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好啊……好了吗好了吗？”
霍阗打掉庚姜蠢蠢欲动往炉子里伸的爪子，“没好！刚放进去还没多久吧，急甚么？啧，我迟回来两刻钟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啊——打住！啊，手还敢往里伸？！”
霍阗：“椒盐核桃重要我重要？”
被拍掉爪子的悻悻收手，瞅署丞大人的眼神里有怨怼，“椒盐烤核桃……你也说了不一定会买，那买与不买的概率就算一半一半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获得椒盐烤核桃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可你回家，我能获得你的概率是百分百。”
“……”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本性难移，现在就算傻了吧唧的也还能既科学又严谨的和人大谈概率学。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确实是本性难移，明知道这种话百分百会讨骂但还是忍不住直剌剌脱口而出，庚姜生来就不会撒谎。
但是头铁是一定的。本来都做好被对方抓过去揉脸的心理准备了，可等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无。一向逞口舌之快的霍阗静默不做声的时刻很罕见，彼时转头正好和人家对上眼，只不过那人表情怔忡，呆滞眼神穿不透一层薄脸皮，穿不透，弹回来，联合庚姜的目光一起灼伤了自己。
“……”庚姜也呆了呆，“你脸好红啊。”
想凑近关心一下没想到叫人瞪回来，“没脸红，你瞎！”霍阗扭过头去。
不说话的时候两人间流动的空气凝固得很迅速，皆默了半晌，最后还是署丞大人咳嗽了两声草草结尾，调子闷闷的：“——回家，回家不能用获得……回家是要说迎接的。”
回归于平静。
霍阗用长铁钳拨弄两下灶内燃煤，“刚才怎么哭了？”
“哭，”庚姜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边看他瞎拨弄，歪了头迷迷糊糊的，“哭是什么？”
署丞大人叹口气，“哭就是……人难受时会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生 理反应，心里难受的同时眼睛会流出水，那个叫作眼泪。”
“你刚刚流眼泪了，你不知道吗？”
他摇头说他不知道，然而方才的泪渍沾湿了眼，黏连在一块儿的眼睫颤颤还没晾干，“我看见一个老爷爷，留着长头发长胡子，他过来和我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出来了。”
“老爷爷？这里上了年纪的只有里斯吧，”霍阗觉得奇怪，想问个清楚奈何当事人除此之外就没有一点印象，一问三不知，似乎他本人也不甚在乎这个小插曲，同时把注意力转向了自己更感兴趣的方面，“眼泪是什么味道？”
“……我怎么知道。欸，核桃烤好了，”霍阗对这家伙简直没话可说，反正正事聊不出三句下一秒立马就要跳到吃的。他正夹着铁钳拨弄煤块，把包裹锡箔纸的核桃取出来，“你不是叨这个叨了五六天了么？还想甚么别的东西，吃不吃啊？吃不吃啊咳咳咳——”
炉灶里筚筚拨拨地烧，把东西磕磕碰碰夹出来时还带出一阵烟，焚烧的焦味熏得霍阗刺鼻呛气，挥手都赶不走的白雾缭绕。庚姜见状慌张地去拿扇子扇风，就这么鸡飞狗跳折腾了许久灶房里的环境才算隐约清楚。
两人揣着那包椒盐核桃逃难似的赶紧出去，在闻不到那股烟味后霍阗总算舒了口气。拆开锡箔纸叫庚姜来得偿所愿，一撇头发现人家正盯着自己瞧，然后指着霍阗的脸大叫一声：“眼泪——！”
霍阗一不留神给他吓住，回过神后被人逼得节节败退，“你你又作甚么？……别靠这么近走开走开走开！身上一股焦味臭死了——阿阿嚏！”
