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湖位于阳城郊外, 对于阳城人来说,罗湖是庇佑他们的神明化身, 而对于不远万里而来的旅人, 罗湖是救赎和好运。

  湖中的锦鲤被来祈求庇护的信徒们喂得个头一条赛一条大,但从来没有人会捕他们回家吃,因为有个传说, 罗湖的锦鲤是天上神仙的化身,来罗湖捕锦鲤的人, 会受到诅咒。

  徐醒一行人抵达阳城时,正好是傍晚,便只能在城中千机舵分舵暂歇,翌日再出发去湖边看锦鲤。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徐醒好奇地问阳城分舵主, “向罗湖锦鲤许愿, 都会实现?”

  分舵主微微弯着腰,对这位新上任的门主夫人万分恭敬:“是的, 阳城本地人都相信罗河是神明化身, 庇佑阳城子民的。”

  徐醒点头, 不以为然,只觉得这种手段有点类似现世中网红景点的营销手法, 当然, 除非明日他向罗河许愿白得黄金万两能当场实现, 否则这就是炒作。

  分舵主:“徐公子还有其他什么吩咐吗?如果没有,我先下去让人准备晚饭。”

  徐醒摆了摆手:“没事,你去吧。”

  分舵主行了个礼,恭敬退下。

  阳城是吟水教的地盘, 和长唐门一样, 吟水教也是一个做生意的门派, 只是他们做的是类似镖局的生意,干的是护送活人货物抵达目的地的活计,是传统的武林正派,这点与长唐门是大大的不同。

  贺肆洮在书房查看这几年千机舵阳城分舵的相关函件,因此没在徐醒身边。

  徐醒差人将两人行李放入房间,才朝书房走去,打算看看贺肆洮在忙什么。

  他推开门进去,正巧看到贺肆洮合上一张函件。

  “有什么事吗?”徐醒敏感察觉到了异常。

  贺肆洮:“明日先不去罗湖看锦鲤,吟水教明日要在罗湖举行一个仪式,我们过两天再去看锦鲤。”

  徐醒疑惑:“什么仪式?”

  贺肆洮:“祈福仪式。”

  徐醒:“为什么我们不能去?”

  “他们仪式的一环是将两个童男童女沉湖,送去服侍罗湖神明。”贺肆洮语气平静,显然是看过不少类似的惨剧,已经习惯了。

  徐醒却是一惊:“这是祈福?”

  贺肆洮点头。

  吟水教是徐醒上一世没怎么注意过的小门派,因此他对吟水教这个仪式也知之甚少,比如这个仪式已经举行了多久,官府竟然不管这明显草菅人命的行径么,古代人就这么迷信愚昧?

  似是察觉到他的疑惑,贺肆洮将手中函件递给他。

  “这里面,是分舵收集的关于吟水教的信息。”

  徐醒接过,略过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跳到了仪式相关的内容上。

  原来,吟水教举行这样的祈福仪式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间,不止吟水教的生意蒸蒸日上,阳城更是风调雨顺,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个祈福仪式的功劳,也因此,阳城人对吟水教这个仪式并不排斥,甚至会在当天到场围观。

  而被选中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通常是吟水教出钱向穷人家买来的。

  这样的事,不管是阳城还是官府,竟然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贫民命贱,就这样□□裸地被摆在明面上。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简直可笑。”徐醒看完,将函件扔到桌上,手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委实是被气到了。

  如何在明智未开的古代合法谋杀一个人,只需要借助神明的力量。他算是开了眼了。

  如果是成年人自愿放弃生命去服侍他们所谓的神明,徐醒不会生气,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怎样过自己一生的权利。

  但那两个被选中的孩子,显然不是自愿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

  说到底,这件事同长唐门并没有什么干系,徐醒他们只要晚几天去罗湖,照样能看到锦鲤,完成此行的目的。

  但徐醒不忍。

  他们这些早已体味过人生大多滋味的大人,死不足惜,但稚子何辜,他们可能甚至连阳城都没有出去过,连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都来不及去认识,就要告别这个世界。

  这太残忍了。

  一看他的表情,贺肆洮便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这种事对贺肆洮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愚昧的世人常常将生的希望寄托于神明,为此甚至愿意付出死的代价,但显然,徐醒接受不了。

  “你想救他们?”贺肆洮问他。

  徐醒抿唇:“可以吗?”

  贺肆洮沉吟片刻:“也不是不行。”

  说话间,一个计划已经在贺肆洮脑中成型。

  徐醒惊喜:“怎么做?”

  贺肆洮朝他招手,让人坐到自己怀里。

  徐醒偏头在他下巴亲了一口:“快说。”

  有门主在,他都懒得动脑了。

  贺肆洮对他这种撒娇方式很受用,不再卖关子:“只需要演场戏。”

  “演戏?”

