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莫须有 荒唐言【完结】>第29章 何为人间

  “近来城内流言蜚语漫天遍布,有如简癸联合各部要占领不绝城,有如麦城主的夫人假称有疾,实是早已癫疯,有如孟将军今日又调戏了几个小娘子之类的”

  傅阶幸灾乐祸地说着。

  “说正事,我是去暗中调查去了”孟昭笑着随手就抄起一本书,朝欠揍至极的人丢去,却被轻松躲开。

  “安先生怎么看?”傅阶揶揄道,他刚刚知道,原来公主殿下还是个教书先生。

  “先找麦珏勒了解了解情况,怎么说,那位女子都十分可疑。”

  “唉,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孟昭神神叨叨地说着。

  “行了,这么绕,听的劳子头痛”傅阶捂住耳朵,皱起眉头。

  “傅阶,继续留在营中,注意敌人动向,我回来后,要看附近的地形图,务求精确”

  傅阶正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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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街上人影稀少。

  他们很快便见到了麦城主,虽是面带笑容,但总觉得他面上其实是愁云遍布,心事重重。

  “夫人身体可还好?这么多天,也不曾拜访她,真是失礼了”

  安先生十分愧疚地笑了笑。

  麦珏勒先是没能反应过来,而后一惊,再笑道:“夫人她身体不适,受不得这恶劣的环境,所以这几年来,都在府内静养。”

  “哦?是么?外头人可都说您幽禁了您夫人呢?”孟昭笑得不着调。

  “胡说什么呢?当初我们城主跑遍了整个西北,只为收集到一束花献给我们夫人。在夫人病后,我们城主寸步不离地悉心照顾。何况我们城主又十几年不曾纳妾,哪来幽禁一说?”旁边的亲信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站出来,朝孟昭斥责道。

  “半角!说这么多作甚?”麦珏勒连忙阻拦。

  孟昭也不生气,笑着解围:“诶,我这不是听说么?咋还生气了呢?得得得,算是兄弟我的不是”

  麦珏勒无奈摆手道:“哪里哪里,还希望将军大人莫要怪半角出言不逊才是。”

  正在太平思索接下来,外头忽地传来躁乱声,嘈杂的厉害。

  “走水了!走水了!”

  “救火!救火!”

  麦珏勒蹭的一下起身,都来不及说些什么,就朝外头赶去。太平与孟昭相视一眼,亦起身追上。

  “该死!是粮仓的方向!”

  孟昭破口大骂,翻身上马,随手抄起兵器架上的家伙就往那个方向赶去。

  安先生倒还镇定,朝已经急得火上浇油的麦珏勒道:

  “还请麦城主增派些人手救火!在下先走一步!”

  “当然当然”麦珏勒连连点头,着急忙慌地下去召集府内家兵,前去救火。

  孟昭赶到时,现场简直混乱不堪,守卫的士兵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救火的效率极为低下,火势渐大,浓烟滚滚,火舌贪婪地席卷着一切。城内无辜百姓的尖叫声,哀嚎声盘旋在整个火场。

  麦珏勒领着家兵匆匆赶到,殿下亦召来援兵,众人手忙脚乱地救火,可火势滔天,终是再难挽回矣。

  孟昭眸中充血,跌落下马,两腿一瘫,掩面无措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怎么...怎么向陛下交代?!”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让你们看好粮仓就看成了这样!?”麦珏勒揪住旁边一位下属的衣领破口大骂。

  那名被揪住衣领的下属瘫软了双腿,欲哭无泪道:“城主饶命!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啊!明明每天都派人仔细巡查排除隐患的!真的不关小的事啊!”

  “与此事有关的人!一律都给我抓起来!绝不能放过!我要亲自严查此事!”

  麦珏勒下令后,又朝孟昭安慰道:“将军放心,城内仍有余粮供应军队,此事既然发生在臣管辖之内,臣定然严查!”

  “其他倒还好说,可惜了那几件价值连城的瓷器”

  “瓷器?”麦珏勒疑惑道,似乎不太明白孟将军的脑回路。

  “此行本是奉陛下之命,与邻邦交好。故陛下特批了几件珍贵的瓷器,本想赠予诸位首领,可现在....现在..可如何是好?!”

