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俊过了些日子,才去拜谒韦后。
所有的流程都差不了多少,只是明显御座上的人神色更差了些罢。
座上的韦后面色并不好看,毕竟,她刚打发走了一个李重福,这就又来了一个李重俊,真真是闹心的很。
一旁的安乐公主亦是闹着脾气,用手不断抠扯着身上那件百鸟裙,前些个日子她还央着父皇立她为皇太女,怎知才不到一年,一向宠她的父皇就立了个皇子!
凭什么,这个杂种又不是母后亲生的!凭什么他就能当皇帝?!她一时又想起丈夫武崇训对她说的那些话,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不顾在场诸位王公贵族,猛然起身便要扇李重俊一耳光,反正父皇和母后都不会怪罪她的。
李重俊防不胜防,只能慌忙抬手欲将那生风的一掌挡下,愣了半响,却迟迟不见那巴掌落下,他怔怔退后半步,却见那身紫衣抬手将那高高扬起的手抓住。
“安乐”太平沉声警告道。
安乐气极,怎么总是这样!她这位名义上的姑姑总是坏她好事!让她事事不顺心!先前她不过是要个昆明池罢了,若在平日里,父皇定会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
哪知上次出门没看黄历,父皇身边还跟着这位姑姑和一众亲王,父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女人,开口却拒绝了她:
“先帝从未将它给过别人”
安乐顿觉被拂了面子,大感面上无光,都是那个女人!让她在众人面前白白丢了面子!成了个笑话!
还有上上次!她曾自做诏书,蒙住前面的内容,请父皇画押,父皇笑着答应她,她那时竟还当了真,在百官面前上奏请立为皇太女。
那个该死的左仆射魏元忠却劝谏父皇不可如此行事。
她气的咬牙切齿:“魏元忠是山东愚顽倔强之人!父皇怎能与他商议国事?!武后且为帝,本宫是皇帝的女儿!有何不可呢?!”
她那孱弱的父皇左右为难,只打算当个和事佬,便草草将此事揭过,不了了之
这些仇她可是一个都没忘呢!现在倒好,这个女人又找上门来!当真以为她们母女俩好欺负不成?!
“放开!”
安乐怒道,眼见又挣不开双手,只好躲着脚,含泪朝韦后求救
“母后!”
韦后见情势不对,只好朝那人赔着笑脸道:“太平,何必与小孩一般见识呢?安乐她还小,不懂事”
太平闻言轻笑一声,她玩这套的时候,韦后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她一松手,放开了徒劳挣扎的人,扯着嘴角漫不经心:“安乐还小,你身为母亲竟不知阻止教导,反倒还来谴责本宫?”
她背过身,摊开手耸耸肩,回头接着说道:“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又能小到哪里去呢?”
应邀前来的皇亲贵戚们顿时就不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揶揄,毕竟,懂得都懂,这位安乐公主,可是未婚先孕,闹出了丑闻,中宗迫于舆论压力,这才不得不下诏,将心爱的女儿嫁给武崇训这小子。
韦后闻言先是面色一僵,又不好发作,只好接着和稀泥打着圆场:“这大喜的日子,还是莫要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了”
方才愣着的太监这才赶忙反应过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接着仪式上的流程,众人眼见没了瓜吃,只能扼腕叹息,继续百无聊赖地,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待到仪式结束,太子殿下连忙赶上抬腿便要上轿的人。
“等等!”
那人身旁的一位年轻人却拦住了他,不卑不亢朝他询问道:
“太子殿下可有事?”
“方才多谢姑姑!”他高声道,生怕那人听不见。
金舆内的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若不是婉儿嘱托她,她哪有心思照看这位小辈?
“知道了”
谢奕听了公主这话,便已知公主实在没有闲情搭理这位太子殿下了,于是便再次拦住想要说话的太子殿下,委婉道:“前些个日子事务繁忙,公主确是有些乏了,还请太子见谅”
他拱手告辞,便转身驾着金舆离去,徒留本还有些话要说的太子殿下在原地。
“人家救你,不过举手之劳,自己这般,倒是显得有些自作多情”太子殿下懊恼地想着,一时之间,又怕被当作攀附权势,只好心神不定地领着一群人启程回了东宫。
“母后!你看她!”安乐公主跪在韦后的双膝旁,哭诉道。
“唉哟哟,母后的心肝啊”韦后一面好生安慰着自家闹腾的女儿,一面又道:“过些日子,母后自有法子教训她”
“当真?”安乐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一向宠她的母后,毕竟就连父皇,对那个女人过分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韦后一笑,朝女儿保证道:“自是当真!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乐闻言喜笑颜开:“母后最好了!”
