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嘉渺骤然哑声了。

  他在民宿后的一个小角落里,这里安静空旷,足够把手机里传出的字句听清。

  脑海中有个声音勾起回忆——“等我再想几天,就给你名分”……

  他的思维像一下被藏矜白这句话打断了。

  紧张情绪像被戳破了的泡沫,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声的寂静,偶尔有两声蝉鸣,藏在树后听不清。

  刚才被情绪带着,有自然的开场白。

  此刻一时无言了,鹿嘉渺才真正静下来,看着屏幕里的藏矜白。

  他在辰寰的书房,屋里只开了盏小桌灯,在他脸上洒上了层雾蒙蒙的暖光,把利落的轮廓显出几分柔和。

  他好像刚回家,头发纹丝未乱,只有领带扯散了些,散漫随性。

  今天他戴的又是自己买的那条领带。

  鹿嘉渺的眼神从领带重新落回到藏矜白脸上,对上他带着浅淡笑意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才发现,刚才他絮絮叨叨的全程,藏矜白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像是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只是想听他说说话,温和又认真。

  分明也没分开多久,但这一刻的感觉……好像一场久别重逢。

  原来熟悉的景象和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在这瞬间,像是才把这三十多个小时连接起来。

  鹿嘉渺没有被揭穿的脸红心跳,反而滋长出了一种很安稳的情绪,他弯弯眼对藏矜白笑,“你记得的啊?”

  他笑得自然坦荡,眼里像落着星星。

  藏矜白在身边的时候,他可能会害羞会躲起来,但这一刻晚风正好,他忽然也只想和先生聊聊天。

  他没等藏矜白回答,便把镜头转了转,“先生,我给你看星星!”

  这边海拔高,离天空更近。

  虽然依旧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但总错觉触手可及。

  镜头里其实看不清,只有一片空旷的黑和月光勾勒出的远处山峦黑影。

  但藏矜白依旧目光认真落在鹿嘉渺分享的这片天空上,像听他每句有意义或无意义的絮絮叨叨一样。

  “这里好漂亮,山上还有很多野果子,今天我还摘了,比面包里的蓝莓酱还好吃。”鹿嘉渺语调慢慢的分享着自己的三十个小时,“我怀疑我回去要挑食了。”

  “今天我们拍逃亡戏的地方还有个小瀑布,中午待在瀑布下的小山洞里又凉快又舒服,”鹿嘉渺分享着自己的充实快乐,没提半点不开心的事情,“要是先生也在就好了,我带你去山上采果子,你高,一定能摘到最甜的。”

  鹿嘉渺又聊了会儿,被蚊子在脸侧叮了个小包才匆匆告别,他是靠脸吃饭的,不能为了谈恋爱毁容的啊!

  睡前,鹿嘉渺顶着块干毛巾刷手机。今天这事儿,虽然先生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但他实在操心,睡前还不忘刷刷热搜看蔓延情况。

  没想到“恋情曝光”极高的热度直接把【山海】相关的词条全带到了爆,他当时拍的那款【鲛人泪】的项链预拍价更是飚到了几千万。

  要不是先生对娱乐圈的操作不熟,鹿嘉渺都快怀疑是他舍身为集团创造热度了。

  看着公司没被影响,鹿嘉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加上刚才又和先生聊了那么久的天,心情异常平和满足,他窝在民宿二楼的阳台吊椅上,一只腿盘着,一只腿落下慢悠悠的晃。

  岁月静好又悠哉。

  毛巾就搭在头上,总是先生帮他擦,先生不在鹿嘉渺自动忽略了擦头发这个环节,任由水渍染湿后背,他只顾自抱着抱枕刷手机。

  指尖拨弄着抱枕上垂下的小流苏,久违和粉丝们聊了会儿,哈哈哈笑着,觉得这样的生活可真美好啊。

  等时间差不多,他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在退出的随机推送动态里看到了一张星空截图——说是星空其实黑漆漆的一片,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能一眼认出来只是因为那是他给藏矜白看的。

  发布者头像还是那株小仙人球,鹿嘉渺没关注他,所以也不怕被人顺着网线摸到点儿什么。

  没想到先生还会发这个,鹿嘉渺点开认真的看起来。

  一颗星星都没有,真是失策。

  鹿嘉渺看了一会儿,也没去找藏矜白聊天,就用这种奇怪又隐蔽的方式“沟通”,像是藏在喧嚣人潮里,悄悄对上了某种暗号。

  *

  鹿嘉渺昨晚睡得很好,第二天精神满满。

  今天还是在昨天的山洞里拍戏,只是羌笛姐也去。

  羌笛姐今天有不少动作戏,她全都是自己拍,单从马上摔落那个场景,她都整整摔了四次,一身淤青都没用替身。

  羌老师知道自己女儿的性格,昨晚特地和鹿嘉渺提了声,让他在旁边监督她悠着点儿,别太拼命。

  鹿嘉渺递过水去,羌笛豪爽喝了一大口,用袖子随意擦了擦下巴,丝毫没有偶像包袱,镜头外也像个豪爽的女将军。

  她看着鹿嘉渺一脸的崇拜,本想揉揉他的脑袋,但看着脏兮兮的逃亡装还是选择了收回尝试的手,眉梢一挑问道,“帅吧?”

