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废土之上,不死不休>第五十二章

  楚霁脆弱的皮肤贴着他的指腹,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平静跳动的脉搏。

  光滑、脆弱、不堪一击。

  天狼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就这样把楚霁掐死在这张床上。

  可是直到好几分钟过去,直到那只按在对方颈侧的手青筋暴起,他却没能真的往下施加哪怕半分力气。

  他看着楚霁轻闭的双眼,没有来由地,回想起自己失忆后第一次在山洞醒来的场景。

  现在想来,那时候楚霁一开始的反应,明显是没想到自己会失忆的。

  他应该真的只是去冰原上出任务,却误打误撞地遇到了被卡索厄背叛算计、失去意识的自己,然后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顺手把自己救了回去。

  可是。

  天狼凝视着睡梦中楚霁的侧脸,在心里无声地质问对方。

  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救我?

  为什么没有在我脑袋上补上一枪,而是要把我带回那个山洞,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地拉进和我的关系?

  ……为什么要骗我去爱你?

  人类卑鄙、龌龊,可他却深陷这卑鄙的泥沼。

  他喝过楚霁的血,吻过楚霁的嘴唇,感受过楚霁的体温。

  他走过人类堡垒的很多条街道,见证过人造太阳的升起,也经历过它漫长的熄灭。

  所以他不得不一遍遍痛苦地叩问。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这种时候,他都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为楚霁辩解。

  为什么直到这种时候,他脑海里出现的,还是日光节那天晚上的烟花和吻。

  为什么直到这种时候,他都还在想,那些演绎出来的戏码里,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真心。

  一遍又一遍的拉扯与挣扎里,天狼咬紧牙关,自暴自弃般猛地扭过头,下一刻,却在另一侧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花。

  紫色的、用纸折成的,或许因为曾遭遇过紧急情况,花瓣上多了几道折痕,不过依旧能看出来被人重新精心打理过。

  天狼记得把那朵花送给楚霁的时候,他曾问过这种花的花语。

  那时候楚霁告诉他,这种花名叫鸢尾。

  它的花语,是长久的思念。

  天狼不知道在日光节那天晚上,那样混乱的情况里,楚霁最后是怎么把它带回来,又是什么时候被插在这里的。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这支花像是一把最锋利不过的匕首,血淋淋地刺进他的胸腔,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锐痛。

  无知觉的眼泪砸上手背,像是被烫到一般,天狼陡然收回了那只按在楚霁颈侧的手。

  这一次,沉睡中的楚霁大概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反手在天狼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他的动作温柔又旖旎,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安抚性动作。

  天狼却从未像此刻一般,这么想要落荒而逃。

  难以言喻的痛苦没入鼻腔,他最终翻身下床,逃也似的冲进了卫生间。

  一连串的脚步声在卧室里响起,只剩一人的床上,楚霁睁开了眼。

  ……早在刚才天狼猛然惊醒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醒了过来。

  而在对方急促的呼吸声猛然停住的那刻,他就知道。

  天狼全部想起来了。

  他们身处同一张床上,他品尝着天狼的痛苦与挣扎,感受着那只手扼上自己的脖子,微微发颤,却始终没有真的掐下去。

  他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却装作一无所觉般,甚至能把伪装无意识的动作,做得那么顺手。

  楚霁看着身侧空出来的半张床,在黑暗里发出无声的自嘲。

  不愧是楚择之的儿子。

  一个冷情冷血方面的天才。

  与此同时,卫生间里。

  天狼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眼睛里密布着血丝,因为连续两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眼下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青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

  刚才发出了那么明显的动静,他知道楚霁肯定醒了。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对方的声音便适时传来,带着轻懒的睡意:“天狼?”

  天狼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里一时间没有办法正常发出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楚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音调比上次更高了一些:“天狼?怎么了?”

  听动静,他似乎打算起身下床。

  天狼下意识抬手反锁了房门,深吸一口气后,用力清了下嗓子:“……我没事,不要进来。”

  他还没有想好现在要怎么面对楚霁。

  刚才的软弱已经让他错失了杀死对方的最佳时机。

  尽管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样的时机再来一万次,他也同样会错过。

  楚霁的脚步声最终还是停在了卫生间门口,隔着一层薄薄的门,他开口询问,嗓音温沉:“天狼,又做噩梦了吗?”

