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灯暗,四下无人,阒然无声,只有树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
宴清丢出来的那个紫檀锦盒里掉出来的物件,容熙没捡,原样不动的留在了那里。
包括那块已经碎了的玉玦,那是他想留给宴清的东西。
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背影看上去也满是萧条落寞,容熙离开了郡王府。
容熙一走,黑衣人随即也从屋脊上离开,在暗夜的极致掩映下飞檐走壁,直至彻底销声匿迹,失去踪影。
察觉到身后不再有人跟着,容熙眉眼稍稍舒展了几分,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算是暂时落了地。
想来,那人应该是立即回清渊殿复命去了。
宴清的演技虽算不得精湛,但从方才的配合来看,想来应当是能唬住那人的。
关上房门后,宴清就强迫着自己上床睡觉。
他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眯了许久,可就是酝酿不出一丁点的睡意。
“唉。”宴清心情沉闷,轻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强行入睡的行为。
他缓缓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穿上鞋往外走。
推开门,清冷的月光映亮了庭前的青砖与柔软草坪。
清辉细洒,愁肠万缕,我心幽然。
宴清的目光不自觉在四周逡巡而过,似乎是心怀着侥幸在寻找容熙的身影。
空无一人。
唯有那个刚才被他摔出去的锦盒,还孤零零地散落在青砖地上。
宴清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锦盒里掉出来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盒子里。
身上的外袍因为蹲下的动作拖曳在了地上也不去理会,只是紧紧握住那两块玉玦,脸色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这几乎是离朝上过学堂的稚童都知晓的事情,即便是不学无术的宴清。
将容熙推出门后,他回到房间打开了那个锦盒。
一看到锦盒内躺着的那块玉玦,他就立马明白了容熙的真正用意,他又气又恼又伤心,十分不愿。
他将锦盒扔出来,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使这出戏看上去更逼真了些,可他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并非是为了想配合容熙演戏。
他有他的私心。
他不想接受容熙送给他的玉玦,他更不想与容熙就此决绝。
没想到,容熙竟还是把玉玦留下来了。
自今日起,他与容熙便真要即使相逢应不识,从此天涯是路人了吧。
宴清苦笑着将玉玦收回锦盒,在将锦盒关上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他收下了容熙送来的玉玦并将它收好,便等同于他逼着自己接受了与容熙两相决绝的事实。
卫澜霆曾经教导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就算是流血也不可哭哭啼啼。
所以当宴清抬手用手背摸到自己脸上居然有泪痕的时候,他立刻扯过自己垂在地上的外袍,开始在脸上一通乱抹了起来。
可他悲从中来,怎样都止不住,就像是要把这活了二十年的眼泪都要一次性流完似的。
清渊殿
虽已夜深,但今日容清越忧心着容熙那边的情况,因而没有早早入睡,就是想等一等结果。
就是不知,等来的结果会不会是她心中所期待的。
容清越摒退了左右,就连守夜的宫女也打发去了廊外,就是想隐秘一些行事。
倏地,一阵微风吹过,将薄如蝉翼的金银丝勾莲缠枝纱幔都带动地浮动了几下。
倚靠在贵妃榻上的容清越神色慵懒,姿态妩媚,精致的眉眼间似带着一抹疲倦之意。
她望着那无端摇曳起来的纱幔,就知有人来了。
果然下一瞬纱幔被人轻柔掀起,一相貌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悄悄走到贵妃榻前跪下。
此人正是前先跟踪容熙的那名黑衣人,只不过进了容清越的寝殿后他就将蒙面的黑巾从脸上摘了下来。
看他的模样应是已过了而立,但身姿欣长,五官英挺而俊俏。
他跪在容清越身前的位置,只是微微颔首俯了俯身子,音色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温柔:“贵妃娘娘,属下回来了。”
“嗯,”容清越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旋即问道:“情况如何?
