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废土之上,不死不休>第五十一章

  天狼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楚霁,见他对着自己挑了一下眉,问:“怎么,不想跟我一起玩吗?”

  天狼:“没有。”

  他当然是想的,只是……

  然而楚霁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笑着对男孩道了个谢:“那就多谢你了,小兄弟。现在私人游戏机已经很难得见到了,我们玩两天就把它拿到这里还给你。”

  男孩点头如捣蒜:“嗯嗯没问题,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们多玩几天也完全没关系!”

  楚霁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跟男孩道过别后,拿着游戏机,和天狼并肩离开了地下城。

  走出狭长的窄巷,头顶人造太阳的光线兜头罩下。这座堡垒总是拥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短短两天的时间过去,一切已经逐步开始回归正轨。

  陆续有店铺恢复了营业,虽然关门的店铺依旧占据了一半以上的数量,街道上同样人群稀落,但不论经历过怎样的灾难,只要还剩着一口气,生活就总还是要继续下去。

  往日里追逐打闹的孩子不见了踪影,街边画糖人的摊子也只剩下一片狼藉,不知道会不会有再开起来的那天。

  和天狼并肩走出一段路后,楚霁提议道:“也不知道现在还有些什么能吃的,要不要去第一次去的那家面馆碰碰运气?”

  天狼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们运气不错,宋婶面馆今天刚好恢复营业。只是面馆里不再向之前那样拥挤热闹,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另外一桌上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就上了桌,楚霁本想照旧给天狼加一份肉,却被告知最近肉类限量供应,没有多的可加了。

  楚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宋婶家的面就算不加肉,味道也一如既往的好。一口热乎筋道的汤面入腹,天狼后知后觉地发现,距离他第一天来到气泡垒,被楚霁带到这里吃上一碗面,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食物留下的记忆远比想象中更加持久,随着面香和高汤的香气在味蕾上炸开,天狼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坐在这里时的场景和心情。

  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满眼都是新事物,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而楚霁始终陪在他身边,把所有他不明白的东西,耐心地向他一一讲解。

  天狼在不自觉中又一次出了神,楚霁动了动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桌上的通讯器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咽下即将出口的话,接起通讯。林晞的声音从另外一头传来,带着明显的焦灼和沉重:“小霁,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尽快来一趟医疗中心?果果她……出事了。”

  他的最后三个字说得艰难而苦涩,楚霁几乎在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愣了一下后,沉声道:“好,我马上过来。”

  天狼被这通通讯拉回了神,同样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楚霁将游戏机递到他手里,抬手揉了一下他的耳根:“我有点急事,得提前去一趟医疗中心。你先回诊所,晚上我去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脚步匆忙地起身往外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面馆外的街道上。

  楚霁心里不祥的猜测在十分钟后得到了证实,可惜他终究来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果果的尸体已经被运尸车拉走了。

  治疗室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林晞眼眶通红地坐在靠椅上,久久没有开口。

  楚霁怔怔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半晌,轻声问:“是发生了什么吗?不是昨天都还好好的,说已经恢复意识了……?”

  林晞脖颈后仰,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一口气后,抬手遮住了双眼:“你知道的,果果的母亲是基因融合者。可能是受到这次极端气温的影响,果果体内的基因也发生了变异……今天早上刚检查出来。”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整个医疗中心的器械都相互连接,本就很难瞒住,而且事发当时,我和母亲还在给一个研究员做手术。

  “等手术结束,听到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楚霁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在气泡垒的医疗中心内,发现了一个接受救治的变异种,果果唯一的下场会是什么,不用人说他也很清楚。

  这件事没有牵连到别的人,甚至已经能说的上一句“幸运”。

  某种巨大而荒谬的无力感挤满了整间治疗室,漫长的沉默后,楚霁哑声问:“师母呢?”

  “……母亲最近一直在连轴转,昨天夜里没有撑住,累垮了,现在还在休息。”林晞缓声道,“我怕她承受不住,果果的事……还没告诉他。”

  楚霁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小、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明明已经费劲心力地去救她,明明已经熬过了最难的时候,最后却因为这样荒谬可悲的原因,再也回不来了。

  换做是任何人,都必定难以接受。

  何况白微尘还那么喜欢孩子。

  治疗室外传来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楚霁忍不住皱起眉,问:“外面在干什么?医疗中心不是禁止喧哗吗?”