  天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闭上眼,又说:“没什么事,你接着睡吧。”

  门外安静了下去,楚霁没再开口。

  大概过了十多秒,天狼听到了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某种难言的冲动驱使着天狼,他终究没有忍住,开口叫住了对方:“楚霁。”

  门外脚步声停了下来:“嗯?我在。”

  天狼喉头微动,沉默两秒后,哑声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楚霁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轻笑了起来:“或许你想听我给你唱摇篮曲吗?人类一般都用这个来哄睡不着的小宝宝。”

  天狼没有说话,于是片刻后,楚霁居然真的唱了起来。

  他的声音是一种很轻柔的安静,在充满着阴谋与算计气息的夜晚,居然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感,像是真的在哄睡不着的小孩。

  天狼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腔里的情绪再一次忍不住翻涌。

  他想让楚霁闭嘴,想让他不要再唱了,想冲出去死死掐住他的咽喉厉声质问——

  想剖开他的胸腔,看看里面跳动着的心脏是不是真的是黑的,是冷的。

  但他最后只是扶着洗漱池,打开水龙头,将头伸了过去。

  冰冷的水接触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门外的摇篮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又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水流顺着皮肤汇成一束,淌进漆黑的下水管道,天狼的脑子随着水温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始思考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一切。

  他不知道楚霁为什么要骗他,也不知道楚霁为什么要救他。

  他分不清楚霁说过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也分不清他的哪个举止是做戏,哪个是发自内心。

  但事已至此,楚霁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相处间发生过的每一个曾经让他心动欣喜的细节,已经全都失去了可信度。

  天狼抬起头,再次向镜子里看去。

  他想,他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尼洛威尔说的没错,布拉韦里还在等他,他的同胞、他的下属……他们都在等他回去。

  还有卡索厄那个狼子野心的叛徒。

  他得回去,给同胞们一个交代,也让叛徒知道背叛的代价。

  尼洛威尔是个能用的人,虽然他未必像啤酒箱那么忠心,但整座气泡垒里,现在只有这么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变异种。

  他之后得再想办法和尼洛威尔见上一面。

  刚才的空档似乎是楚霁专门贴心地留给他整理情绪的时间,他梳理完脑子里的思路,关上水龙头,然而再次看向卫生间紧闭的大门时,难以抵挡的刺痛感还是顺着心脏,一路蔓延向四肢。

  他对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从他进入气泡垒以来,除去在避难所的那半个月,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外面那间卧室的床上。

  每天早晚,他都和楚霁一起站在这面镜子前,一起收拾洗漱,这个过程通常还伴随着黏黏糊糊的亲吻和数不清的小动作。

  他现在一闭上眼,甚至可以清晰地想象出楚霁等在门外的样子。

  心脏的刺痛感不断加剧。

  天狼的指甲陷入掌心。

  他要怎样才能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谋划着离开这里。

  他要怎样才能纯粹地去恨楚霁,去恨这个把自己像一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的人。

  ……怎样才能剥离掉那些愚蠢的爱意。

  大概是他在里面安静了太久,终于,楚霁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进来:“天狼,还好吗?”

  天狼胡乱抹了两把头上和脸上的水,通过不断地深呼吸,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必须得出去了。

  半夜惊醒,又进来了这么久,楚霁是个极其敏感的人,大概率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

  天狼向前两步,抬手握住了卫生间的门把手,些微的停顿后,按下把手,向外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反锁随着转动把手的动作解除。

  推开的门后,楚霁坐在靠近卫生间一侧的床边,安静地抬头向他看来。

  “怎么了?”他起身,一步步向天狼靠近,“大半夜的,怎么跑到卫生间去冲凉?要是感冒了,医药费的钱可得让林晞从你的工资里扣。”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想要摸摸天狼湿透的头发。

  可是很难说清楚是基于怎样的条件反射,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天狼的那刻,对方却稍稍后退了半步。

  楚霁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天狼?”

  房间里始终没有开灯,寂静的夜色里,天狼微垂着眼看着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那眼神里有一种深到让人心惊的东西,甚至第一次让楚霁隐隐产生了将要失控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错觉被尽数冲散。

  天狼带着一身寒意骤然靠近,刚才退后的那不到五厘米的距离被加倍地补了回来,他摁住楚霁的后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俯身吻了上去。

  唇齿在夜色中激烈地纠缠、碰撞,这甚至已经完全不能算是一个吻,而是赤.裸又直接的撕咬。楚霁的舌尖和嘴唇全都瞬间见了血,他在多巴胺浓度的迅速上升中两次试图推开天狼,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第三次抬起手时,天狼索性直接把他的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别在身后,接着将人向后一推,扑倒在了床上。

  楚霁让他弄得有点起火,正要发作,天狼却猝不及防地用舌尖卷掉了他唇角的血珠,咬住了他的耳尖。

  楚霁感受到这人身上被冷水冲出来的、还未褪去的寒意,心头的火瞬间散了。

  他捏住天狼的后颈,盯着他的眼睛,问:“昨天才自己跑去喝了那么多,现在又拿着我折腾,到底怎么了?说。”

  天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以比往日更重的力道,叼着楚霁的喉咙磨了好一会儿的牙,才哑声开口:“楚霁,明天我不想去诊所了。我想自己去气泡垒里到处走走看看。”

  楚霁没有拒绝。

  房间里潮气漫开,他盯着天狼的眼睛,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后,问:“只是看看吗?”

  “嗯。”天狼回答的声音很低,“只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