  孟昭突然握住麦珏勒的手

  “若麦城主能替我找到那几件瓷器,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孟将军放心!事关和平外交,臣等定然义不容辞!”

  “有麦城主这样的忠臣!真是大唐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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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不是让您莫要轻举妄动么?”

  简癸大营里,身披黑色衣袍的人半张面孔都隐藏在黑暗里,像是个幽魂,来人世索命。

  “大漠的王,您还是不信任我们”那人颇为遗憾地看着磨刀的人。

  “本王当然信了,毕竟你们大人,可是替本王打了十几年的掩护呢”男人上身满是肌肉,磨刀的声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你也知道,最近消息突然就断了,你们大人就派了你过来。虽说你带了他的亲笔信,可谁又知道,你不是中途掉包的冒牌货呢?”

  磨刀的声音仍在继续着,褐色的水不断从刀尖滴落,像极了凝固后的鲜血。

  黑衣人默不作声,寂静中的磨刀声却是越来越快。

  他却是面色不变,将手伸进黑色的衣袍里缓缓摸索着,在黑衣人手从衣袍里抽出的那一刻,一道利锋起,男人在电光火石间将锋利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何?”

  黑衣人的声音仍然波澜不惊,险象环生的处境对他来讲,胜似闲庭信步。

  看着那块干肉,男人咧嘴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放下刀,又言:“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不抢些东西,怎么和兄弟们交代?”

  “王!要事!”营帐突然被人掀开,那名禀报的人愣了一瞬,正要识相地退出去,却被人喊住了。

  “讲吧,自己人”男人缓缓坐下,继续面不改色地磨着刀。

  “王!少了几件价值连城的瓷器。但那人硬说他没私藏!”

  男人的眉头皱起,笑叱道:“看来是许久没有让他吃吃苦头了,嗯?”

  “要作甚?!”一直默不作声地人陡然意识到不对。

  男人笑得意味不明:“借口这不就来了?况且当今朝势动荡混乱,当然是帮助实现大人的宏图伟业了。顺带教训教训几个不听话的人。”

  见穿黑色衣袍的人闭上了了嘴巴,男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令道:“召集诸部狼主”

  男人起身,松了松骨头:“忍了数十年!也该到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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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不是已经交过了么?”麦珏勒垂头丧气地坐在太师椅上,为难地看着眼前人。

  “城主大人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涨价了,也是应该的嘛!”

  说话的人,长得流里流气的,实实在在就是个地痞流氓。

  “能不能宽限些个时日?”麦珏勒试图跟眼前人商量。

  “那就十日,十日之内,您要是不交够这五万两白银,您呐,也别怪小的心狠手辣,毕竟这也是单于大人吩咐下来的呀!”

  “行”麦珏勒一咬牙,又给答应了下来。

  “他们欺人太甚!”身旁一位亲信看着那群耀武扬威的背影,恨的是咬牙切齿。

  “那又有什么办法?朝廷又不管这事,这鬼地方又是他们的地盘,还不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可大人您!”亲信仍是满腔愤慨。

  “这十几年来,但凡要是不顺他们的意,他就派人来打杀咱们,还冠冕堂皇地说人不是他们打的!到最后钱也交了,人也献了,可还是不肯放过咱们!”

  “就不能有什么办法吗?”说话的人义愤填膺,最后却只能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出气。

  “那些朝官就不管管!明明都暗地里送了那么多.....”

  “住口!”

  麦珏勒突然暴起:“那你说说能怎么办!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你能奈何!你送人家便不会送么?!人家送的比我们多,你又能怎样!?”

  “这群吃白饭的东西!”亲信又狠狠唾了一口后,又接着问道:

  “现在该如何?”

  “为今之计,除了那个办法,还能如何?”

  “不可”亲信惊慌失措,突然就明白了眼前人的意图:

  “那可是京官,朝廷委派下来调查边境一事,极易打草惊蛇!”

  见人不打算改变意图,他又委婉劝道:“何不假借他们之手,除掉简癸一部,如此我们一劳永逸”

  “你当真忘了我们这些年干过的事儿?且不说那群龇牙必报的小人会不会将我们供出来,那群酒囊饭桶的实力,你那天也看到了,当真靠得住?”

  “他们那天不是说在城郊南处荒山上又建了个备用粮仓么?”

