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这人的一瞬间, 江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胸腔当中传来了一股隐隐的刺痛,而且脑海当中也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驱使着她, 让她对于眼前这个宛如乞丐一样的陌生男人产生怜惜的情绪。

  活了这么多年, 江婵还是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身不由己,就好像她的脑子不是她的,她的心也不是她的。

  仿佛她这个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眼前这人在活着。

  可是凭什么?

  她明明已经有了深爱的爱人,也有了愿意为其奉献一生的事业……

  她才不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控制住心神!

  江婵猛的后退了一步, 那双漂亮的眼眸当中带上了一点恐慌,“你……你先把我的腿松开……”

  “然后你再告诉我, 我要怎么救你好不好?”

  江婵发誓,只要眼前这个人松开了她, 她一定拔腿就跑。

  然而, 瘸着腿的男人好像完全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不仅没有松开她的腿,反而是抓的更紧了一些, 嘴里还在不断的呢喃着,“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那样一张和季青临格外相似的脸, 对着那样一双充满着渴求的眼神。

  江婵的心,忽的一下子又慌了。

  她感觉自己好似陷入到了一团挣扎不开的困境,她在里面拼了梦的挣扎,哪怕是已经冲撞到了头破血流,可却依旧没有办法找到一条能够出去的路。

  “他是你的爱人……”

  “你应该爱他……”

  “他才是和是你的魂契合的人……”

  ……

  那种虚无缥缈的,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的声音, 宛如立体的混响,不断的在江婵的耳边响起。

  慢慢的, 江婵清透的眸光开始变得浑浊,坚定的态度也变得动摇。

  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空了一块,只有紧紧的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相拥在一起,才能够得到稍微的满足。

  鬼使神差般的,江婵微微蹲下了身,白皙的手指就这样按在了男人满是脏污的面庞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景霄原本只是看江婵一个女人坠在队伍的末尾,而且还是魂不守舍的,觉得她这个人应该会比较好说话,所以才会上前祈求对方的帮助。

  可没想到,江婵却突然蹲下了身体来,而且那双眼睛里面满含着对他的爱意。

  仿佛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无比跌宕起伏的爱恋,那爱恋浓厚到即便是突破生死,也想要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救他于水火,而且这个人还是害他到如此地步的季青临的手下,那么……

  陆景霄勾唇笑了笑,以后又满含哀求的看向了江婵,“你们是要离开上海了吗,能不能带我一起?”

  江婵颤抖着手,把陆景霄扶了起来,“当然可以。”

  同一时间,8888的声音传进了季庆林的脑海,“宿主,男女主相遇了,而且……”

  8888发出一声感叹,“即便陆景霄都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一样,可是江婵还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算个什么事啊,”8888几乎无力吐槽,“江婵究竟是眼瞎了吗?”

  “怎么就能对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一见钟情?”

  “嗯?”季青临微微蹙了蹙眉,“你刚说什么?”

  8888一声叹息,“我说江婵好像脑子有问题,竟然对乞丐一样的陆景霄一见钟情了。”

  季青临略微停了下,侧身对同行的梁思渡开口,“你带着人马继续走,我到后面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猝不及防之下,撞上季青临探究的目光,江婵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可紧随其后的又变得浑浊了起来。

  季青临眼神带上了些许的凌厉,微一沉思,他迅速抓过江婵的手远离了陆景霄,“你现在怎么样?”

  “呼——”

  江婵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晃了晃眩晕无比的脑袋,心中一阵后怕,“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这个人?”

  “难道我是中邪了吗?”

  季青临再次盯着江婵的眼睛看了看,发现她已然恢复了正常,他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什么大事,估计是你最近一段时间心神不宁,出现什么幻觉了。”

  江婵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看来我还是修炼的不到家。”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陆景霄,江婵确认这一次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了对于对方的怜爱,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大洋拿给陆景霄,“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可能有什么行为让你误会了,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带你走。”

  “这些大洋你拿着,如果可以的话,就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不要再这样四处流浪了。”

  陆景霄试图挽留,可将江婵却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离开了。

  季青临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景霄,幽幽的叹了一声,“啧,命还挺大,满上海的炮火都没把你炸死。”

  陆景霄眼底隐隐翻涌出狰狞的血丝,原本那张和季青临长得格外相似的俊朗面庞,也彻底的扭曲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绷直,陆景霄在听到季青临满是嘲讽的话语以后,彻底的失去了理智。

  “我杀了你……”

  “我杀了你啊!!!”

  都是这个人!

  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全部都是季青临害的!

  他原本是大帅府的二少爷,他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他拥有着大好的前程,而且他还加入了蓝党组织,马上就可以建功立业。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个夜晚被毁了,毁的彻彻底底,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陆景霄奋力的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季青临这轻轻用了一个脚尖,就已然让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别费力气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季青临目光中充斥着不屑,仿佛是在看一个路边的垃圾一样,“你以为你这样的一个废物,还能做什么?”

  “而且,你凭什么在这里怨天尤人?”季青临的嗓音不急不缓,却仿佛是一柄柄利刃一般扎在了陆景霄的心上,“如果你那天没有起歪心思,你没有想要用大帅府所有人的命去换你的前途,你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现在变成这样,全部都是你自找的!”