  他话音刚落,一个医疗中心的研究员便推门跑了进来。

  来不及向楚霁问好,他脸上的焦虑肉眼可见:“林医生、楚指挥,不好了!果果的事不知道被谁传出去了,现在外面好多人都知道我们耗费极其紧张的医疗资源,给一个变异种提供了救治,已经闹起来了!”

  -

  与此同时,居民区主街,唐茉的面包店里。

  阿满站在后厨的流理台前,失手打翻了一盆面粉。

  唐茉听到动静,赶进来查看情况,就见阿满不知所措地站在地上的面粉盆前,连连道歉:“对不起唐茉姐,我不是故意的……”

  他平时做事一向稳重小心,然而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发生失误了。

  唐茉看了看他的脸色,叹了口气,没有怪他,而是先将人带出了后厨,摁在了休息区的椅子上。接着递了一杯热牛奶过去,这才问道:“怎么了,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阿满攥着衣角,将头埋得死低,却始终一声不吭。唐茉又递了一个新烤好的面包过去:“看你这脸色差的,最近都没好好吃东西也没好好休息吧?先把面包就着牛奶吃了,吃完再慢慢跟我说。”

  阿满僵硬地接过面包,眨了下眼,一大滴泪珠就这样掉了下来。

  自从他开始在唐茉这里上班以来,每次回家,唐茉都会塞很多吃的给他。有时候是加了熏肉的新款面包,有时候是放了黄油的曲奇饼干,每次他试图拒绝,都会被唐茉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后第二天照给不误。

  他在各个地方打了这么多年的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亏钱的老板。

  胃里翻涌的饥饿感和某些温暖的回忆,在闻到面包香气的那刻被尽数点燃。阿满低头咬了一大口面包,和着眼泪,用力地咀嚼着。

  “怎么了?”唐茉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温柔了些,一双圆圆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怎么哭成这样?”

  阿满吃完半个面包,又灌下半杯牛奶,终于藏不住心里的话,开口说了出来:“我母亲病了……病得快要死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在避难所待了那么久,回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我……我去医疗中心求那些人,但医疗中心所有床位都满了,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根本不收我们……

  “我又去、去诊所,想找林医生和白医生,但他们都不在……天、天狼先生告诉我,我母亲的状况现在诊所里救不了,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越说越收不住,起初只是哽咽,最后已经变成了嚎啕:“唐茉姐,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没用啊!我生病,一直拖累母亲,好不容易病治好了,母亲又、又出事了,可我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茉静静听他说着,想要安慰他几句,却无从开口。

  她其实也清楚,这样的悲欢太过沉重,所有的安慰和它比起来,都只是不值一提的虚词。

  良久的沉默后,她拍了拍阿满的背,轻声问:“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阿满用袖子擦干眼泪,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一点希望:“唐茉姐,你是楚指挥的朋友,那你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是吗?我、我想试着问问楚指挥,能不能救救我母亲,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

  闻言,唐茉却犹豫了一下。

  毫无疑问,她的确想帮阿满,也是真的想救他的母亲。

  阿满肯吃苦又能干,性子温和而不局促,时常能把她逗得很开心。

  他们一起偷吃过烤箱里的面包,也共同经历过避难所中的煎熬,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早就把阿满当成了朋友。

  ……但她更担心会给楚霁带去麻烦。

  她很了解楚霁的为人,知道只要阿满开口,他一定会尽一切办法帮他。

  然而以气泡垒现在的生态,人命的确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科研专家、教师和军政人员享有被优先救治的权利,其次是孩子和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至于像阿满母亲那样已经过了最佳生育期的贫民区中年女人……

  尽管残忍,但对于气泡垒的生态系统而言,的确只有自生自灭的份。

  如果楚霁要强行改变,那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毕竟危在旦夕又得不到救治的,从来不止阿满的母亲一个人。

  可是……

  唐茉看着面前哭得两眼通红、正以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阿满,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拒绝,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

  “我试试吧。”她说,“但我不确定楚指挥能不能帮得了你,毕竟医疗中心的事,很多时候他说了也不算。”

  阿满连连点头。

  他相信楚指挥那么厉害,只要他想,是一定能帮自己的。

  再说不论如何,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唐茉拨出了楚霁的通讯号,屏幕上跳转到“正在接通中”的字样。