  亲信沉默了,事到如今,他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无路可退,无路可走了。

  “我去通知他们”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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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只是在一夜之间,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便涌起了滔天巨浪。

  单于领着精锐亲骑,朝目的地疾驰而去,轻松解决掉守军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搬运物资。

  “等等!”男人喊住了一个搬运的下属,朝亲信使了个眼色。

  一道刀光闪过后,沉重的麻袋里流出的却不是白花花的大米,全是黄沙!

  “该死!”

  男人大骂一声,等到终于反应过来此地绝不宜久留时,却已是为时过晚。

  突然火光四起,而火蛇窜的飞快,显然地上洒了不仅一瓶的烈酒,又遇上风助火势,顿时浓烟滚滚。

  孟昭领着三万精兵,将猎物团团围住。深夜里,杀声震天,漫天箭雨倾泄,无措的猎物像是无头苍蝇般乱窜着,死伤不计其数。

  本是胜券在握,奈何天又不测风云,风势突然逆转,熊熊烈火倒转方向,浓烟熏得将士们的眼睛睁不开,火舌则无情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生命。

  “天助我也!”

  单于仰天长笑,而后振臂一呼:“随本王杀敌!”

  简癸诸位将士顿时士气大振,骁勇善战的草原人经过短暂的惊慌后,在单于的带领下很快稳住了局面。

  孟昭的形势不容乐观,对手的弯刀并着火光向他袭来,此时烈火又缠上了他的衣摆,灼烧的疼痛干扰着他的理智,难闻的气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掷出长剑,而后一拽缰绳,恐怖的力道竟将整匹马甩了出去,而他被迫在沙土上滚了好几圈,虽说狼狈,但好歹是把身上的火给扑灭了。

  但死神仍提着镰刀,对手见一击不成,又挥舞着马刀冲杀过来,刀锋转瞬及至。在那么一瞬间,他闭上眼睛,甚至长松了一口气,至少是死在了战场上,没啥遗憾。

  他只感到一阵风从面上拂过,长剑穿过血肉的声音就在耳旁,他却疑惑睁眼,只见一匹马从他上方越过,阎王离了他三尺远。

  “孟昭!你他娘愣着干嘛!”

  太平染血的面上满是怒气。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猛地扯上了马。

  烈火仍在蔓延,将猎人团团围住,而猎物步步紧逼。

  她吐了一口血沫,眼神凶狠,忽然眸中一闪,瞅准了时机,耍了一个假动作,而后猛拽缰绳,将负伤的孟昭甩向烈火外围的关和。

  “孟昭!伪我字迹!”

  那人头也不回地陷入更为惨烈的厮杀中,只留下一句不知所谓的话。

  关和顺势接住孟昭,欲策马急行离去。

  “扶我上高处!关和!”

  “我说过不掺和此事”关和眉头紧锁,嘴上说着无关自己,手上却紧紧抱住唯一的血亲。

  “阿弟”孟昭率先示弱。

  关和一咬牙,啧了一声,依言将他送至地势高处。

  他将那人送至高处,却只见那人撑着受伤的身子,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军旗,恍若召唤着千军万马。

  “靠!怎么还有!”

  单于死死咬着后槽牙,下令:“全军撤退!”

  见到敌人撤退的态势,孟昭长长松了口气。

  他,赌赢了。

  而被团团围住的太平突然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

  谁都没料到,另一群人猛然冲入战场,目标直指简癸一部。

  单于措手不及,连忙聚拢队形,可是来不及了,本因长时间作战而疲惫不堪的简癸一部,被新加入的同类,近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干净而利落。

  无尽的厮杀中,终究是人算胜天算。

  那人撑着染血的长剑,身旁是无数具尸体,而她满身伤痕地跪坐在血泊之中,发尾残仍留着些许火星。

  “殿下!”孟昭跌跌撞撞地扑上前去,颤抖的音腔中暴露了无尽的后怕。

  “哈...哈..当真痛快!”

  那人笑得肆意,而后终于支撑不住,岿然倒下。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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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昏昏沉沉的,身上是火燎火燎的痛意,好像全身都被肢解了一般,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一大堆人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闹得很,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孟昭!不是嘱托你照看好她么?!不是,我才去处理了城内的余孽,怎么她就成这样了?!”