不久,唐中宗任命女婿杨墩、武崇训为太子宾客。杨、武二人皆年轻轻浮,平日只是“蹴鞠猥戏”,以此取悦李重俊。
“殿下理应明四书五经,仿贤人所为,怎么能整日与武崇训一行人等寻花问柳、只顾赌钱踢球呢?”
李重俊身边的亲信宁业初见太子殿下昨夜宿醉,一早起来便浑浑噩噩的,一幅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模样,痛心疾首道。
宿醉的头痛让他心烦的很,他不耐道:“武三思位高权重,又对本宫甚好,本宫与其子结交,不正是为了日后能多一份保障么?怎地你又说!”
宁业初仍是忧心仲仲地劝着:“太子,二人皆口蜜腹剑也,岂能信.......”
却被李重俊猛地打断:“行了!”
“本宫自有打算!何须你多置喙?!”
宁业初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还太子殿下与武崇训等一行不作为公子哥去晃荡那些个勾栏瓦舍,赌场酒楼。
眼见不得法,自己又什么都做不到,实难尽责,宁业初长叹一声,奏请自贬。
左庶子姚珽见状亦多次上疏劝谏,右庶子平贞慎也以《孝经议》、《养德传》进行讽谏,但都没能引起太子殿下的重视,只是醉眼朦胧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酒楼内,本是嘈杂声纷纷,筹码声缭乱,却不知哪位豪杰高喊了一声,一时之间,竟无人再出一声。
只见戏台上,唱腔婉转,一颦一笑,勾的人魂魄尽失,而琵琶声靡乱又危险,随着香风阵阵,声声拂过满座高堂,那碎步迂回,水袖晃荡,曲曲折折不过方寸间,便已走过千山万水。
台上人掩袖半遮,足足是位倾倒众生的妖精,又何况此女身段曼妙,举手投足间,皆成风韵。
不过一曲舞毕,台下人无不喝彩,那些个酒客们似是发了疯一般,赤红着脸往台上扔着大把的金银珠宝,仿佛这些统统比不上美人一笑,或何况若得美人一笑,风流作裙下鬼,向来也是被他们奉为金科玉律的。
“各位客官们今日可得尽兴”那风流无双的人潋滟着一双桃花眸,朝台下众人轻挥香帕,只可惜一不小心,那香帕竟然离了纤纤玉手,在空中飘荡着、晃悠着缓缓下落,惹来一场狂蜂逐蝶般的角逐,所有人都狂热地注视着那晃晃悠悠的香帕,前仆后继地纷纷去抢,甚至抢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你们几个,可看着点场子,别闹出什么人命来”那人又朝暗处的那几位彪形大汉吩咐道,见台下众人热切又疯狂,她只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又眼尖见一人步入暗道,她这才笑了笑,挥了挥手,一群男妓应命入场,重新挑起火热的氛围,而她却不动声色地退了场。
“小婉儿今日怎么有空到姐姐这来啊?”那人从背后怀住婉儿,笑得风情万种。
婉儿不自觉红了脸,连忙撤身推开太过热情的人,无奈道:“潇潇姐莫要再打趣我了”
被称为潇潇姐的人掩袖轻笑:“你这小丫头怎地还是这般羞涩?难道你家那位没.....”
婉儿面上一红,赶忙上前捂住自家姐姐的嘴,讨饶道:“潇潇姐莫要再说罢”
余潇递过去一抹揶揄的神色,见小丫头如此不好意思,又善解人意地转了话题,问道:“今日小婉儿来姐姐这儿,可是有要事?”
