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莫须有 荒唐言【完结】>第59章 她找不到她

  皎白若雪,灿若骄阳,不曾相交。

  崔湜很担心公主殿下的心理状况,那人回来后,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日夜垂泪,反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准备着一切上官大人的身后事,也比以往更加沉默了,但还是照常处理着自己的事务,甚至比以往更加忙碌。

  而这正是他感到不安的原因。

  太过平静,太过正常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处理着自己的事务。哪怕殿下此时大哭一场,他都会比现在心安许多的。

  忽地一人猛然闯入大殿,直冲主座上的人而来:“公主怎能如此昏着!”

  “谢奕!”崔湜挡住激动的人,连忙提醒他不要再刺激眼前那个满心疲惫的人了。

  谢奕却是猛然挥开崔湜阻挡的手,咬牙切齿怒叱质问:“为什么不直接在那个地方剿杀李隆基?!那可是上官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为什么?!机会一旦逝去,岂能复得?!”

  见主座上的人不回答,谢奕以近乎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开口:“你离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你知道么?!!”他气得连敬语都忘了

  那可是上官用淋漓的鲜血换来的机会啊,就这么被眼前这个人轻描淡写地放弃了,要他如何能忍?!

  “本宫命暗卫护住她”

  主座上的人陡然开口,语气里没什么情绪,眼里平淡到连一丝冷漠都不存在

  谢奕猛然一怔,满腔怒火更甚:“由上官大人亲自布下的局,何人置喙的了?!更何况这事关大局,朝廷兴亡,我等自然只能听从”

  “谢奕!”崔湜再次拦住气的跳脚的人,让他莫要再胡闹

  那人不过稍使些手段,暗卫就心甘情愿违背她的命令,让自己去送死,到最后,那人竟都替她算好了,算好李隆基会动手,算好暗卫不会护着她,算好自己的结局,然后坦然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切顺理成章,人心倒向她这一边,一来,让她有了理由弄死李隆基,二来,让天下人心倒戈,投入她麾下.......她恨她的坦然

  那她在她眼里........究竟算什么?

  主座上的人长阖眼,似是极为疲惫:“退下”

  谢奕却是死死盯着太平不肯退,声色俱厉道:“当务之急,是利用天下舆论将人心收拢至我方,公主如此颓废,如何的了?!怕是辜负了上官大人一片苦心!”

  “谢奕!!!”崔湜也怒了,不顾对方极力挣扎,他猛然使力将人生生拖了出去。

  “殿下,傅阶求见!”

  太平蹙眉,挥了挥手,让人进来。

  “臣,救驾来迟”五大三粗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全红,像是刚在大殿门口哭过。

  “此次回京......”

  不等她问完,跪在地上的人连忙回道:“已按公主吩咐,暗卫将臣的行踪完全隐匿,无人知晓臣已回京”

  太平敛眉:“这阵子你且在公主府内好生休息,不得外出”

  傅阶神色一僵,长叩首称是,犹豫了几秒,又问:“上官大人身后事是要交给上官家.....还是.......”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生怕勾起眼前人的伤心事

  “本宫不能予婉儿一场大婚,难道还不能给她一场盛大的葬礼?”太平面色冷漠,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有些惊诧的神情,面无表情地再抛出一道惊雷。

  “她会与本宫葬于一处”

  “外姓入家冢,这不合规矩!”傅阶终是惊声道,看着那人的眼睛却又缓缓平静了下去,他能理解,于是拱手抱拳道:“若是有任何需要臣的地方,公主尽可吩咐”

  太平情绪一直没什么波动,闻言后只是让人退下。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李旦仍是忧心仲仲,先前整件事情他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他才知道。身边所有人都劝他登基称帝,他死命极力推辞。

  毕竟那人还在,更何况上官被他儿子杀了,这件事他想赖也赖不掉,他要是不识好歹接受了众人的意见,怕不是下一个死的便是他罢?他可还想安心活几年呢

  可奇怪的是,那人竟然一声不吭,身边的大臣仍不断地劝他,说殇帝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说上官已然身陨,朝中大小事件乱成一锅,求他出来主持大局,不然社稷将危,他战战兢兢地征求了那人的意见,却见那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默然,心有愧疚,只能尴尬地向小妹道一声:“节哀”

  他一出口便后悔了,因为他说出来的话像极了耀武扬威,毕竟杀人的,可是他的儿子,她的侄儿。

  李旦坐在皇位上长叹一口气,明明他只是想游戏人生,这位子对他而言无异于烫手山芋,要是一不小心,被谁弄死都没处诉冤情。

  “太平公主求见!”门外太监尖利的声音让他陡然打了个哆嗦,来不及思考,便连忙整理衣袖,看向踱步而来的人,他猛然从皇位上站起迎接:“阿妹,可是有事?”

