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是在离开四方城不久遇袭的, 林中一片寂静,她敏锐感觉到风的流动有异常, 旋身避开了暗处射出的杀器。
“谁?”山月震声喝道。
回应她的, 是一道道从暗处急射而出的鬼影,顷刻间,一道道银丝将山月四周包围, 紧接着,身影一错, 原本距离山月有些距离的银丝快速朝山月靠近。
银丝过处,枝叶皆断。
山月眯起眼来,随手接住随风落下的枯叶,反手甩出, 惨叫声在林中响起。
原本密不透风的阵法因为几人倒下出现了空隙, 山月抓住机会,一跃而起, 避开银丝, 落叶在她手中成为不输于精心打造的暗器, 直射黑衣人面门。
山月既从阵中脱身,双方形势骤转, 一个又一个杀手在山月的落叶暗器下身死。
随着站着的黑衣人数量逐渐减少, 山月心中压力稍微缓解的时候, 一股风从身后吹来,夹杂着陌生的异香。
山月几乎是立刻屏息,但那药效却瞬间发作,让她身子一晃, 有些迷糊。
黑衣人见状, 互相递了个眼神, 再次围堵了过来。
山月后退两步,从怀中取出薛如雪特意为她准备的解毒药丸,仰头吞下两颗。
只是解毒到底需要时间,在她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黑衣人手中长剑已经袭来。
山月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唇瓣,强迫自己提起精神,避了开来。
狼狈地滚了一地。
见她这样,黑衣人顿时信心倍增,举起长剑。
就在剑刃即将落在山月身上时,一道剑光从山月身后飞来,黑衣人被击退。
山月撑着身子靠在树旁,眯着眼企图看清楚新出现的人物是谁。
但眼前只有一片模糊。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等着解毒药丸生效。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长剑相击的声音逐渐没了,显然,黑衣人已经被来人击退。
山月再次睁开眼,这次,眼前的景色终于正常了。
“程溪?”山月惊讶。
程溪见她形容狼狈,连忙蹲下身来查看她的伤势:“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山月摇头:“没有受伤,就是刚刚中毒了。”
“中毒?”程溪皱眉,伸手拉起山月的手就要把脉。
又听山月补充道:“没事,已经解毒了。”
“?”程溪握着她的手腕,疑惑皱眉。
“师兄,人逃走了。”
有人从远方跑来,喊程溪。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溪手一抖,放开了山月。
他站起身来,回头看向自己师弟:“穷寇莫追,我们先回驿站。”
“好。”
师弟的目光在他和坐在地上的山月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才收回来。
天霞关离此处不远,山月的毒既已解,便能自己行走,但是程溪不放心她这种情况下单独行动,主动道:“我们的马在那边,我带你回天霞关。”
山月还来不及拒绝,师弟已经牵着两匹马过来。
程溪拉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同山月道:“男女授受不亲,但事急从权,你上马,我们一起回去。”
说着,程溪翻身上马,在马上冲山月伸出手来。
“上来。”
山月看着他,到底还是伸出手。
程溪拉人上马,脚一蹬,马儿立刻朝着天霞关的方向奔去。
跟在后面的师弟策马跟在后面,暗自喃喃:“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我和师兄骑一匹马也是可以的呀。”
……
三人抵达驿站的时候,已近傍晚,程溪亲自为山月另开了一间房,再送人回房休息。
“我们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我马上到。”
程溪嘱咐道。
山月温顺点头:“好。谢谢。”
房门关上,程溪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和师弟的房间。
“师兄,那个姑娘就是先前比试中打败你的那个长唐门山月吗?”师弟好奇问道。
程溪:“对。是她。”
师弟哦了一声:“难怪。”
“难怪什么?”程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师弟:“难怪师兄如此热情相助。”
程溪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我也会相助。”
这个师弟倒是不怀疑:“但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热情。”
热情得几乎不像他印象里的师兄了。
程溪:“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冷,师弟也不敢开他玩笑了,只挠了挠后脑勺:“没什么。”
程溪收回目光,将杯中茶水喝完后,起身朝里走去。
“早点休息。”
夜里,师弟睡在外间的塌上,睡得香甜,程溪睡在里间的床上,却睁眼无眠。
山月……
不可否认,在认出被围攻的人是山月时,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恐惧无措。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似乎只有尚是孩童时目睹父亲死在自己面前时的感受可与之相比。
可山月……又不是他什么人。
想想今天见面时山月冷清的模样,相比之下,反而是自己主动得十分可疑。
就像师弟说的……
就是朋友,明日便正常相处即可。
这样想着,程溪闭上眼睛,试图酝酿睡意。
但安静的驿站里,一道细弱到几乎不应该被听见的呼唤,却让程溪猛然起身。
“程溪……”
他听见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看了眼正在好梦的师弟,推门而出。
是山月。
停在山月房门前,程溪没有犹豫,敲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内有声音传出。
“谁?”