婉儿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魅惑人心的妖精用食指抵住她的唇,又朝她轻眨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道:“让姐姐猜猜”
香风又忽地飘远,那人旋身轻踮脚,于案旁坐下:“莫不是又想来查查你家那位最近又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婉儿气恼又羞惭道:“潇潇姐莫要再说罢”她果然不能期望从潇潇姐这能听到些什么正经话,监视心上人的行踪这种事什么的,是好意思讲出来的么?
“好了好了”余潇见小猫儿急了,便递过去杯茶,不再逗脸皮薄成这般的人
“婉儿此次前来,是想请潇潇姐帮忙调查武家一事”婉儿面色恢复了些许镇定和从容,缓声道。
慵懒到没了坐姿的人瞧面前这位好生正经的模样,不由得轻挥手帕嗔怒道:“姐姐有今个儿的光景,还要多亏了妹妹,哪还用说请不请的呢?”
见小婉儿开口欲辩解,她又笑道:“武三思、武崇训那一帮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不知小婉儿是指哪方面的情报呢?”
婉儿看了看四周,半起身对身旁人附耳轻言。
不着调的人面色亦出现了一抹郑重,不过才一瞬间,她又恢复了那轻佻的模样,朝坐下的人戏言道:“可真是有缘,你家那位,今个儿也赏光来了这锦绣阁”
见小婉儿眉头一皱,余潇又朝人眨巴眨巴了眼睛,引诱道:“怎么,小婉儿不去看看么?万一你家那位又被旁人轻薄了去........”
“婉儿今日要有奏折要处理,便不去掺和了”婉儿犹豫再三,终是起身欲告辞
见人要走,颠倒众生的人又自顾自地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轻笑道:“唉......姐姐这地方,可不仅有各色美女,美男亦是不少呢”
见人止住了步子,余潇笑得那叫个心满意足:“来来来,姐姐给你装扮装扮,保证比那些个庸脂俗粉强上不知多少倍”
余潇笑得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可算逮着机会对小婉儿这张人间绝无,天上仅有的脸下手了。
人生鼎沸处,太平则是一脸无奈:“你今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宫自可摆个宫廷宴为你接风洗尘,怎地你偏偏要来这个地方?”
一旁跟随的谢奕一脸不屑,接话道:“还不是惦记他那位老相好”
“瞧瞧,这才刚进来,魂都没了”谢奕见傅阶一脸急迫地寻找着些什么,无所谓地耸肩道。
众人刚落了座,傅阶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公主,你可否让陛下为我和潇潇姐赐婚?”
“你莫不是想让你家那老头子直接归西?”太平挑了挑眉,端起手旁的美酒,轻摇着手中折扇,好一派风流模样。
傅阶锤了锤脑袋,烦闷道:“那老头子就是死心眼,说什么她年纪比我大,说什么不可娶娼妓为妻,说什么会让傅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我也懂,可是.....可是.....”他一时竟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她是我年少时的整片星空啊”
玉手折扇停,而太平一时沉默,傅阶似是不尽兴,又让人端来了一大坛酒。
谢奕则一听这肉麻的话,便顺了顺身上的鸡皮疙瘩,吐槽道:“不得了不得了,爱情竟能使一个文盲说出这等肉麻的话来,真是奇迹啊”
“得了吧,你个小鬼!什么都不懂!”傅阶一看谢奕又在那说风凉话,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那小鬼的肩头。
“行行行,我也不跟你个情种杠,赶紧的听戏喝酒,莫辜负良辰美景才是”谢奕亦端起酒杯,朝傅阶虚抬了一下后,将酒一饮而尽,以示赔罪。
太平却是开了口:“就算本宫能办到........”闻言,傅阶眼神一亮
“那也得看潇潇姐的意愿”
傅阶眼里的光顿时又灭的无影无踪,一时竟只顾闷头喝酒。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谢奕一看这人的怂样,恨铁不成钢道。
还没等傅阶搭上话,突然一人便出声打断了话语:“诶!那不是谢公子么?今日有如此雅兴,怎地不喊上哥几个一起啊?”
武崇训一群人等怀里抱着佳人,嘿嘿地笑着,醉醺醺地朝谢奕打着招呼,不知是谁大着舌头,瞪着眼睛认出了剩下的几位,正想跪下行礼,却被徐步而来的谢奕止住。
谢奕弯腰轻笑道:“我们今个来不过也是寻些乐子的,大家伙莫要声张”说完又直起身来,朝满座三千客喊道:“各位今日的酒钱,由我谢某人全包了!”