  阿满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而漫长的忙音过去,直到通讯自动挂断,他只得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无人接听。

  -

  楚霁离开后,天狼独自在面馆里坐了一会儿,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拿着游戏机走出了这里。

  他没有听楚霁的话回诊所去,现在的他不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待着,只想一个人到处走走。

  天狼其实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和楚霁谈谈,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会让他们的感情在不断的拖延和猜疑中,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给自己做一点心理建设。

  建设到能够接受楚霁给出的一切答案,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开口去问自己一直想问的很多问题。

  他独自一人在街道上弯弯绕绕走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再次来到了上一次他和楚霁还有苏恩斯一起喝酒的地方。

  看着不远处“日出酒馆”的招牌,天狼突然想起那时候楚霁曾说过,“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求得一时的逃避与沉溺”。

  当时的他对这番话还无法理解,但是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站在这家酒馆门口,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淡淡的酒香从酒馆的大门里飘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天狼抬腿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灾难刚刚过去,又或许是时间尚早,这个点酒馆里除了他之外,一个多余的客人也没有。

  戴着牛仔帽的老板原本在吧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睁开了眼,而后在看清来者的那刻,猛地站直了身子。

  “天……你怎么来了?”

  天狼皱了下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怎么,我不能来?”

  “不不,”老板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呃,太久没有客人光顾,所以一时有些意外。”

  他说着,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引导天狼走到吧台边的一个角落坐下,接着不动声色地问:“今天是您一个人来的吗?”

  “嗯。”

  天狼懒懒应着,又看了老板一眼。在他的记忆里,上次来这的时候,这位老板似乎并没有这么热情。

  老板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将酒水单递到他面前,笑问道:“那客人您看看,今天想喝点什么?”

  天狼对酒水这类玩意儿一无所知,有点不耐烦地说:“你看着推荐吧,要喝和上次不一样的。”

  “没问题。”老板勾起唇角,深绿色的眼睛里有微光闪过,“那我就按照我推荐的给您上了?”

  天狼再次点了点头。

  十多分钟后,老板端着一整整拖盘的酒,来到了他座位前。

  天狼看着面前少说有十来杯的酒,挑了下眉:“怎么这么多?”

  老板的眼睛压在帽檐下,笑道:“实不相瞒,从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觉得您有些眼熟,想必是我们之间有着特殊的缘分。因此今天难得有机会,我们不妨以酒会友,闲聊几句?价钱的事您不用担心,今天这些酒都是我请客……”

  他话没说完,就被天狼打断道:“我不信你说的这些。你有什么目的,可以直说。”

  他的目光里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看得老板愣了一下。

  因为天狼失忆后看上去似乎比从前好接近了很多,他险些忘了,这位可是变异种从前的王,警惕心一向很强。

  他讪讪笑了笑,解释道:“怎么会?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您交个朋友而已,就像我跟格兰上校一样。当然,如果您不想被打扰的话,我这就离开,给您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

  “那你走吧。”天狼说得十分直接,“我现在不想跟人聊天。”

  老板于是点了点头,识趣地离开了。

  ——他并不担心会错失这次机会,毕竟天狼上一次被几杯草莓甜酒灌醉的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而刚才他上给天狼的那些酒,全都是初喝口感很甜,实则后劲很大的烈酒。

  等把天狼灌醉,不论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通通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么想着,他掩上酒馆的大门,想要以此隔绝一些不识趣的打扰。

  果然,一个小时不到,天狼就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没骨头似的瘫在了座位上。

  等候多时的尼洛威尔走上前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见他抬起头,眼眶微红地看了过来。

  尼洛威尔整个人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在天狼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记忆里,天狼的神情永远是高傲的,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似乎在他的眼里永远只有两种人:对手和蠢货。

  因此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堪称脆弱的表情,实在让人有些吃惊。

  然而他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天狼皱起眉,醉醺醺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尼洛威尔被这个问题拉回了现实,勾起唇角,“天狼,我们曾经的‘王’,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天狼眉头紧拧着,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失落。他的目光移到手里的游戏机上,随后想起什么,喃喃道:“楚霁呢?我要去找楚霁……”

  他一边说,一边想要起身,却被尼洛威尔很轻易地拦了回来:“楚霁?你找他干什么?”

  他盯着天狼的脸,眯了眯眼睛:“天狼,你跟楚霁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楚霁……”天狼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楚霁是我的伴侣。”

  “伴侣?”