  傅阶满脸怒气地揪住孟昭的衣领,大声吼道。

  孟昭只是红肿着眼眶,兀自沉默着,也不反抗,就这么沉默着。

  “你回话呀!孟昭!你是哑巴了么?!”傅阶看着整个颓丧不已的人,猛地一拳就招呼了过去。

  孟昭不闪也不躲,只是闭上眼睛。

  那生猛的拳风却陡然在他面上停了下来,傅阶死咬着牙,忍着眼里的泪水,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都怪我”傅阶无措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眶赤红,只是重复着一句话:“都怪我”

  孟昭则瘫软无力地顺着墙,滑落至地面。

  “怎么了?怎么了?”突然,一个调侃的声音响起:“嚯,还是贯穿伤。”

  有人进了营帐。

  “是...风瑾?”

  她强撑的意识终于断了篇。

  “疯婆子?”傅阶正要拿不识相的来人出气,却怎么也想不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被关押在某处的疯婆子。

  “无礼!是黎埔的狼主大人!”身旁争辩的人的居然是半角。

  “好了,好了,病人需要静养,大家都先出去吧”被风瑾带来的大夫颇为头疼地将一群人轰出去。

  “不是你能行么?”傅阶抬手挡住大夫,不是他不知道时间紧迫,只是若此人医术不精,造成二次伤害,那他该如何跟陛下交代?

  “老朽曾救下几次风狼主垂危的性命,而风狼主那时受的伤,包括了被毒蛇咬伤,被敌人砍伤,从高处落下,伤筋断骨等等。”老妇人也不退让,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分量。

  “傅阶,信她!我们已无计可施矣!”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孟昭终于开口。

  傅阶这才让开道来。

  风瑾看着眼前疑惑的家伙们,耸耸肩:“她没告诉你们?”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她又感慨道:“啧,那家伙真是比我还疯啊!”

  “重新认识一下,我名风瑾,是黎埔的狼主。和你们...嗯...是合作关系。”女人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

  又一人匆匆赶来,本想冲入营帐,却被众人拦住。

  “如何?!”语气是无以复加的焦急。

  傅阶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干什么吃的!”谢奕掀开黑色的兜帽,气急败坏地转身便走,他要去找人算账。

  风瑾看着沉闷的气氛,提议道:“大家伙先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守着”

  “你那朋友真的靠的住么?”傅阶还是放心不下,心里直发慌,再次发问了。

  “放心,放心”

  “我写封加急信件让顾烬过来”孟昭讷讷地说了句,转身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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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绝城的监狱不潮湿,但论阴冷和臭气熏天,它绝不逊于任何一个地方。

  曾经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此刻被枷锁层层束缚于墙上,适才离开的谢奕,此时正提着一把钝得生锈的菜刀,悠哉游哉地站在砧板前,像是在等着些什么。

  “本王记得,背叛你家大人的下场,好像都不算太好呢?”

  男人满脸都是汗水,那铁链将他束缚的很紧,单是动一下,骨头都会硌到生铁,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我效忠的人,向来只有两位。那位大人,并不在其中呢”谢奕拿起砧板上的菜刀,认认真真按在磨刀石上磨着。

  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哪来的信物?”

  “那信物不假”谢奕将声音放的很缓,简直就像给男人催眠一样。

  “至于得到,那自然是接近,之后博取信任,最后卖掉”

  谢奕思索了一会儿,天真地笑道:“好几年呢”

  男人脸颊上豆大的汗水滴落,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说....一开始!?”

  “你猜”

  谢奕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随之磨刀的声音也越来越快,但仍然在等待着些什么。男人不解,但最后,他听到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嚎叫,不是人,而是猪。

  “莫不成是想好好招待本王?”男人勉强地笑了笑。

  “十几年前简癸归顺,黎埔逃窜,不绝城易主,您又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谢奕笑的开朗。

  “什么,本王没太听明白...”男人打着哈哈。

  杀猪般的惨叫顿时充溢了整座牢房,砧板上的鲜血四溅,而谢奕面不改色,用那钝得生锈的菜刀,一下又一下猛击着血肉与骨头,砧板猛烈地颤动着,凄厉的嚎叫不绝于耳。

  “啧,看来是在下的力气不太够呢,这骨头都碎掉了,结果还是没能把整只猪脚剁下来。”谢奕颇为可惜地接过下人颤颤巍巍递来的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大漠的王,您先等等,很快就到您了”谢奕笑得十分礼貌,正扬起菜刀打算接着剁下去时,男人整个肌肉都紧绷着,那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是麦珏勒的错!”他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妄图把责任全部推脱。