气氛一时被推向高潮,在场宾客无不欢呼雀跃,亦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那位财大气粗的宾客。
“那正好!”武崇训大着舌头,招呼着一旁侍候着他们的龟公:“还不赶紧叫来几个俊俏的娈童与美人!侍奉这几位贵客!没眼见的东西!”
一旁的龟公连忙陪笑点头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一旁的太平对此笑而不言,任凭一群牛马蛇神在周遭醉生梦死,群魔乱舞。
傅阶皱眉,拉住刚落座的谢奕斥责道:“你这般声张!公主的名声可如何是好?”这满堂三千客,定然不乏皇亲贵戚,也定然有人,能认出他们这几位。
谢奕轻声安慰道:“认出不是更好?毕竟公主就是这般只顾儿女情长,声色犬马的人啊,不如此,那些个暗中窥视的人怎愿依附我们”
“毕竟比起高风亮节,那些人更希望我们贪求荣华富贵,权势滔天,这样他们才能有机会结纳我们,毕竟大家都是那么肮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肮脏的人更愿意接受同类”
太平轻佻地笑着,看一位佳公子面着轻纱在她面前缓缓起舞,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觉那双眼睛莫名的熟悉,有些像那人,这才没失礼地将头扭过去与傅阶人等说话,而是默默欣赏着这曼妙的舞姿。
场间的声乐悦动人心,而香风袅袅,拂得人心醉,她笑着看那名胆大妄为的佳公子将她手中酒勾走,不过面上轻纱浮动,那酒便坠入唇。
太平见状,只是笑了笑,正打算开口向身旁人称赞这位公子不逊于她的柔韧与柔美的身段,却不防那人竟是直直撞入她怀里。
谢奕以为是刺客行刺,正打算营救之际,却见公主殿下的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谢奕只好按耐住心中焦躁,看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究竟还有什么花招?!
只见那人竟胆大妄为寻得了公主殿下的唇,将含在口中的醇酒隔着面纱轻缓地渡了过去,点点水珠顺着公主殿下修长的脖颈没入那引人遐思的领域,不见了踪影。
平日里矜贵的公主殿下竟然还不让人离开,眼尾染上殷红,一寸一寸地细细描绘那佳公子的唇形,那面纱上残留的水泽还是那么的惹眼。
一旁的傅阶与谢奕则是一脸目瞪口呆。
“完了,完了完了....若是上官大人问起来,他得怎么和上官大人解释今日的状况啊?!”谢奕一脸生无可恋。
“就说是托!他们只是在逢场作戏!没带半点感情!!!”谢奕疯狂地想着理由,头脑风暴般地想着诸多借口。
妈的!!他自己都不信啊!!!!
傅阶则是默默地捂住自己的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是纯爱战士!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心中的信念!!!
“玩够了么?”太平揽住怀中作乱小猫毛绒绒的头,慵懒又无奈道。
上官大人只顾把脸埋进那一片香泽中,明明她只是想一亲芳泽,一触即分的啊!!!怎料......怎料......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太丢人了.....
周遭不远处的一群放荡的公子哥们见此情状亦是纷纷起哄,笑得一幅大家都懂的模样。
太平等怀中人整理好情绪,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心上人倒打一耙,委屈道:“不是三令五申,不许与他人太过亲近么?”
见婉儿眼角带泪,太平一时慌不择路便道:“自是没有!我都好生记着呢!”
“那你还看那台上的美人?还看的那般的津津有味?!我看你魂都被勾了去罢!”上官大人戳着公主殿下的心口,气恼又委屈。
“我看那些人,与那些个好看的物件并无区别。若是你执意如此说,那今后太平便不抬头看神明好了”太平朝心上人心急解释道。
上官大人从公主殿下膝上离去,公主殿下急忙起身欲拦住,却又听心上人恼道:“巧言令色,你莫不是对所有人都这般说罢?”