  “嗯,不过还需要如雪的帮助。”贺肆洮道。

  徐醒立刻起身:“我去叫如雪过来。”

  说完,便从贺肆洮腿上跳下来,跑出了书房。

  薛如雪看徐醒急匆匆来找自己,以为是谁受伤了,细问才知道,原来不是有人受伤了,而是有人要死了。

  梁衡正好在薛如雪这边,听了徐醒的意思,便一起去了书房。

  见人来得还挺齐的,贺肆洮也不拐弯抹角了。

  “如雪,应该有那种能让不懂水性的普通人也能在水中存活片刻的药吧?”贺肆洮问薛如雪。

  薛如雪皱眉:“是有一种药,能让人进入假死状态,自动屏息。应该能在水中坚持一些时间。”

  贺肆洮:“我就要这种。梁衡,今晚你辛苦一下,去吟水教一趟,将药带给那两个孩子,交代他们什么时候吞下。以你的武功,只要避开吟水教掌门白衡,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出。”

  “门主是想明天仪式结束后,再将人救出?”徐醒大概明白过来了。

  贺肆洮点头:“嗯。”

  徐醒接上他的思路:“半月后吟水教会让人打捞尸骨在湖边树林埋葬立墓,到时我们将人换成石头人,再遣人在城中散播些谣言,逼吟水教以后祈福都将活人换成石头人。”

  贺肆洮朝他投去欣赏的目光:“可以。”

  薛如雪听徐醒甚至连以后也考虑到了,心中也很是钦佩:“徐醒,你真聪明。”

  他夸人真诚,徐醒有些脸红,插科打诨道:“也没有……主要还是门主英明。”

  贺肆洮却对如雪给徐醒的夸奖很是受用,甚至是与有荣焉,徐醒从来都是很有想法的人,虽然这一世收敛不少,但骨子里的善良和机变并没有变。

  “那我下去准备药了。”薛如雪起身就要离开。

  贺肆洮点头:“梁衡,你跟着如雪。”

  梁衡:“是。”

  两人退下后,徐醒沉吟道:“门主,晚上我们要不要去吟水教做个客?”

  贺肆洮挑眉,立刻明白他是想为梁衡争取充足的优势,由他们引开吟水教掌门白衡。

  “长唐门门主和门主夫人登门做客,白衡总要亲自来招待,才够格吧。”徐醒朝他露出狡黠一笑。

  听他自称门主夫人,贺肆洮的心情十分畅快,自然无不应允。

  “好。”

  若是平常梁衡连这点简单的任务都需要他出手帮忙,估计够他把梁衡从忘川崖峰主的位置撸下来无数次了。

  但既然徐醒开口了,贺肆洮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只不过,当梁衡听说贺肆洮和徐醒要替自己引开白衡时,心里并没有丝毫喜悦轻松,反而倍感压力。

  “为什么徐醒帮你你反而压力更大?”薛如雪不解。

  梁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门主不需要做这种事。”

  就算没有徐醒和贺肆洮出马,他也能想办法避开白衡。

  薛如雪:“可是他愿意做呀,而且应该是徐醒的提议,你没必要有太大负担,他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

  听他这么说,梁衡才稍微轻松了些。

  “你很怕门主对你失望?”薛如雪看着梁衡,目光清透。

  梁衡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有些狼狈地扭开了头:“长唐门的人谁不怕呢?”

  薛如雪:“我就不怕。”

  梁衡笑了一声:“你不一样。”

  薛如雪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确实,贺肆洮找不到另一个江湖排行前列的神医替代他,却能从忘川崖找出不少武功不错的弟子取代梁衡。

  他大概有些理解梁衡的不安了。

  “不怕,门主要是想罚你,我就让他先罚我。”薛如雪道。

  梁衡猛地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怎么了?”

  梁衡的眼神实在有些怪怪的,薛如雪不安地眨了眨眼,问。

  “没有。”梁衡摇头,哑着嗓子开口,“只是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种话。”

  说这种要保护他的话。

  薛如雪笑了一下:“这有什么,我们是好友,为好友两肋插刀,不是你们江湖人说的义气吗?”

  梁衡抿了下唇:“嗯。”

  义气吗?

  “那你和其他人说过这种话吗?”梁衡垂下眼,小心翼翼开口,“比如邹凡?”

  薛如雪皱眉,语气理所当然:“当然没有,我只今天对你这样说过。”

  梁衡窃喜:“嗯,我知道了。”

  薛如雪亲眼看他嘴角的弧度从平直再到弯起,扭过头道:“药制好了,你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