黑衣人垂下头,轻声道:“失败了。容熙公子与宴清起了不小的争执,宴清将容熙公子赶出房门推搡在地,还斥责公子满口谎言……”
待黑衣人将情况如实禀报后,容清越的秀眉忍不住蹙了起来。
而后她冷笑了一声,不耐烦地伸手揉了揉一侧额角的颞颥穴,嗤道:
“果然,本宫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容熙现在可真是愈发不中用了,本宫对他很失望。”
“娘娘勿恼,别气坏了身子。容熙公子指望不上,不是还有繁青吗?繁青可以为娘娘做任何事。
要不,繁青帮娘娘去杀了宴清与那个覃国公主?她二人死了,自然这门亲事也就结不成了。”
繁青缓缓弓起身,替容清越揉着两侧的颞颥穴。
容清越便疲倦地眯上了眼睛,由着他伺候自己,红唇翕动,用斩钉截铁且带着几分严厉的语气说道:“不可,你不能杀他们。
若你杀了他们中的任意一人,不管有没有杀成,都等同于将本宫的罪状亲自送到了卫澜霆的手中。
只怕,卫澜霆等的就是这一刻。一旦本宫沉不住气,他便会借此死死咬住本宫与渚赟不放。本宫不能冒这个险。”
“是,繁青明白了。”男子微微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仿佛是在认错一般。
容清越像是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帘,美眸微垂,目光落在繁青的头顶。
她的语气也放软和了几分:“而且若你的存在被卫澜霆发现了,恐怕他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是本宫除了渚赟外在这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本宫亦不忍让你冒这个险。本宫这也是,不想失去你啊。”
繁青听后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漾开。
“繁青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若能成全娘娘心事,虽死无憾,娘娘实在不必顾忌我。”
容清越偶尔施舍几句好言好语,要的就是他这份死心塌地。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容清越满意地点了点头,轻柔地伸出染着海棠红蔻丹的右手,朝着他那张英俊立体的五官抚了过去。
然后,微微抬起了他的下颌。
她的指间浸染了牡丹的馨香,素手在繁青脸颊轮廓轻轻摩挲而过时,繁青只觉得那抹馨香直往他的鼻息间钻。
繁青情不自禁地眯上了双眼,享受着容清越轻轻抚摸着他脸庞时的触感。
而斜倚在贵妃榻上的容清越,美眸中却满是清明之色。
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拢慢捻,神色却漫不经意,仿佛只是在逗弄着自己养的一只猫儿般。
“好了,天色不早了,扶本宫去就寝吧。”容清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右手缓缓伸向繁青。
繁青却有些大胆地笑了,而后轻声细语地说道:
“娘娘今日劳累得紧,繁青待会儿帮您放松放松。繁青也舍不得娘娘的纤纤玉足再受累,所以…”
繁青伸出左掌托住容清越的右手,下一瞬他就放肆得紧握住容清越的柔夷,紧接着将容清越一把从贵妃榻上抱了起来。
将人一路抱到床榻上放下。
而后殷切地服侍着容清越就寝,为她卸钗环,为她脱鞋袜,为她宽衣解带,直至将容清越脱得只剩下一件遮羞的雪缎,他才停下。
开始脱起了自己身上的衣袍。
然后繁青便穿着亵衣亵裤翻身上了容清越的床榻,开始替她按摩起了身子。
宽大而粗粝的手掌,揉捏抚摸着她的肩颈、后背直至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自从在离渊帝的日常饮食中下了些剂量轻微的药之后,离渊帝近日愈发觉得身子疲乏,招幸容清越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幸而还有繁青。
司天监推算过,最适宜婚宴嫁娶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八。
而距离八月初八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天的时间,甚至连半个月的没有。
礼院得了离渊帝的口谕:“加紧筹备,不得有失。”
上至场地如何布置,需要按照哪些礼仪,下至新郎新娘的喜服喜冠、宾客喜帖等统统都交由礼院全权操持。
于是,准备宴清郡王与覃国公主的婚事成了礼院大大小小所有官员心目中最要紧的头等大事。
没办法,离渊帝与覃国使臣那边都催得紧,他们只能是紧赶慢赶,一刻也不敢耽误。
而这十日里,容熙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自从那夜从郡王府回来,容熙就在他别院中的雨心亭整整坐了一宿。
从满幕星辰流云似水,坐到鱼肚泛白晨光微熹。
以至于他翌日清晨回房间的时候,腿脚僵硬,身体直打颤不说,就连眉毛和头发也都被深夜的雾汽打湿了。
他也没多穿件衣衫披件披风什么的,因而他的目的就是想要自己受寒着凉。
他思来想去,终是觉得演戏欺瞒容清越到底算不上万无一失的法子,也不足以能够令他于这离朝帝都中抽身退去。
毕竟若是容清越强行安排太医为他诊脉,望闻问切一番之后,他定然还是会露出马脚,被太医当场拆穿。
所以,还是真的病了更稳妥一点。
容熙回到房间后便倒在床榻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后便觉得头重脚轻,而且始终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寒气笼罩围绕着他的身体四肢,很冷。
成了。
容熙颇为欣慰地弯了弯嘴角,对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表示满意。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忍着身上的难受,不找大夫也不喝汤药,任由病情继续严重下去。
这样,他就可以去向容清越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