公主殿下哑巴吃黄连,心中有苦说不出,语无伦次,实在不知如何向婉儿表达她的心意,见婉儿离去,情急之下,也只能急忙追上,届时再做解释。
被公主殿下晾在一旁的两位则是一脸沉默,面面相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酸臭文章支配的时光。
“别说话,是男人在这种时候就该喝酒!”傅阶再次举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只留谢奕一脸黑线地看着台上的戏。
不知何人夺去了傅阶视线,只见他踉踉跄跄地起身,朝安安分分听曲的谢奕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谢奕点点头,回道:“别回了”,差点让步步生风的傅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被抛下的谢奕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将其合在一处,心满意足地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他,享受孤独。
檐下细雨共画晚霞,那人燕钗横绾青发
“潇潇!”傅阶追上转身欲离去的人,犹豫再三接着道:“随我去漠北,让我傅阶娶你可好?”怕人拒绝,他又紧接着道:“余生我定不负你,会好好照顾你的”
“傅小将军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余潇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手帕掩唇笑得凉薄。
“嫁与你,为你生子,洗衣做饭,奴家图个什么?”
傅阶急道:“我能护你余生周全,再者,如今我已然当上了将军,来日定能挣个诰命予你!”
那人挥了挥手帕,打量着这位将军,踱步笑得有如玉面狐:“我有良田万顷,家财万贯,这整条街的商铺亦不少是为我所管辖。壮丁谋士为我所用,一群闺中好友替我出谋划策,朝中亦不乏贵人替我撑腰”
“将军说说,这一切,没有将军,亦是可以”余潇笑得礼貌,像极了不留情面的拒绝。
傅阶已然有些不知所措,伤心道:“可......我爱你”
余潇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掩唇笑得更欢了,甚至眼角隐隐有泪水浮现,她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儿,对她满怀期待的少年残忍道:
“爱这种东西,对奴家来说一文不值”
“将军有想完成的事业,奴家亦有,将军又何必强求呢?”
她转身便要离开,却见堂堂八尺男儿揪住她的水袖,以近乎卑微的姿态询问她:“若是潇潇姐对青石无意,当初又何必救青石?”
见人不说话,傅阶像是有些哽咽,眼眶都红了些许。
“你是青石年少时那抹光”
“傅阶,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么?”一直沉默的人突然说了话,让傅阶恍然,却又不敢接话。
“因为那时的你跟我很像。只是我跟你不同,我余潇在那段最黑暗的泥沼里,根本就没人来救我。”那人像是说着事不关己的事,语气没有半分波澜。
“没有神明........没有恶鬼.......没有人.....”
“潇......”傅阶想打断她,恳求她别再说了,他一点都不想听到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救你,只是想救过去的我罢了”
傅阶捂住脸,无助地恳求面前人,像是卑贱到尘埃的草芥或是等待裁决的犯人,无助又绝望
“别说了......别再说了......”
“我只是在可怜你,可怜过去的自己”
最后的判决终于落至头上,傅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不真实的虚幻和世界完全坍塌,那双仅仅揪住救命稻草的手亦是无力下滑,他眼角带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平时待他温柔的姑娘,万分不敢信她竟是如此绝情。
那人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将我视为你的救赎,可又有何人来救赎你的神明呢?”
“神明又为什么一定要爱信徒呢?”
