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大典既已举行完毕, 贺铭章与连香月便有些待不住了,自从将长唐门交到贺肆洮手中, 他们很少在鸾鹤山停留这么久。

  “你终于成亲了, 往后有人陪着你,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

  主屋里,贺铭章喝了口桌上的茶, 悠悠感慨道。

  贺肆洮看了徐醒一眼,徐醒也正好在看他, 两人都心知肚明二老今天过来的意图,是又要闲云野鹤去了。

  徐醒是不怎么意外的,因为上一世他在鸾鹤山的那十年,见过二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贺肆洮却似乎另有打算。

  食指抬起轻扣桌面, 贺肆洮接过贺铭章的话道:“让爹娘担心是儿子不孝, 正好我们刚成亲,儿子也想多陪陪徐醒, 陪他去看看外头的山河壮丽, 所以劳烦爹娘在鸾鹤山多留些时候, 届时还能一家四口过个团圆年,来年开春武林盟换届, 江湖形势变换, 儿子须得坐镇长唐门, 估计很长时间不能出远门,只怕徐醒在门中一直待着会无聊。”

  贺铭章一听贺肆洮意思是还不打算放他们走,正想生气,又听他说想要年底一家四口过个团圆年, 这气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再听说来年江湖形势可能瞬息万变, 贺肆洮估计再无法闲适起来,更是有些心软。

  他看向自家夫人,见自家夫人已是泪眼朦胧。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被儿子这段话打动了。

  他分明没有一个字怪责他们,却似乎句句都在表示不满。

  “好,好,我们一家四口过个团圆年。”

  连香月心中充满了愧疚。

  她从来不喜羁绊,因此尽管与贺铭章成亲,生下贺肆洮,也从未想过要为夫君和儿子放弃自己游历江湖的向往,但相对的,她也确实忽略了贺肆洮的需求。

  仔细想想,他们一家人,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年了。

  虽然以往过年时他们在外也会给贺肆洮寄回一些别致的小玩意以弥补不能回来过年的愧疚,但其实这对贺肆洮并不公平。

  “你带着徐醒去玩吧,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这人间还有数不尽的美景,趁着年轻,你们多去看看,等玩累了,想回来了再回来。”连香月拉住贺肆洮的手,真心说道。

  贺肆洮微微一笑:“谢谢娘。”

  徐醒:“……谢谢娘!”

  他从来不知道,连香月原来这么心软。

  贺铭章沉默,显然,没有人关心他的意见。

  徐醒大概能体会贺铭章的难受,就像退休许久的老人家突然被返聘,总要一些时间重新适应工作节奏。

  送二老回他们的院子休息,徐醒同贺肆洮并排往主屋回,他问贺肆洮:“我们真要出去玩吗?”

  还是名义上是出去玩,实际上贺肆洮有其他任务要做?

  贺肆洮牵住他的手:“自然是出去玩,上次没看到的罗湖锦鲤,这次一定要去看看。”

  徐醒歪了歪脑袋:“那我们应该还是带着梁峰主和如雪的吧?”

  贺肆洮:“你想带谁便带谁。”

  徐醒点头:“好,那就带他们两个。”

  有了之前出门的经验,这次听说要再远行,薛如雪也不那么抵触了,甚至不需要徐醒再说那些大道理说服他,薛如雪一听说要去罗湖看锦鲤,并且梁衡也会去,便自觉主动收拾好了行李。

  薛如雪收拾的时候,梁衡正好在他院中学认字,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笑着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闻言,薛如雪整理药草的手一顿,想了想,十分自然地说道:“人总是会随着遇到的人和事改变的,这不奇怪。”

  这句话有点耳熟,梁衡回想了片刻,哦,他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说的很有道理。”梁衡道。

  薛如雪收拾好晒干的药草,走到梁衡身边,在石凳上坐下:“你不回去收拾收拾?”

  刚刚门主派来的人说的是明日就要出发。

  梁衡:“我没什么好收拾的,随时可以动身。”

  薛如雪朝他投过去钦佩的眼神:“也是,你平时出门的日子就多。”

  忘川崖的生意性质决定了梁衡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面跑的。

  “可能是在外面跑的多了,有时候我会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看看书什么的。”梁衡突然这样说。

  薛如雪愣了一下,十分自然接话道:“那就来我这边呀,我这边平日都很清净,不吵的。”

  梁衡勾起嘴角:“好。”

  “谢谢如雪。”

  梁衡郑重其事的道谢让薛如雪有些别扭:“不用客气。”

  “这个字是什么?”突然,梁衡倾身,将桌上的书推到薛如雪跟前,手指指着其中一个字问薛如雪。

  薛如雪低头看了眼,目光却不自觉留意到了梁衡的手指。

  修长,干净……可以想象这只手握着冰冷剑柄时的样子。

  梁衡见他发起呆来,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如雪?”