  听到这个答案,尼洛威尔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我的王,你和那位指挥官之间隔着多大的仇,看来你是全忘了啊。

  “你还记得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还记得人类是怎么把对待我们、是怎么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把我们赶出原本属于自己的家园的吗?你还记得你身上有多少伤,是拜你的‘伴侣’——楚霁所赐吗?”

  他的语气里几乎带着一种难言的恶意,最后一句话落地,尾调被拉得很长:“天狼,看来你被那位姓楚的指挥官,骗得很惨啊。”

  天狼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骗”字,尤其是当这个字和楚霁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左肩处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再一次隐隐作痛起来,他暴躁地掀翻一个酒杯,冲着尼洛威尔怒吼道:“你闭嘴!”

  “我当然可以闭嘴。”尼洛威尔仗着现在的天狼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越发有恃无恐,“只是我的王,你难道真的就这么把人类和气泡垒的仇恨,把布拉韦里,把你的同胞们忘记了吗?啤酒箱或许还在等待着你回去,你的下属们还在等待着你践行你的誓言,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待在气泡垒,待在楚霁的身边,真的好吗?”

  他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狼的脑海里,无数过往的碎片缓缓浮现。

  他目光迷离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下意识跟着尼洛威尔的话语低喃:“布拉韦里……啤酒箱……同胞?”

  “没错,”尼洛威尔俯到他的耳边,如同在念动巫师的咒语,“快想起来吧,我的王。气泡垒不是你该沉醉的地方,那个姓楚的指挥官欺骗你的感情,利用你的失忆……

  “他理应万劫不复。”

  这不过是天狼第二次接触酒精,他的酒量本就不好,何况那些烈酒加在一起,是足够把一个常年混迹于酒吧的老手放倒的程度,因此到了后来,他索性直接睡死了过去。

  尼洛威尔本想把他带回自己的住所,借着帮他解酒的功夫,再刺激一下他的记忆。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实行,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计划。

  匆匆赶到的楚霁看着醉倒在桌上的天狼,和天狼身边的尼洛威尔,眼睛里的冷意丝毫不加掩饰:“多谢老板照顾天狼,不过他是我的伴侣,现在把他交给我就好。”

  尼洛威尔莫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收回已经伸出的手,皮笑肉不笑道:“那当然。我只是看这位先生醉得厉害,想要帮他一把。既然他是楚指挥的……伴侣,自然是交由您照顾最好。”

  楚霁扶起已经失去了意识、醉成一滩烂泥的天狼,最后扫了一眼尼洛威尔,嗓音冷淡:“老板,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下一次我的伴侣再在你的酒馆醉成这样,那么出于对气泡垒居民安全的考虑,我会带人查验你这里所售卖的酒水中,酒精含量是否超出了气泡垒酒水行业相关条例的规定。”

  扔下这句话,楚霁扶着天狼毫不停留地走出了酒馆。

  他还记得半个小时前,当他去到诊所,却被告知今天下午天狼并没有来时,心里曾破天荒地闪过一丝慌乱。

  那个瞬间,他在心里设想出了无数种可能,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对天狼的紧张程度,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欺骗和利用是真的,但那些出口承诺过的爱意,原来也并不都是假的。

  天狼醉得比上一次要狠得多,楚霁专门联系了司机来接,才总算把人弄了回去。虽然知道尼洛威尔肯定刻意给他灌了酒,但楚霁也知道,天狼会喝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

  他有些困难地把完全没有了骨头的小狗崽子弄回床上,接着又去厨房里熬了醒酒汤,哄着人一点点喝下去后,最后又用湿毛巾帮他把脸上和四肢都擦干净了。

  这是楚霁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照顾人,他看着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眉头依然微微皱起的天狼,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狼,刚才尼洛威尔都跟你说了什么?他跟你说的那些……你又会想起多少呢?”

  房间里久久静默着,除了天狼平缓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的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暖黄的灯光熄了下去,楚霁合衣上床,在和天狼咫尺之隔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

  大概是因为半醉半醒间,听尼洛威尔说了很多话,这天夜里,天狼做了一整夜的乱梦。

  梦境的开头,他是一只很小的狼崽,几乎连毛都还没长齐。温热柔软的舌面在他身上舔过,他听到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宝贝,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天狼,好不好?”