听见她的声音,程溪松了口气:“是我,你没事吧?”
山月打开房门:“程溪?”
许是已经睡下,山月墨发披散着,脸上还带着惺忪睡意。
“怎么了?”
程溪见她这般模样,脸上有些发烫:“我好像听到你喊我名字了。”
“喊你?”山月歪了歪脑袋,“没有吧,我睡着了。”
程溪:“做噩梦了吗?”
山月摇头:“没有。”
程溪:“那你快进去睡吧,我在门外待着,你睡了我再走。”
山月愣住。
“你站在门外,我睡着没有你怎么知道?”山月不解。
程溪:“你别管,快进去睡觉吧。”
山月看着莫名其妙被关上的房门,打了个哈欠,决定不管了。
而程溪就如他承诺的那般,就站在走廊上,背靠着房门,沉默守护。
这一站,就直接站到了晨光熹微。
师弟从房内出来的时候撞见他,很是意外:“师兄,今天起这么早?”
再一看他家师兄眼底的青黑:“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程溪睨了他一眼:“多嘴,快去洗漱,再带两份早点回来。”
师弟:“哦。”
说完,程溪便回房补觉了。
接过师弟带回来的早点,山月终于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师弟挠了挠后脑勺:“我叫沈印。”
“沈师弟,辛苦了,多谢。”山月笑着道谢。
沈印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应该的应该的。师兄,师兄比较辛苦。”
山月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师兄呢?”
沈印:“好像一夜没睡,回房补觉了。”
一夜没睡?
山月愣住,半晌后才讶然出声:“他不会昨晚上一直守在我门口了吧?”
沈印:“?”还有这回事?
山月说完后就闭上了嘴,顿了片刻后,跟沈印说道:“等会儿他醒了,再麻烦你跟我说下。”
沈印:“好的,没问题。”
程溪没有睡多久,几乎是沈印拿着早点回房的时候,他就醒过来了。
沈印见他醒来,便道:“山月姑娘说等你醒了让我和她说一声,师兄,你要不要自己过去一趟?”
程溪听说山月要找他,简单洗漱后,三两口解决完早点,便出门了。
沈印独自在房中吃着早点,悠悠叹了口气:“看来碧落山的那些师姐师妹是没机会了。”
程溪敲开山月的房门,山月也刚吃完早点,见是他,有些意外:“你醒了?”
程溪:“嗯,不是很累。”
山月侧身让他进房里坐。
“你昨晚一直守在我房门口吗?”山月有些不敢问,但又觉得自己不能不问,便问出了口。
程溪:“嗯,毕竟你刚刚遇袭,我不放心。”
“谢谢你啊。”山月真诚说道。
程溪:“我们是朋友,你不用这么客气。”
山月这才释然一笑:“嗯。”
“昨天那些是什么人?”程溪问她。
山月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程溪十分意外,“怎么会是朝廷的人?”