  薛如雪回过神来,假咳了一声:“这个字念悦。山有山兮木有枝,心悦……”

  薛如雪念到一半卡壳了。

  梁衡:“嗯?”

  “……君兮君不知。”薛如雪拿出正经教学的态度,“这是首表达爱恋的诗。”

  解释完,薛如雪却收起梁衡带来的书,转而从一旁拿出自己的医书给他:“想认字的话,看医书其实也可以。”

  梁衡抿了下唇,伸手接过:“哦。”

  见他翻起医书来,薛如雪这才起身,进了里屋,片刻后,端着自制的药茶走出来。

  “这是我加了些强身健体的草药熬制出来的,平日里喝着对身体有益无害,你尝尝。”薛如雪端给梁衡。

  梁衡道了声谢后接过,一饮而尽。

  “是甜的。”梁衡诧异。

  薛如雪笑道:“当然,这又不是药。我加了些甜草根。”

  梁衡也笑了下:“是我狭隘了。”

  “你以为大夫端给你喝的,便都是苦的是吗?”薛如雪打趣他。

  梁衡积极认错,笑着道:“是我的错。”

  “没想到,连门主都成亲了。”薛如雪突然感慨道。

  梁衡:“嗯?”

  薛如雪:“我从前一直以为,在门主心中,除了长唐门,再没其他重要的人和事了。”

  也只有薛如雪敢在忘川崖峰主面前公然议论门主,梁衡有些为难地舔了下唇瓣。

  “是呀,我也这么以为。”最终,梁衡决定加入讨论。

  毕竟,薛如雪又不是别人,门主不会见怪的。

  “你以后也会成亲吗?”薛如雪突然问梁衡道。

  梁衡愣住:“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谁会轻易将余生托付于他这样的人呢?

  薛如雪:“我以前也没想过,也是看到门主成亲了,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梁衡合上手里的书:“那你是怎么想的?”

  薛如雪笑了下:“应该不会成亲了吧。”

  “为什么?”梁衡问他。

  薛如雪:“比起成亲,我更愿意有三两好友偶尔来我小院坐坐,便足够了。”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并不会被孤独侵蚀,反而十分自在,也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要求有另外一个人陪伴。

  沉默片刻,梁衡突然问他:“我是那个人吗?”

  “嗯?”薛如雪愣住,然后反应过来梁衡的意思应该是说三两好友中有没有他。

  “那是自然,你空闲时偶尔来这里陪我聊两句,已经足够了。”薛如雪温和地笑着。

  梁衡看着他,手指在书角轻抠了两下,道:“你空闲时也可以到忘川崖来找我。”

  “好。”薛如雪应道。

  温柔的清风从两个人身旁吹过,带起了薛如雪的发尾,他垂着眼看身前空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衡伸手,把他垂落下来差点掉进碗里的发丝拨回身后。

  薛如雪回过神来,抬眸看他。

  梁衡的手一顿,本来正往回收的手指改了方向,在他眼下轻轻划过。

  薛如雪的眼中闪过疑惑。

  “有根发丝。”

  梁衡把手指摊开给他看,薛如雪垂眼,还真在他指腹上看到一根自己的头发。

  掉头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人每天总要掉几根,是正常的,但是,自己的发丝抓在别人手上,对薛如雪来说却是新奇的体验。

  “失礼了。”说着,薛如雪伸手就想毁灭证据,却被梁衡一把攥住了手。

  “做什么?”梁衡问他。

  薛如雪眨了眨眼:“把它扔掉呀。”

  梁衡收起手指,轻轻捏好:“没事,待会儿它自己就掉了。”

  一根发丝确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薛如雪看向自己被攥着的手:“你可以松手了吗?”

  梁衡立刻松开手:“抱歉。”

  “倒也不必如此多礼。”薛如雪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书你看得怎么样?”他抬了抬下巴,转移注意力。

  就看了一行……

  梁衡拿着书起身:“我拿回去好好看,有不懂的再来问你。”

  薛如雪愣了一下,跟着起身,却是问道:“就要回去了?”

  “明日要出门,我回去布置一番。”梁衡解释道。

  薛如雪点头。

  告别薛如雪,梁衡往忘川崖回,路上行至无人处,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薛如雪的发丝,还安静地缠在他的手指上。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但只要想到这是薛如雪的头发,梁衡便能生生看出几分可爱。

  他低笑了一声,捏好手指,回到忘川崖,将那根发丝缠在了自己床头的镂空雕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