那名青年终是双膝无力滑至地面,见那人毫不留情地转身便走,他哭的像个孩子般无措和无力。
太平本是随着那道身影,想追上去好生跟心上人解释解释,哪料不知何时竟迷了路,怎么也找不着婉儿了,只能意兴阑珊地回到桌前。
她一回来便见傅阶颓废地趴在桌上喝的烂醉如泥,公主询问地看向一旁的谢奕,只见谢奕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一回来人就这样了”
太平轻点头,拿起外衣,朝谢奕嘱托道:“本宫先去处理些事情,你看好傅阶,待会送他回去”
谢奕点了点头,便见公主从狂欢的人群中穿过,像一条没入深渊的孤鱼,这幅场景他似在梦中见过,令他一时有些恍惚,可下一秒他便摇了摇头,不禁笑自己多想。
真是的,怎么会呢?那可是将整个朝堂都玩弄在手掌心的女人
微风徐过,灯火摇曳,斜阳从疏疏密密的树下坠落,石桌上宣纸半展,她见那人散落三千青丝,一笔一划,似是懒牵挂,欲拂袖罢,可又提笔悬而未落,不知心至何处,半天都未曾发觉她斜倚门边笑看她。
“婉儿又写了什么锦绣文章?”她吊儿郎当地笑着,趁心上人不注意,从容地将那宣纸拈起欲看,见婉儿抬眼错愕,公主殿下又作怪将那张纸高高举过头顶,不让人拿到。
“给我”婉儿羞愤到跺脚,几次踮脚,几番折腾,就在快要触及那张纸之际,却见眼前人有意戏弄她,那张纸又忽地飘远了。
见眼前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婉儿羞窘气闷到背过身去,太平见婉儿生气,连忙转到婉儿身前想好生安慰几句。
婉儿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太平身上,目的直指那张轻飘飘的薄纸,却不料太平早有防备,一面笑着接过自投罗网的温香软玉,一面又十分欠揍地瞥了几眼那张纸,毫无自觉照顾心上人薄面地念道:
“势如连壁友,心似嗅兰人”
太平仍傻呵呵地笑道:“好诗好诗,唔!”她吃痛地摸了摸胸口,委屈到有些不明白婉儿为何突然动手欺负她。
婉儿近乎羞窘到无地自容,见眼前人仍是一幅云里雾里的模样,一时生气,轻轻推了公主殿下一把,提裙回到座上不再理那木头。
太平看着坐在树下气呼呼的心上人,有些不明所以,一时微风徐过,而落花纷纷,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懊恼自己反应怎地如此慢,真想狠狠赏自己一个糖炒栗子。
太平乖巧地坐到婉儿身边,扯着心上人的袖子讨饶道:“婉儿莫生气,我知晓罢”
“你又知晓了个甚?”婉儿仍是背对着公主殿下,面上嗔怪,不愿搭理那人。文人墨士向来含蓄不露,面子薄,见自己竟写出这样的诗,不免羞恼。
“白曰玉兰,紫曰辛夷......”太平正打算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婉儿堵住了嘴,她见婉儿横眉竖立,显然是羞恼。
“你再说?”
太平乖巧地闭上了嘴巴,一双大眼睛乖巧无辜又湿润地看着眼前人。
婉儿彻底没了脾性,提笔继续仿着屈原的《离骚》和《九章》,不再言语,一旁的太平见状,亦是安静地看着,温柔地替人研磨。
一时间,玉兰花似雪浓灿,吹来纷纷坠衣衫,风欲牵一缕暖阳,穿过落日熔金,撇捺万卷情,树下两人相知相伴。
愿岁并谢,与友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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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糖:
白曰玉兰,紫曰辛夷。
不需要我说了吧,是同音字。
1.玉兰花有很多寓意,有报恩的意思,也有对爱情表示善意和忠诚的寓意,还寓意着纯洁的爱情、高贵纯洁、真诚的友谊。
2.屈原在《离骚》《九章》等作品中多次提及木兰,比如“朝搴吡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捣木兰以矫蕙兮,凿申椒以为粮”。在他的作品中,木兰作为优美的植物意象,与“经冬不枯”的宿莽、“岁寒不凋”的秋菊和味含芳香的申椒一起象征着诗人坚贞高洁的品格。此后,玉兰便与离骚中的香草香木一起千载流芳。后代文人均以歌咏玉兰、辛夷以追慕屈原精神。
3.唐人在花卉审美上偏重大而艳丽的花朵,因此对木兰和辛夷有着特别的偏爱。唐朝文人以“木兰”为词牌名,如“木兰花令”“木兰花慢”“减字木兰花”“偷声木兰花”等。白居易在《题令狐家木兰花》一诗中写道: “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诗的首句以“玉指涂朱粉”来赞美木兰颜色细腻均匀,内白外紫。次句以“金刀剪紫霞”来称颂花的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并言其美好形象令自己感受深刻久久不能忘怀。唐代名画《簪花仕女图》也描绘了“腻如玉指涂朱粉”的木兰花。
4.愿岁并谢,与友长兮。——屈原《九章·橘颂》
意为我愿在众卉俱谢的岁寒,与你长作坚贞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