  见这位祖宗二话不说跪倒在他面前,李旦叫苦不迭,连忙去扶,这祖宗一跪,他怕不是要折寿三年?

  “阿妹有事好说,不必行如此大礼”李旦好生相劝,半跪不让那人行礼

  “让上官入臣祖陵”

  李旦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连声应好,等到反应过来,才满脸不可置信道:“上官家不是已然恢复如初,上官入阿妹祖陵作甚?”

  见人没有说话,李旦僵了一瞬,点头答应。

  “评谥号”

  李旦终于神色不对,低声道:“自古以来,女子谥号少之又少,除个别皇后与公主外,几不可见,上官她.......”李旦猛然就顿住了,他突然无话可说,无言可驳,因为那个人就是值得,就是有那个实力与品德,甚至可以说丝毫不为过。

  “何也?”李旦终究是无可奈何问道

  “惠文”太平轻声道。

  李旦沉默半响,点头称好,不是他不能拒绝,而是再没有两个字,能形容那位上官了。

  太平长叩首,语调尽是疲惫:“谢主隆恩”

  见人转身要走,李旦突然眼睛一酸,喊住那人:“阿妹,三郎他.......”

  他什么?说他不是故意的么?说他无路可走么?他自己做父亲的都不能信,再说事到如今,又有何用呢?

  当初明明大家一起宣誓好的了,武李两家永结同好,不再相互残杀,明明大家都说好的......可如今兄长病死,所有人没来得及悲伤,就又投入到无休无止的争斗中

  “阿兄”太平开口,顿了几秒,艰涩道:“不关阿兄的事,阿兄不必操心”

  李旦沉默,见人渐渐走远,他兀自红了眼眶,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能不能回到小时候?能不能不要长大?李旦蹲下无助地抱住双膝,无声哽咽,已经年过半百,怎么可以哭呢?

  那人像是感受不到周围人的悲伤与不安,只是干净又利落,有条不紊地处理一群人庞杂的事务,和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明明宫中刚刚发生大变故,可长安城的百姓仍是安居乐业,只是轻微受到暴风雨的波及:也就是人心不定,不过好在李旦出面安抚,一时之间,竟也无大碍

  只是天下人无不扼腕叹息那位洛水神女的离世,消息传遍天下,有隐士长哭于野,悲不自胜;数不清的悼文纷纷扬扬,寄托哀思。

  举天下而无不哀声泣息

  所有人似乎都在宣泄撕心裂肺的痛苦,可那个最该悲伤的人一言不发

  那两年里,强大的摄政王沉默寡言,孤身一人,继续扶持朝政,却隐于朝野,似乎一心只为了大唐的太平盛世

  就像她们的目标还未完成,就好像那位上官大人并没有离去,她们还在一起筹划未来的盛世繁华,良辰美景

  那人护着江山,护着大唐未来的希望,却没有去动己身的任何事

  没修祠,也不在意史书会如何写她

  孟昭回来过一趟,却欲言又止地走了

  他不能说,也不必说,那个眼里有光的人,如今就如行尸走肉般

  那个人似乎不能明白周围人为何如此悲戚,她也说不出对已故人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

  喜欢么?

  爱么?

  她不知道

  只是孤身一人在经年的夜里,常常会趴在桌子上呆呆的想,如果那人还在的话,就好了

  她可以与她分享新政的成果,能与她分享朝堂间那些人又闹出了什么荒唐事,或者再吃一口桂花酥

  也是好的

  元宵,新春,端午,重阳

  她都本本分分的遵循着古制,一板一眼,毫不马虎

  只是看着旁人三两结群,有些艳羡罢了

  “我过的很好”

  “每天都很快乐”

  “不必担心”

  清明的时候,她撑着一柄纸伞对着光新如初的石碑,莞尔笑道,被微风倾斜的细雨却怎么也洗不去眉眼间那丝疲惫

  后来,她也曾去看过她那侄子的马球赛,很有她当年的风范

  少年意气,神采飞扬,鲜衣怒马,无忧无虑

  可是人心并不能由她所控

  可惜皇家的游戏,向来是场豪赌

  没有俘虏,不接受投降

  她清楚,又明白

  可当所有的事情按部就班,恢复正轨时,她忽地茫然了,婉儿的诗集已然托人编纂好,在长安城中流行成风,墓志铭也早已托人攥写好,墓址也早已选好,而一直像机器般运作不停的人突然就.....不知道该去哪了......