  天狼想了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他的母亲。

  天狼的父母都是变异种,母亲是北极狼,父亲是北美灰狼。

  狼是忠诚而专情的生物,因此他的父母感情也一直很好。

  他曾短暂拥有过一段很幸福的童年,直到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在一场夺回家园的战争里,双双死在了人类的手下。

  其实不只是他的父母,事实上,从天狼有记忆以来,身边的同胞就一直在不停地、不停地因人类而死。

  在父母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告诉过天狼,人类是怎样卑鄙地将他们划为异类,赶出家园,将他们迫害到只能在冰原上流浪,每天都有许多的同胞死于寒冷与饥饿。

  被驱逐的变异种们在冰原上艰难地找到一处被曾经的人类废弃的矿洞,那处矿洞挖得很深,勉强能够抵御严寒,于是成了这片冰原之上,所有变异种得以苟且偷生的、新的家园。

  他们给它起名为布拉韦里。

  意为勇气。

  天狼厌恶人类,从很小的时候就厌恶。这种厌恶随着父母的离开、时间的延长,与日俱增。

  一只父母俱亡、本来注定活不长的小狼崽子,就是抱着对人类的憎恶和给父母报仇的意念,在弱肉强食的冰原上挣扎着活了下来。

  他靠着锋利的爪牙,一次又一次地赢得食物与追随者,最后登上布拉韦里的王座,成为了变异种最强大的王。

  然后在气泡垒高逾数十丈的城墙之上,遇到了他的一生之敌。

  对方也是个年轻的人类,却拥有准绝的枪法和极佳的策略。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交锋,一次又一次地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直到最后那一次。

  城墙外的冰原之上,无数的火光与厮杀相交织。这一次,天狼终于看清了那个站在城墙之上,抬手向他开枪的人的脸。

  那个人迎着冰原上经年呼啸的寒风,背对着气泡垒明亮刺眼的光屏,身形笔挺,军装猎猎。

  他近乎锋利的下颌与绷直的手臂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戳开了天狼记忆最深处的封印,露出了其下鲜血淋漓的内里——

  楚霁。

  那个人居然、原来、其实……一直都是楚霁。

  子弹从楚霁的枪管中射出,穿越冰原,向着天狼破空而来。

  射入左肩的那刻,伴随着脑内剧烈的疼痛,天狼猛地睁开了眼。

  “呼、呼……”

  他弹射般从床上坐起身,房间里一片寂静,除了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听不见任何别的声响。

  黑暗如潮水般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坐在床上深深呼吸了几口后,天狼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在他身侧,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楚霁安静地躺在那,姿态放松,呼吸平缓。

  柔软的睡衣贴合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是和梦境之中全然不同的、毫无防备的状态。

  天狼久久地、久久地盯着他,几乎快要忘记了呼吸。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他曾在冰原上的血腥与厮杀,想起了他和楚霁曾有过的一次次交锋,想起了他曾怎样险些攻陷气泡垒的防线,楚霁又是怎样一枪打中他的左肩……

  就连曾经被他遗忘的、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山洞里发生过的年少往事,他也全都想了起来。

  一帧一帧、连同他和楚霁之间那些荒唐的、曾被他视若珍宝的可笑“爱意”,随着刚才的梦境,全都在脑海中清晰无比。

  天狼的头剧烈地疼着,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在一天之前,他还以为他和楚霁之间,最差也不过是楚霁骗了他,其实当初打伤自己的那个人就是楚霁。

  他甚至无比愚蠢地想过,即便真的是这样,只要楚霁愿意给他一个解释……

  他也不是不能原谅。

  可谁知道,谁知道……

  天狼死死地盯着身侧的楚霁,眼中血丝密布,良久,肩膀耸动,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竟然能够愚蠢到这个地步……!

  他笑得绝望又癫狂,直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终于笑累了,目光安静地落在楚霁陷入沉眠的侧脸上。

  死寂的黑暗里,他细细描摹着对方的每一寸轮廓,像是要把某种过于浓烈的情绪,随着目光刻进这人冰冷的骨头里。

  他是真的爱他。

  却也是真的恨他。

  浓烈的爱恨在记忆解封的夜晚,剧毒般扩张着每一寸血管。

  疼痛从头部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天狼就那样静静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楚霁,随后抬起手,像要掐死那个愚蠢至极的自己一样,按上了对方一无所觉的、脆弱的颈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