  “哦?”谢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拿出了平时上课认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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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里,女人悠闲地坐在主位上,异域的服饰很衬她的身材,岁月也未曾减去她的风华,若是单看她泡茶的姿势,甚至会认为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傅阶则呵呵笑着,迫不及待接过发烫的茶,三两下就喝了个精光,他一抹嘴角,笑道:“风狼主教的那个法子真是贼好用!在下佩服,佩服!”

  “哦?那问出些什么了呢?”风瑾笑得风情万种。

  “他说他全心全意为了整个不绝城。为了不绝城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他家中一贫如洗。他甚至将至亲送给了简癸当人质,以保护百姓不受侵扰。

  “哦,还有他这些年来想方设法改进不绝城的体制,艰难地推动百姓们的生产。他说他承担起了他的责任,上任城主对他的期望。他说他没错。”傅阶想了想,接着补充道。

  他又皱了皱眉:“此事必须尽早解决,突然城主就被我们抓了,城内百姓又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现在人心惶惶,恐有动乱。”

  “像是那人会说的话,真是讽刺,十几年来都没变过呢”

  风瑾笑得不屑又讽刺,见谢奕落座,又问道:“可有何进展?”

  “嗯”谢奕点点头,娓娓道来。

  “他说刚开始时,麦珏勒找他合作,让他制造些骚乱,侵扰城中百姓。至于这是为什么?他说他不知道。”

  “麦珏勒只是要求他,让他务必拖住黎埔一族。有东西抢,又能打压同族,壮大自己的势力,何乐而不为呢?”

  傅阶瞪大了眼睛,接着问道:“然后呢?”

  谢奕想了一会,又道:“还有,麦珏勒让他制造动乱,而麦珏勒自己则在城中散布消息,说云家女子不适合当城主之类的谣言。”

  “他夫人?”傅阶恍然大悟,接着说:“哦!我问到他夫人的时候,他说前几年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孩子。至于他夫人叫什么....”

  傅阶正在搜索着自己的回忆,艰难地想对方的名字。

  “云意”

  “哦!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傅阶看向风瑾,兴奋地拍了拍手。

  谢奕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傅阶。

  “嗯?疯婆子你怎么知道?”傅阶的脑回路终于转了过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风瑾品着茶,眼里像是又回到了那久远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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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绝城城主的祖先,曾经救过黎埔的狼主,所以黎埔的那位狼主发誓,誓死拱卫云家。虽然草原人因为一些间隙,不与朝廷交好,但黎埔的族人,总是保护着云家治理下的不绝城的百姓,让他们不受豺狼和其他部族的侵扰。

  而她风瑾,是狼主的孙女。云意,则是那代云家的独苗。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作伴。

  云意善文,学识渊博,小小年纪,就已经帮云城主处理着纷杂的事务,且见识卓越,谋篇布局得当,为人处世的分寸掌握得很好,简直就是上天赏赐给不绝城的一位好城主。

  而她善武,在部族里没人会说风瑾是靠她爷爷的,全凭她自己,但凡是不服气的,都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那些人打也打不过,领兵打仗又没她厉害,只好心服口服地认输,甘为车前卒。

  只是后来,城里来了一被贬的世家贵族。麦家因判断错了朝堂的风向,虽被贬至此地,但总是心有不甘,想要恢复以往家族的荣光。不过虽是家道中落,但好歹总是有些家底在的,在不绝城这个贫穷又偏僻的地方,还是数的上号的。

  开始的时候,从长安来的贵公子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这地方没一个他瞧得上的人。

  “想要花花~~”云意又赖在她身上要花花了。

  她和云意自小陪伴长大,自然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虽然云意在众人面前总是一副运筹帷幄,面面俱到的样子,但本质上还是个小女孩。也会被许多事烦恼,或者生闷气。而每当这时,她的小云意总会赖在她身上撒娇,不停地讨要花花。

  这荒漠上哪来的花?她刚开始时疑惑不解,后来次数多了,才明白小云意只是想找她撒撒娇。

  所以,最近肯定又有什么事惹云意烦恼了。她想起云意好心招呼长安来的贵公子,却被甩了冷脸和白眼的情形,顿时就火冒三丈。

  “阿瑾,想要花花~~”小云意像只小猫一样赖在她怀里,柔软的头不停地蹭着她,她只好无奈道:“好好好,送你花花~~”

  安慰好小猫后,风瑾就找了个机会狠狠教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公子,放下狠话:“要是再敢对云意冷脸,老娘就把你揍趴在地上,让你爹都认不出你来!”

