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 各门派都派了人前来恭贺,大小门派的人, 武林盟的人, 魔教的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竟都能共处一个屋檐之下相安无事。

  某种程度上, 长唐门在江湖中的号召力,已然隐隐超过武林盟。

  长天殿前, 是贺肆洮提前半月让人搭建的行礼高台,他们将在高台之上,跪父母,拜天地。

  底下宾客远远看见贺肆洮一身红色喜服, 牵着另一位同样一身红的男子, 登上高台。

  “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一拜天地——”

  高台之上, 贺铭章和连香月坐在上座, 皆是泪眼婆娑。

  终于, 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儿子终于也有了可以相伴余生的人。

  连香月含着泪靠在贺铭章怀中,看着已经转过身来在他们身前跪下的新人, 朝徐醒伸出手去。

  徐醒下意识抬起手, 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以后洮儿若是惹你生气了, 你只管跟我说,我一定好好骂他。”连香月道。

  徐醒看了贺肆洮一眼,勾起嘴角:“好。”

  连香月看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徐醒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多谢娘。”

  连香月:“诶, 叫得真甜。”

  徐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贺肆洮在一旁看着,伸手揽在他腰上,轻捏了捏,算是安抚。

  礼成后,两人步下高台,徐醒回了天涯居,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去应酬宾客,贺肆洮便一个人出来了。

  天涯居里,徐醒坐在主屋房内,心底还有股不真实的感觉。

  他和贺肆洮就这样成亲了?

  徐醒摘掉发上红色的系带,换下身上红色的喜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边。

  放下喜服后,他来到桌旁,打量起放置在桌上的喜酒。

  门主不在,他喝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徐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这是个明明应该充满喜悦的日子,徐醒心底却凭添了一丝怅然。

  这样一个仪式过后,他和门主,便能如话本里说的那样,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吗?

  徐醒思索着,手上一杯接着一杯,竟是将壶内喜酒喝了个空瓶。

  贺肆洮应付完宾客回到屋里来时,看到的就是徐醒趴在桌边睡着的场景。

  “徐醒?”贺肆洮推了推他的肩膀,唤他。

  徐醒抬起头来,双眼迷蒙地看着他:“门主,你回来了?”

  见他一副醉态,贺肆洮扫了眼桌上狼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危险地眯起眼来:“你自己把喜酒喝掉了?”

  徐醒闭着眼仰头,一脸无辜:“啊,没有了吗?我分明还在等门主回来的。”

  贺肆洮无奈地捏了下他的鼻尖,出门叫三味又拿了壶酒来。

  杯子中重新被添了酒。

  贺肆洮刚拿起来其中一杯,另一杯便被徐醒一饮而尽了。

  徐醒放下空杯子,嚷道:“还要!”

  贺肆洮眯起眼来,将手上杯中酒含入口中,低头,咬住他的唇瓣,将口中烈酒渡入他的口中。

  “不急,都是你的。”贺肆洮咬着他的舌尖说道。

  徐醒仰着脸,因为吞咽,喉结上下滑动。

  这个吻缠绵又充满酒味,徐醒抬手抓住贺肆洮的衣襟,将人拉得更低一些。

  他的心跳如鼓,快速跳动着的心脏仿佛马上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不知道是因为人,还是因为酒。

  贺肆洮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揽在怀中朝床榻走去。

  坐倒在床榻上的那一刻,徐醒有一瞬间的清醒,却有些分不清现在是在第一世,重生不过是大梦一场,还是在第二世,自己真真切切地重生了。

  “门主?”徐醒眯眼看着眼前的人。

  贺肆洮脱去身上喜服外袍,听他叫自己,俯身凑近:“嗯?”

  徐醒后仰着躲开了他:“贺肆洮?”

  贺肆洮挑眉:“你醉了。”

  徐醒不乐意了:“我没有!”

  贺肆洮单膝跪上床榻,一手撑在他身旁,靠近他,顺着他:“好,没喝醉。”

  徐醒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又主动扑进了他怀里。

  “门主,好痛啊……”

  贺肆洮愣住:“哪里痛?”

  他在他的背上轻拍着,安抚着,怀中突然发颤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胸口,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徐醒埋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时,贺肆洮拍着他后背的手僵住,心几乎被他这声发问撕裂,痛苦让他额上青筋微跳。

  贺肆洮将人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再开口,声音沙哑:“那是梦,都是假的。你还活着。”

  徐醒听他说那是梦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梦?”

  贺肆洮低头,在他颊边轻吻,语气肯定:“是梦。”

  徐醒歪着头看他,不敢相信:“是梦?”