下一刻那股难闻的灶煤味迅速迫近，如一道屏障掩住霍阗口鼻。他视野一黑，眼角有湿濡的温热转瞬即逝，随后看见庚姜舔了舔唇，咂嘴似在回味着什么。脑袋发懵的霍阗摸摸湿乎乎的眼角，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差点要把核桃扔出去劈头盖脸地撒庚姜一脑门，“杀才！”
凭白讨了句骂，庚姜不惑反笑，扑过去惊喜地一把揪住霍阗被蹭黑的袍子，“我我我尝出来了！——尝出来了！”
庚姜激动到咋咋呼呼，不断重复一个词的样子像雏鸟啁啾：“咸的咸的咸的！！”
“尝出来啦？恭喜恭喜唷，”署丞大人也笑了，气笑的，“要不要再给你灌袋盐巴试试，保证比吃人眼泪更带劲，嗯？！”
庚姜摇摇头诚恳拒绝，并表示有些东西尝个味儿提个鲜就行了，“你流眼泪了，你难受吗？”
不是好像，霍阗看他的眼神就是在看傻子，“有时候人流泪也可以是因为别的因素，比如吃辣辣着了，比如被烟熏着刺-激眼睛了……”
语气一顿，语罢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但我不同，我就是给你气的！小王八蛋。”
这句庚姜倒是听出来了，“你才是小王八蛋！”他鼓着嘴忿忿，学了街口小孩玩游戏时耍赖的模样，“反弹反弹！”
这要搁在以前，庚姜是没有生气的资格。因为他伺候的那位主子年纪看着挺大的，其实在心理年龄上就是个臭屁的小孩，男人至死是少年。所以要论争谁哄谁，明文之下还有条潜规则，主要是比较谁更幼稚，更幼稚的就更有优势。
从前是庚姜老成，现在是庚姜幼稚。失忆之后的人不爱哭闹但偏好撒娇，平时不常生气并不意味着不会生气，没想到这一出气气还挺大的，几头驴并头拉都拉不回来，霍阗如今是正正好踩上他电门。
庚姜早时候并不知道王八蛋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夸人的话，摆在杂货铺里的蛋多好看啊，刷得蛋壳锃亮还发光，抓在手中圆润像玉石。乌龙搞清楚后被霍阗毫不留情地笑话，此后就有了阴影，谁用这词骂他他就跟谁急，然而犯他大忌的似乎单只有霍阗一个人：里斯忙于挣钱懒得搭理他，而庚姜在街坊邻里眼中一直是乖巧的代名词。
不好哄。署丞大人瞅了眼对方撅得比天高的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扯了扯庚姜的袖子，又被大力拽回去，“心心念念的椒盐烤核桃还没吃呢，”他极力怂恿，“不吃了吗？不吃了啊，可惜了可惜了。撒上孜然椒盐五香料，裹了锡箔纸丢在炉子里噼里啪啦地烤，到手了还热腾腾的呢，听说这类零食要刚出锅时才好吃，因为那时候最酥脆，香气也最浓郁……真不吃了啊？哦，如果不吃我就喂马了。”
不为所动的家伙此刻有些许动摇，当霍阗把核桃送进嘴里嚼巴嚼巴得劲的时候彻底憋不住了，忍耐许久后拖拖拉拉地回头，用眼角余光瞄瞄得吧得吧香的霍阗，馋得咽口水，“……好吃吗？”
“好吃啊！”这辈子真是很难再在署丞大人脸上看见这么生动的表情了，吃核桃吃得津津有味，笑得像开放人生灿烂的第二春。多说无益，索性抓了把直塞犹疑的庚姜嘴里，“尝尝不就知道了！”
现在是庚姜开放灿烂第二春，他是被感动到的，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时间香酥咸辣直奔味蕾而去，被复杂又鲜明的口感动容到无以复加，眼泪差点又流出来了，吃到哽咽：“真的尝出来了……真的真的……”
霍阗：“好吃吗？”
好吃到咬舌头，庚姜疯狂点头：“好吃——！”
“那还生气吗，”霍阗放饵利诱道，“只要和好了，以后不光有椒盐烤核桃，还有蜜糖炒栗子五香瓜子仁——”
小朋友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就是这么美好且充满着纯粹的利害关系，如果一包小零食不能解决，那就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