  嘴角带血贵公子却只是沉默地,阴冷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装黑化吗?老娘比你更擅长”她嘴角扯出一抹疯狂的笑,猛地抬起木棍作势要打,贵公子下意识将头低下,慌忙往后一缩,她见状,嗤笑了声随手扔掉手上的木棍,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地走了。

  那件事后,麦珏勒终于不再臭着个脸,甚至愿意接受来自朴素善良人的好意,自己也讲些京城的见闻,那些原本排挤他的人,也更愿意跟他交流了。

  算是不打不相识,她们三个,也逐渐成为朋友。

  很快,云意的成年礼快到了。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等待那天的到来,因为在她成年礼的时候,云意送给了她一朵小小的云雾,装在盒子里。云意也不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保留下来的,她也不知道,但总是很神奇的。

  不过在她收到礼物的那天起,或者说,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准备云意的成年礼物了。她跑遍了荒漠,戈壁,荒石滩与雪山。遇上能栽种的,她便小心翼翼地把种子保留下来。不能栽种,或难以成活的,便制成干花。

  几年下来,统共收集了二十一种不同的花,色彩缤纷,五彩斑斓,意喻着未来值得奔赴,其中夹杂着些常见的草,象征着恶劣环境里顽强的生命,就像她们一样。

  那天终于到来,她却因事外出,抵御前来骚扰的异族。

  等到她回来时,盛大的篝火旁,众人们欢呼雀跃,而那个男人手里捧着她栽种的鲜花,单膝跪地,满腔深情地献给了不知所措的女孩。

  风瑾近乎昏厥,因为云意接过花的那一瞬间,眸中巨大的喜悦与幸福铺天盖地而来,彻底淹没了她,令她近乎窒息。

  她是知道那个眼神的含义的,无关她常见的某些人眼里的情欲,也不是成年人眼底里藏着的暧昧,那个眼神,名为爱。

  于是她什么都没拆穿,带着满身伤痕,转身落寂离开。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月老牵线,姻缘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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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还是很顺利的,云意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不绝城城主,只因她的能力有目共睹。麦珏勒一开始也协助着她,可不知为何,到后来两人的分歧越来越大。

  日常的争执中,云意总是率先让步。但在做事关不绝城的重大决策时,云意寸步不让。她明白丈夫那想要做出改变的决心,可他的理想实在太过空中楼阁,根本不可能在实际中实施,若是当真采用了,也只是让百姓白白受苦罢了。

  所以几次三番,云意委婉地表达了她的意思。

  可麦珏勒却将此视为推脱,认为云意挡了所有人的知府发财的道路。他总是想要证明自己,向岳父,向妻子,向所有人,向朝廷展示自己的一番作为,让朝廷认识到当初是他们错了,彻彻底底错了。

  而云意当时在孕期,又在策划开渠引流。城中一些人对此本就不支持和不理解,云意却力排众议,坚持动工。

  人员调配,路线规划,食物补给这些事都让云意忙得焦头烂额,心力憔悴。那段时间她天天向她要花,只是她也忙的团团转。

  部落时不时遭到袭击,不绝城也是处处事起,她忙的脚不沾地,眼袋青黑,一时间竟未曾注意到城中已是谣言四起。

  不是说云意如何如何,便是云意怎样怎样,好像以前的功绩都一笔勾销。

  所有人都在批判,恶意揣测那个人,说她根本没有能力做好一个城主。城中有些势力亦推波助澜,趁乱将城里搞得乌烟瘴气。

  孕妇的情绪本就不能受到刺激,所以她只能日日夜夜呆在她身边,让她安心。可等到云意临产,偏偏这时候暗线来报说工程又出了事,不知哪来的一群人在施工时捣乱,将好不容易进行过半的工程糟蹋的一团糟。

  等到她处理完时匆匆赶回时。麦珏勒却领着家兵不让她见她,说是怕她身上的血腥气,影响正在静养的云意。

  她当时死咬着牙,想往死里揍这个平日里不干一事,到关键时刻总是跳出来横插一脚的家伙。偏偏这个该死的家伙还是云意的丈夫!还是云意心爱的男人!