  贺肆洮看着他,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再次肯定道:“是梦。”

  泪水几乎顷刻决堤,徐醒满脸是泪重新抱住他:“幸好是梦,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门主了。”

  贺肆洮心中巨恸,揽着他侧躺在床榻上,将人完完整整抱进怀里。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贺肆洮说。

  徐醒和自己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这一点贺肆洮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

  只是人就在身边,记不记得前世,反而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徐醒不想说,他便也装作不在意。

  就算怀里的人已经不止一次露馅,他也只作不知。

  但今晚,看着他这样悲伤失态地和自己哭痛,天知道贺肆洮有多想将许照阳再次千刀万剐。

  那一剑穿过心口时,徐醒该有多痛?贺肆洮不敢想。

  徐醒在他怀中哭着哭着,慢慢睡着了。

  安静下来的徐醒面容恬静平和,完全看不出刚刚他喊痛时有多么失态。

  贺肆洮垂下眼,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我贺肆洮对天发誓,余生定用生命护你周全。”

  不远处的长天殿外气氛依然喜庆热烈,殿前空地摆满了宴席,宾客觥筹交错,众人头顶,有烟花在夜空绽开。

  而另一边,天涯居主屋里,红烛摇曳,拜过天地的两人安静地相拥,共同沉入梦乡……

  长天殿里,贺肆洮勉强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又问了一次:“你再说一遍。”

  梁衡犹豫了一下,复述道:“徐舵主被武林盟许照阳截杀于若兰谷,一剑穿心,已是回天乏术。”

  贺肆洮从座上起身:“他在哪里?”

  梁衡以为他问的是许照阳:“属下赶到时他们已经撤离,想来是撤回了碧落山。”

  贺肆洮:“我说徐醒。”

  梁衡愣了一下,回道:“属下已经派人将徐舵主及数十名千机舵弟子带回,就在殿外。”

  话音刚落,梁衡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眼前已经没有了贺肆洮的身影,他回头,只见贺肆洮已经走出殿门。

  他连忙跟上。

  殿外,棺木横放了数排,摆放徐醒尸身的棺木放在最前。

  “时间紧促,来不及制备更好的棺木。”梁衡开口解释。

  作为长唐门千机舵舵主,就算已然身死,徐醒也不该躺在这样简陋的棺木之中。

  贺肆洮没有理会他,他走到徐醒旁,蹲下身来。

  不久前还在自己面前坚定说着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再见却已是面无血色,阴阳两隔。

  贺肆洮伸出手指,落在了他胸口那道深色血迹上。

  “是许照阳出的手?”贺肆洮问梁衡。

  梁衡已经问过侥幸逃脱的千机舵弟子,因此十分肯定地答道:“是。”

  贺肆洮站起身来,下令道:“五日内,把人带到我面前。”

  梁衡皱眉,领命应道:“是。”

  五日太短,他必须得让邹凡一起参详才行。

  领了任务,梁衡便退下了。

  有忘川崖弟子上前想把这些棺木抬下去埋了。

  走到徐醒身边时,却突然被贺肆洮喊住了。

  “做什么?”

  他的声音太冷,弟子心中一惊,跪地请罪:“属下是想让徐舵主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贺肆洮重复了几遍这四个字,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候命的弟子,“不,把人抬到凝海山谷。”

  ……

  翌日,鸟儿雀跃地落在天涯居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着。

  屋内,徐醒皱紧眉头,敲着宿醉发疼的脑袋起身。

  “我这是怎么了?”

  徐醒看了看屋内一片狼藉,特别是桌前几瓶明显空空如也的酒壶,大概能猜到昨天发生了什么。

  贺肆洮睡在床铺外沿,徐醒正打算跨过他下床,没想到贺肆洮其实是醒着的,于是他刚跨了一只脚,就被压回了原来的位置。

  “门主,我昨天没做错事吧?”徐醒忐忑问道。

  贺肆洮:“你不记得了?”

  徐醒摇头。

  梦中徐醒毫无血色躺在棺木之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贺肆洮有片刻的恍神,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回过神来,起身为徐醒拿了套衣物。

  “换上,听说昨夜有烟花,可惜你醉得太早。”贺肆洮边帮徐醒换衣服,边说道。

  徐醒:“烟花?谁送的吗?”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东西。

  贺肆洮:“何定潇他们送的。”

  “哇,他们居然送这个,挺有意思的。”徐醒有些惊讶。不过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制作烟花的材料基本都在官府管制之中,也只有越玺可以让人备上这许多烟花,再一夜燃尽。

  “吃过早点,你便可以去整理昨夜新增的贺礼数量种类。”贺肆洮对徐醒说道。前段时间要准备成亲大典的仪式和应付各种零碎琐事,他们都没来得及为这次成亲的贺礼登记造册。

  这个活徐醒并不陌生,而且他还挺喜欢这个活儿的,就像数钱一样,上次贺肆洮生辰他便是这么给他数的礼物。

  区别可能只有,上次数的是贺肆洮自己的东西,这次数的是他们两个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