  羌笛是靠这张脸出道的,但这么多年敬业程度、演技实力却从没被黑过,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国民女神。

  私下的时候,羌笛是个很好的姐姐,但此刻,鹿嘉渺认真看过她拍过的每个镜头才发现,她更是一个很优秀的前辈。

  她身上有着很多发光的亮点,让人由衷敬佩,他点点头,“超帅!刚刚马上回头那个眼神,我真的能感觉杀气从屏幕里溢出来了,还有你拎我的时候,我一直不知道那里怎么表现更好,但在那瞬间像是突然就懂了该怎么配合你了,还有还有……”

  有助理上来给羌笛处理手臂上的擦伤,羌笛看着不知道累一样解读着她的每个镜头的鹿嘉渺,即像看一个崇拜前辈的小粉丝,也像看自己的影子。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一步步摸索过来的,那时候她没用家庭背景,不错的皮囊反而被各种质疑实力,真的是凭借着对拍戏的喜爱在卯着劲学。

  她刚才拍了多久,鹿嘉渺就在旁边认真看了多久,就连最不重要的台词,他也会看别人的呈现效果换着调子学学。

  这股劲儿和她特像,他忽然懂了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了。

  他未必天赋异禀,但永远努力向上。

  “就这么走下去,会到你想到的终点。”在下一场戏上场前,羌笛忽然揉了揉逃亡鹿,笑着说,“姐看好你。”

  鹿嘉渺顶着炸开的头顶,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嗯!”

  主演的戏份跟得很紧,羌笛在这里拍了三场戏就转到另一个点赶夜景了,鹿嘉渺今天受益颇多,心情本来是非常好的,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学羌笛刚才那场飒气英勇的台词。

  但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坏话——

  “平时对我们爱答不理的,我还以为是走高冷人设的呢,没想到在大咖面前秒变乖巧小可爱,可真能演。”

  “我看网上那些谣言八成是真的,遇到个影后都能演得熟得像私交甚好一样,那攀上那位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张脸迷惑性不小,当初他和孟春延吵架我还帮他说话来着,话说孟老师这里离开不会就和他有关吧?”

  “孟春延是因为出轨把老婆气死了,这倒是不关他的事,但我刚进组那天就看到他往羌老师身边凑了,要不是羌老师风评好,我都怀疑他们私下是不是有——”

  鹿嘉渺本来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听到他们的坏话都蔓延到别人身上了,忽然转身抬起头来看向他们问道,“有什么啊?”

  爱组小团体的人总是这样,发现一个软柿子,并且有人意见一致,就会越捏越大胆。

  鹿嘉渺不想搭理他们,落在他们眼里就是自作清高。

  而且人是很奇怪的,他和他们一样平凡,一样是未来灰蒙蒙的十八线的时候,大家会把他当可爱的小辈。

  但如果某天,比自己年轻比自己资历浅……有任何一点不如自己的他得到了他们向往已久都没得到的光环时,他的这些光环就会刺痛他们的眼,他的所有成就就会被外界蒙上一层能缓解对方不适的污渍。

  鹿嘉渺这两天都没搭理他们,本想着是一个剧组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开始他们也只是孤立自己,但现在越来越过分了。

  对方被鹿嘉渺突然那么一问,吓了一大跳,开始还故意走到鹿嘉渺面前来说的气势也没有了,支支吾吾没说出个什么来,拉上同伴就打算走。

  没想到鹿嘉渺在他们身后轻轻说了句,“你们现在是打算落荒而逃?”

  有个脾气暴躁的男生立马转过来,“你——”

  鹿嘉渺也站起来了,看着他正打算指向自己的手指,明了道,“现在是恼羞成怒。”

  “你——”

  “你刚才不是挺能叭叭嘛?”鹿嘉渺疑问道,“现在只会‘你’了吗?”

  “你——”对方的火气已经爆发到极致了。

  “你看吧,你被说也会生气。”鹿嘉渺丝毫不怵,慢悠悠说,“我说实话你都那么生气,假设我也捏造一些坏话呢?那你还不得气死。”

  对方喉咙里滚过一个“你”,但还是理亏憋住了没出声。

  “你们可以因为不满意我说我的坏话,这是你们的个人爱好。”鹿嘉渺说,“但你们不应该造谣,尤其羌笛姐是个女生,你们说的时候只是随口一句话,但衍生出去的后果你能承担吗?”

