珀西当然不会做。
人呢，就是适应性好，在愈发肆无忌惮的调戏下一张老脸也学会雷打不动了。胡乱抹掉额间红迹，狠瞪了戎怀玉一眼，然后跳开距离她一米开外图个安心。
小老鼠这才反应过来，仰头问嬉皮笑脸的戎怀玉：“这是你亲的？你们不会是一对吧！”
戎怀玉：“难道看着不像么？”
“世界之大……一点都不像，”小老鼠的表情怪怪的，“你们的身份应该反过来，他——他娘们兮兮的，比较像你老婆。”
戎怀玉虽然十分受用，然而口头上还是要客气表示有些话不能乱讲，“虽然娘们兮兮，但是脾气却暴躁得很，你小心你两个月的伙食费。”
珀西走在前头，脚步声有些重，“我都听见了！”
小老鼠迅速护住钱袋。
神社热闹，摆摊的摆了两大排，行道上熙熙攘攘来往都是人，三人边走边四处张望。
“做生意的也不乏有外乡客，毕竟过节的收益比平时要多得多，”小老鼠示意他们看右边的摊车，围围裙的摊主是个高头大马的西域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喏，那个套着皮夹克穿靴子的就是。来这儿好一段时间了，听说来自终年寒冷的北地，好像是基……基辅罗斯族。”
戎怀玉了然地点点头，好奇道：“那他手里挥舞的长棍是什么？”
“那个是基辅罗斯族的特产面包，叫大列巴吧？我摸过，表面像石头一样硬……”
“石头一样硬？”珀西觉得离奇，“拿去吃的？”
小老鼠哦了一声，“不是，大家一般是买回家防盗打贼的。”
“……”戎怀玉和小殿下皆沉默。
逛到一半，珀西忽地停住脚步。
“怎么，”戎怀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发现一个被许多小孩包围得水泄不通的车摊，最中央有一个白须老头在万众瞩目下气定神闲地铁板作画，画出来的蝴蝶禽鸟凝固风干之后竟然可以握在手中，线条是金色剔透的质感。
“这是糖画，”这回不用小老鼠解答了，“可以吃的。”戎怀玉解释道。
珀西看向她，“你吃过？”
戎怀玉摇摇头，“你想吃？”
被人盯得不自在，珀西顿了顿别开眼，然后嘁了声：“……小屁孩才爱吃糖。”
“是吗，”戎怀玉随口问了句，“可是你已经盯着它看了足足两分钟了。”
得到小殿下恼怒的瞪眼一枚，“没看过所以多看两眼，不行啊！”
看在钱的份上，小老鼠决定告诉他们一个不为人知的好去处，“神社后面有一大片空草地，人又少，不挡视野，超——级适合看风景的！”到底还是个小孩，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所喜爱，“到点快放烟花了！我带你们去看！！”
当他们到达那片辽阔的空草地，五彩烟花恰好一飞冲天直顶苍穹。在郡城中心燃放的烟花盛大而美丽，斑斓灿烂笼罩住整座城。
珀西站在高高的石堆上，屏息目睹了这一切，焚灭燃尽的烟火化成一粒粒小而璀璨的火星子，无数坠落的流星划过他灰琉璃似的猫儿瞳。
不一样，他想。这和往年在中央署高墙里看到的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看着墙外的烟花，纯粹认为那是镁铝元素与氧气燃爆后产生的无聊与虚假，因为距离得太远无法产生共情，可当这一切真正呈现在他眼前时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受。
那些无聊的虚假的，变得真实，生动了。
人群的欢呼也是。
“小殿下，你知道，华夏这个民族最大的爱好是甚么吗？”
这是某年和珀西一起在王子-宫殿外看烟花时，霍阗问的问题。
大魔王平日净知道打压欺负他，小殿下撇撇嘴，当他只是突然想卖弄一下他的博学，“你想说就说，我一个西域人，我懂个屁。”
“是和平，”霍阗仰头望天，烟火光华映在他平静的面容里，有一瞬人也变得温和，“这是个贪图享乐的民族。”
小殿下偏过头去看他，愣了愣。
“他们发明了火药却不用于南征北战征服世界，反而侍于神明供奉祭祖，只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你说怪不怪？”霍阗笑了下，“那时候没人觉得这些易燃易爆的玩意儿本该用于战争，因为没人喜欢打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大家都想安稳度日，温吞了称王称霸的心，所以在这个民族手中即便是攥有再强悍的杀伤力也变得不值一提。呵，因为拥有了利刃所以甘愿沦为绵羊，奇怪吧？”
“我觉得不该如此，”珀西自有他的想法，“就像联合署，现在是和平年代，所以火药滥用作烟花爆竹享乐，没问题，但必要时候就应该是防身武器，护住国家领土的最后一把刀。”
“可你以为和平年代能存活很久么？”冷不丁霍阗反问回去，“我同你打赌，不出二十年……不，十年，十年之内必有战乱，你信不信？”
那表情敢情很笃定似的，珀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舅舅……”谁知霍阗长吁短叹，摇头不止还拍拍他的肩，“小殿下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手拍在他的肩带了重量，而珀西真的认为自己被授予了责任感，肩头那沉重的一担子就是他的国家。“舅舅，你怎么和我说了这么多……”手无大权者最贪权，年少者最爱被肯定，小殿下有点受此感动，注视假舅舅的目光里都溢满了坚定与幸不辱使命。
“小殿下呀——你现在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读书——”
“嗯嗯！”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
“才能……？”
期待的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到居然会以为霍阗这王八蛋以一腔呼之欲出的真情待人。他都忘了，霍阗平时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戏弄他。
霍阗：“——才能找到一个不嫌弃自己的老婆。”
“……”
霍阗一脸鄙夷，“随便和你说说罢了，知道你没甚么本事所以还是一辈子就老老实实当个饭桶吧。以及，别拿那么失望又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有儿子这么瞪半个爹的吗？”
霍阗：“庚姜，爷困了，推爷回去睡觉。”
“许个愿吧，”有人在下面说话，他低头，发现石头堆旁站着戎怀玉，“许个愿吧珀西。”
珀西不屑，他说这是小孩子才干的事，“许了愿难道就能实现么？”
“不是‘就能’，是‘或许能’，”戎怀玉纠正他，笑得眉眼弯弯，“把你的愿望放在心里默念一遍，心诚则灵，没准神能听见呢？”
“能听见，能听见的！！”小老鼠在一旁附和，以表许愿的真实性，“我去年就对着烟花许了个愿，说我好想吃个鸡腿，没想到过了几天真的实现了！！”
“许吧许吧！许了又不亏！”
纵然不信这些歪门邪道，小殿下禁不住他俩催促，半推半就地闭上眼。
小老鼠督促：“要合掌——虔诚，记得，虔诚！”
珀西蹙眉切了声。
还是决定双手合十放胸前。
……我希望。
咻——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绚烂绽开。
……我希望我能成为。
戎怀玉不见了。
许着许着莫名开始满心期待。
——我希望，我能成为
——带领联合署走向永久和平的，最强最有能力的王。
真美好，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虔心祈愿，是寄托然后等待在未来签收的宏伟理想蓝图。他还年轻，有足够的年少轻狂，所以一切都有可能成真，并且他确实坚信这会是真的。
可惜当愿许完睁开眼，他不会来得及反应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如此残酷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