  她站在原地,提着染血的长刀,有如煞神般盯了男人许久,女人身后的军团亦是纷纷凶神恶煞地亮起刀剑,护在自家主子身边。正当两方针锋相对之际,忽地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男人似乎下意识便要转身离开,却是不知又意识到了什么,生生止住脚步。

  屋内传来云意轻柔的歌声,风瑾听的出,是那人在哄孩子睡觉。之前,这份殊荣,原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而现在.......

  她默默看了一会紧闭的房门,原本的满腔杀意,由于那声啼哭,染血的面庞却是不自觉的温和了下来,而后像是耗尽所有力气,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低声嘶哑:

  “麦珏勒,你,要好好待她”

  随后不管麦珏勒的神情,扔下话的人转身就带人走,孤傲又决绝。

  当初,她是因为云意爱的人是他,身边所有人都坚信这是一对神仙眷侣,他能给她一生的安稳与幸福,所以风瑾才不曾阻拦。

  至于她,她不配的,一个在自己都在刀尖上舔血过活的人,怎么能够期待给身旁人带去安稳?

  只是她未曾想到,经此一别,再未能见到那朵云。

  她那时被蒙在鼓里,又后悔自己的任性,等到最后实在放心不下,便在麦珏勒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半角。

  她来晚了好几年才得知噩耗。那天,她下令撤出驻守不绝城的卫兵,至此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后得到消息,得知了那个孩子被亲生父亲当作交易品,她无法,只能假投简癸,救下那个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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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那我们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傅阶嚷嚷了起来。

  风瑾歉意道:“按照你们中原的说法,应是‘交情浅,莫深言’?”

  “孟昭去哪了?”谢奕久久不见孟昭人影,顺了一句嘴。

  “你们可是几万人赖在这,也不能白吃白喝吧?我让他监督开渠引流的工程去了”

  风瑾无奈地耸耸肩。

  “狼主大人,我已将付意带来”半角掀开营帐。

  那个孩子见一众陌生人竟丝毫不怯场,落落大方地朝众人点点头:“久仰了,在下风付意”而后施施然落座。

  “这是云意的孩子”风瑾眉眼温和,简明扼要地做了补充。

  谢奕笑了,笑得捉摸不透,目光中的探究不及眼底:“下一任城主?”

  “你认识?”傅阶看着谢奕,更加疑惑了。

  “那是自然,简癸手下的首席幕僚”谢奕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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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瑾难得收拾好自己,这十几年来,她耍心机,装疯卖傻,替她报了仇,而现在她终于能够去见她,带着满身的疲惫,完成自己的一生夙愿了。

  她也曾梦到过她,她的小云意无助地被一群人围在中央。

  人群的眼里满是兴奋和希冀,那里有小云意的至亲,有小云意的师长。而那个男人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向小云意示爱,让那人骑虎难下,左右权衡不得。

  而梦里的风瑾,也如现实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哈...哈哈..当真.....可笑!她甚至在梦里都不敢带走她!她.......当真......懦弱至极!

  这些年来,她反复想,发疯般地想,无时不刻想,要是当初她....当初能够自私一点,直接冲进人群将那人带走。

  结果,会不会........会不会.....好一点?

  半角沉默地领她至后院的一棵树下后,就离开了。

  明明将近不惑之年,明明是叱诧风云的狼主大人,明明是杀人不眨眼,手段狠辣的疯子,此刻却还是扭捏的跟个小女孩一样,手里捧着花,沉默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次三番鼓起勇气,举起手中那束花后,又不知所措地放下,唇也是几欲开合,风却都未曾找到主人的声音。

  “意....那个...”她深呼吸了几次,努力憋回眼角的泪意。

  “那个....我...我..”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又坍塌了。

  “我.......带花花来看你了”

  措不及防间,心中像是被猛击了一下,而后泪水决堤,她无助地跪在树下,恍若天地颠倒,恍若如梦一场。

  “我,终于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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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给糖

  付意

  负意

  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