山月:“这些事涉及长唐门内部的事,可能不好和你细说。”
程溪也知道其中利害,没有再追问,而是问她道:“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山月:“回长唐门。”
“我们送你吧。”程溪说,“反正我们也正要回碧落山。”
山月点头:“那可以呀。”
……
此刻,山月遇袭的那片山林里,穿着相同制式黑衣的十几个人正在摸排线索。
“峰主,是朝廷的人。”
忘川崖弟子将翻找到的铁牌交给梁衡。
梁衡收好牌子,看着一地尸体,吩咐道:“都埋了吧。”
弟子们:“是。”
“碧落山那小子还同少门主在一起?”梁衡问一旁的弟子。
弟子刚从驿站出来,闻言回道:“是的,少门主似乎打算与碧落山二人同行回鸾鹤山。”
梁衡点头:“继续远远跟着。”
昨天山月遇袭时,梁衡其实在场,只是贺肆洮吩咐过除非千钧一发时刻,否则他不能出手。
再者弟子查探到程溪在附近,正好往这个方向过来,他最终便没现身,只在两人离开后默默收拾好了后面的追兵。
朝廷的人……
梁衡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山月送信去四方城时没有拦截,反而在她出城后拦截,说明朝廷要的不是那封信,而是山月这个人。
结合那次比试后江湖中人尽皆知山月少门主的身份,梁衡不得不怀疑,朝廷这次的目标在山月。
但是为什么?
难道新皇以为抓了山月便可以威胁拿捏长唐门吗?
简直可笑。
……
回鸾鹤山的路上有程溪师兄弟的陪伴,倒是比自己一个人赶路有趣了一些,一路上,只要山月在哪个摊子面前停留的时间长一点,程溪便会出手买下物品送与山月。
有时候是糖葫芦之类的吃食,有时候是脂粉钗环之类的女儿家的小东西。
沈印看着自家师兄日渐消瘦的荷包,默默捏紧了自己的荷包。
他家师兄这是豁出去了呀。
不知不觉间,三人离鸾鹤山越来越近。
“到鸾鹤山坐会儿吧。”山月邀请二人,“我要和哥哥们说是你们救了我。”
程溪:“我们也没出多大力,实在不值一提。”
相处了这么几天,山月也大概知道程溪性子了,闻言蛮横娇嗔道:“哎呀你别跟我客气了,一定要去。”
她一这样,程溪就没办法拒绝她。
“好吧,听你的。”
三人一起上了鸾鹤山,贺肆洮在天涯居接待的他们。
“听说你们救了山月这丫头的性命,还一路护送她回来,这些谢礼,请一定要手下。”
徐醒让三味和四通各捧了一个小箱子过来。
小箱子是开着盖的,一眼就能看到里头金光璀璨的珠宝珍稀。
沈印眼睛亮了一下。
程溪却开口拒绝:“怎可如此,江湖儿女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徐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徐醒:“这不是客气,这是感谢,山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长唐门的每一个人都很爱护她,你们能够救她一命,便是与我们有恩,这点谢礼是应该的,我还觉得少了呢。”
程溪推脱不过,只能收下。
但就算徐醒那样说了,他也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既然山月已经平安到家,我们两个便也该回碧落山了,还要回去回复师命,就不打扰了。”
程溪十分谦逊地出声告辞。
徐醒也不勉强:“既如此,我就不多留二位了,二位慢走。”
山月跟着两人到了山底,将怀里一个香囊递给了程溪。
“我自制的安神药方,戴在身上,有助于安神。”山月垂着脑袋,没敢看程溪,“你平日总睡不好的话,戴这个应该可以改善一些。”
程溪接过香囊:“好,我一定贴身携带。”
山月勾起嘴角:“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说完,山月便往回跑走了。
沈印在一旁幽幽看着,直到姑娘人影都没了自家师兄还看着林子傻笑,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兄,我也睡不好,山月姑娘怎么不也给我一个?”
程溪收起香囊,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我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