  “你肯定不能,你们都不能。因为连我现在反问到现在也没人敢回答。”鹿嘉渺最后总结道,“所以别玩拉小团队这种幼稚的游戏了,我们那儿初中都不玩儿了。”

  鹿嘉渺长得软乎乎的,语调也慢条斯理,才会让人错觉他很好欺负,现在忽然怼起人来,还是用这种“你们蹦跶了那么久其实在我眼里只是在玩小学生游戏”的态度来怼人,杀伤力可达1000%。

  那群人最后是被成功气走了,但也导致下山的时候鹿嘉渺被故意落在了后面。

  但他也乐得自在,听说今天镇上有活动,刚好今天戏收得早,下了山还没天黑,他正好去凑个热闹。

  毕竟比起被无聊的人浪费心神,他更愿意去看看陌生又震撼的山川人文。

  鹿嘉渺方向感不好,但好在下山这条路很明显,走到半路天上就开始打小雨点了,一小滴一小滴的,砸在树叶上都没声儿那种。

  鹿嘉渺忽然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和奶奶在乡下,下雨天奶奶会折一片芭蕉叶给他,拿给他当伞。

  鹿嘉渺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株芭蕉。

  但折下最后一片叶子挡在头顶的时候才发现,已经遮不住自己了。

  不知道是雨下大了,还是山林空荡,鹿嘉渺忽然在某个瞬间很想藏矜白。

  他就挂念过两个人,奶奶离开得太久,他都忘了挂念的感觉了,或者是因为一直挂念着,那种感觉已经成习惯了。

  他在这个世界,只有藏矜白了。

  鹿嘉渺下山后才听说因为下雨活动取消了,心情挺失落的,毕竟这是他下山时一路的期待。

  雨又越下越大,鹿嘉渺举着那块小芭蕉叶躲进屋檐下的时候还在吐槽,“不是说晚上有星星第二天一定会天晴吗?真是不准确。”

  这边是新建的景区,有许多只建好外门框的房子,没什么人,下雨了街上更是空荡荡的,鹿嘉渺没伞又不太认路,就蹲在石坎上,抱着膝盖,看雨哗啦啦从屋檐落下,在自己面前的石子路上砸下水坑。

  这边的雨向来很大很急,世界都被雨声砸满了,鹿嘉渺像是被囚在了一方孤独的空间里。

  他一秒一秒数着雨从屋檐上落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他感觉脚边被什么蹭了蹭。

  鹿嘉渺低头一看,“小猫!”

  也不知从哪儿钻出了只小小猫,可能刚满月吧,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流浪猫,但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可漂亮了。

  怕冷一样蹲在鹿嘉渺脚边蹭了蹭,也不怕生。

  鹿嘉渺刚好一个人呆得无聊,探出一只手,轻轻用指尖碰了碰小猫的脑袋,礼貌向猫咪询问道,“我可以摸摸你吗?”

  见小猫无动于衷,鹿嘉渺得寸进尺,加上定语,“我可以用手掌摸摸你吗?一整个手掌呼你脑袋上那种。”

  鹿嘉渺觉得自己跟小猫沟通得很良好,三分钟后,他已经把小猫抱起来了。

  这猫肚皮也白花花的,吃得浑圆,一看就不是流浪猫,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因为太无聊,鹿嘉渺跟猫咪沟通起来,“现在下雨了,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你几个月了?知道家在哪里吗?”

  “你为什么出门?因为被揍了离家出走吗?”鹿嘉渺越聊越放飞自我,“你会背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吗?你怎么连这都不会呢?上幼儿园没有认真听讲吗?”

  小猫终于被问得不耐烦了,“喵~”了一声。

  这声猫叫简直像是鹿嘉渺无聊世界的救赎,他眼睛立马弯了起来,刚才那点孤独感全散了,觉得好开心。

  他把小猫抱着胳肢窝提到眼前,“猫猫你再叫一声~”

  “等雨停了哥哥给你买火腿肠,”鹿嘉渺轻轻晃晃它,诱惑道,“五块钱一根那种,很好吃的,小猫吃了会长个儿。”

  屋檐下落的雨不知何时小了,这边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落在石子路上的雨点砸出的涟漪越来越小。

  导致鹿嘉渺连面前的地方何时不落雨的都不知道,还在举着小猫教它叫,“嗷呜~”

  “嗷呜~”鹿嘉渺把它放回腿上揉揉肚皮,疑惑道,“你怎么不叫呢?”

  见猫猫舒服得直眯眼,鹿嘉渺深觉有戏,又打算把它抱起来接着教,“嗷呜……”

  “呜……”在看到眼前熟悉的手时瞬间消了音。

  鹿嘉渺骤然抬眼——藏矜白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撑着把黑伞,半蹲在他面前。

  伞往前探了些,遮住了鹿嘉渺面前那片落雨的屋檐。

  藏矜白不像从远处赶赴而来,只像寻常回家。

  他看着呆呆的鹿嘉渺,用指尖点点他手里的猫,笑道,“小猫是这样叫的吗?”

  鹿嘉渺没听清藏矜白说了什么,连小猫被点脑袋后难得叫了声都没听到。

  他只觉得这一刻胸腔比落大雨还响。

  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先生……怎么来了啊?”

  藏矜白收回落在猫身上的目光,看向鹿嘉渺,舒眉说,“不是想和我一起摘果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