  谢奕看那人将住处搬至婉儿府中,又将府中仆人尽数驱逐出府安排了一个更好的去处。看那人坐在案前,看着那万卷藏书,兀自沉默了一整天。

  “退下,本宫想独自待会”

  谢奕想出声劝阻,他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人情况不对,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依言退下,身边亲信尽数退出府外,他们面面相觑,焦急不已,却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规劝。

  身边彻底安静下来后,她亦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她坐在案桌上,上面的宣纸,仍是她熟悉之极的字迹。她想无非是一些平日里的公文,或者一些画,于是她百无聊赖地翻着这旧纸堆。

  忽地,她像是被什么摄取了心神,久久地盯着一张宣纸上的一句诗:

  势如连壁友,心似嗅兰人。

  她捏到指尖发白,宣纸近乎被捏碎,沉默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那纸收至怀中。

  她本想就此起身离去,眼帘间却措不及防地闯入了一首诗,让她陡然僵在原地。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思君....思君...

  惟怅......久离居......

  她像是被闪电击中,而后猛地坐下,却不曾想仓促之间,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水近乎弥漫了整个书桌,发疯了似地去抢救那张半浸在水中的纸。

  慌乱之间,指尖被砚台割破,她顾不得,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放置好。

  默然地站了一会,她才麻木地才想起自己好像受伤了,手中的鲜血不断渗出,伤口好像有点深。

  公主漫无目的地在屋中找着包扎伤口的细布,可鲜血仍不停流淌,近乎将她半个手掌染红,地板上满是一滴滴殷红的鲜血,看起来可怖极了。

  随着她不停走动,血花砸在地板上,形成一株株血花。

  在哪?......在哪?.......到底在哪?.....

  她有些焦急了,也有些无措

  她找不到它......她找不到她......

  怎么能这样?.......得而复失........

  迟来的山呼海啸,痛彻入骨,是应激创伤到后知后觉

  隐忍至极,苦苦支撑的人突然崩溃大哭,脑海中那根紧绷弦,终于断了.......断了个彻彻底底

  迟钝的爱意来的铺天盖地,生死茫茫无期,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两年来,潜意识里还在践行着两人当初一同许下的承诺,深藏在万丈深渊的爱意被意外的钝感和汹涌的情感吞没

  终是......找不到她.....

  数十年来强大沉默的人长跪于地,弓腰掩面,迟到的泪水混合着掌心的鲜血不断流淌

  真傻,真的,明明一张普通的宣纸便可以止住伤口流血

  为何一定要找那条她赠予她的手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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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着:指高明的棋手犯了不该犯的低级错误

  惠:柔质慈民曰惠;爱民好与曰惠;柔质爱课曰惠;柔质受谏曰惠;施勤无私曰惠;慈仁好与曰惠;爱民好学曰惠;宽裕慈仁曰惠;和而不流曰惠;慈哲远识曰惠;能绥四方曰惠;子爱困穷曰惠;俭以厚下曰惠;淑质受谏曰惠;恩能及下曰惠;宽裕不苛曰惠;遗爱在民曰惠;分人以财曰惠;利而不费曰惠;抚字心殷曰惠;兴利裕民曰惠;德威可怀曰惠;泽及万世曰惠;仁恕中存曰惠;慈恩广被曰惠

  文: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勤学好问曰文;博闻多见曰文;忠信接礼曰文;能定典礼曰文;经邦定誉曰文;敏而好学曰文;施而中礼曰文;修德来远曰文;刚柔相济曰文;修治班制曰文;德美才秀曰文;万邦为宪曰文;帝德运广曰文;坚强不暴曰文;徽柔懿恭曰文;圣谟丕显曰文;化成天下曰文;纯穆不已曰文;克嗣徽音曰文;敬直慈惠曰文;与贤同升曰文;绍修圣绪曰文;声教四讫曰文;道德博闻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