  陆景霄浑身上下都颤抖的厉害,无尽的懊悔和痛苦爬上了他的心头,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再也不想和大哥比较了。

  他只想要好好的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而不是如此的被所有人厌弃。

  可即便是如此,一个小小的愿望,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达成。

  出城的队伍越走越远,聚集在街道上的人也越散越开,到最后,整条路上就只剩下了陆景霄一个。

  他脱力的躺在满地的尘土里,那双瞪大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死人。

  直到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陆景霄这才艰难的爬起了身,然后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找一个地方躲避雨水的侵袭。

  但就在起身的瞬间,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腰带。

  那里原本挂着江婵给他的大洋。

  可现在……

  却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宛如一个晴天霹雳,直直的打在陆景霄的头顶,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破了一个洞,无尽的寒风呼呼的不断的灌进去,又疼又冷。

  轰炸过后的上海满地疮痍,无家可归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缩在角落里面不断痛哭的乞丐。

  ——

  江婵原以为在飞机的轰炸下,繁华都市变为断壁残垣的上海,看起来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可等到她真的上了前线,她才终于明白,何谓战争的残酷。

  漫天而降的炮火,将整个阵地都染上了一片不祥的血色,隆隆的声响响彻在耳边,几乎都没有睡觉的时间。

  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步履匆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牺牲。

  一具具的尸体倒下,又不断的有人前仆后继的冲上来,抓起掉落的武器,拼命的向前。

  太多太多的房屋倒塌,太多太多的流离失所。

  鲜活的人眨眼之间变成焦黑残缺的尸骨,放眼望去,皆是弥漫不断的烟火。

  身边围绕的,不是分离的残肢,就是成河的血泊。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战友被炮火炸得支离破碎,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拼凑不齐。

  她眼睁睁的瞧着同伴用血肉之躯堵住敌人的枪口,只为他们争取片刻能够冲刺的时间。

  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掩埋,一名一名的伤员被抬下,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远处奔赴赶来……

  江婵引以为傲的命中率,在战场上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一枪一个敌人,可却还是怎么都打不完。

  这场战争太过于惨烈,太过于沉痛,让她曾经以为的天都快要塌了的上海的轰炸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又一次守住了阵地,江婵整个人累的都快要虚脱,可她只稍微休息了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便又挣扎着站起身体,开始和同胞们一起处理伤员。

  哪怕即便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死亡,江婵在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酸涩。

  可时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那些死去的同胞们只能就地掩埋。

  他们守住了这个阵地,守住了后方千千万万的百姓,可他们没有姓名,也没有年龄,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坟碑,就这样被就地掩埋在地下,和漫天的黄沙泥土混为一体。

  在敌人的重型机枪和大型炮弹面前,他们连受伤的活人都不一定能够救得急,更别说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

  阵地后面临时搭建的简陋病房里,冲天的血腥气息久久无法弥散。

  江婵甩了甩酸涩无比的手臂,走到了季青临的身边,“团长,你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了。”

  季青临随意的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不用。”

  战场上面每天都有大批量的伤员被运送下来,可这些伤员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却十不足一。

  并不是因为他们伤的太重,或者是没有办法医治。

  而是没有药品,没有医生。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枪伤,还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只是取出子弹,就可以将一个成年人活活疼死。

  因为炮弹而炸开的伤口,其实只需要简单的处理一下,很快就可以痊愈,但他们没有消炎的药品,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口化脓,落疮,到最后因为大面积感染而死去。

  随军的很多医生都是赶鸭子上架,即便就是这样,医护人员都少的可怜。

  季青临曾经在医仙那一个世界学到的医术,可以挽救很多战士们的性命。

  他稍微坚持一分钟,就有可能会救下一个人。

  江婵劝不过他,便只能跟着他一起忙碌,“我陪你一块。”

  “好,”季青临点头,“再去帮我拿些纱布过来。”

  处理完一个伤患,季青临很快就又投入到下一个患者的治疗当中。

  却突然,季青临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人。

  他的两条腿都被炮火给炸没了,裤管底下空空荡荡,身上也有着数之不尽的炮弹碎片造成的伤口。

  此时的他,安安静静的躺在临时搭建的病床上,气若游丝。

  季青临呼吸一致,他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团长,我把纱布拿来……”江婵猛地停下了脚步,瞪大的眼眶当中泪水滚滚而落,“任绍华,怎么会……”

  当初那个为了偷取名单,在漫天大雨当中被他和季青临捡回家的人,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咬着一根擀面杖,没有发出一声叫喊,被季青临取出了体内三颗子弹的人。

  那个总是满脸微笑,叫着她江婵姐姐,拉着她一起打加入组织的人。

  现在却这样生死不知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江婵知道,或许她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战争当中死去,可却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让她碰见。

  她狠狠的擦了擦眼眶,不让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团长,你快救救他。”

  季青临双手迅速的动作着,手里的银针插在任绍华大腿根部想要替他阻止血迹的蔓延。

  可他伤的实在是有些太重了。

  如此猝不及防之下的见了面,任绍华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曾经救过他的哥哥姐姐,就已经在悄无声息当中停止了呼吸。

  任绍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眉头死死的皱着,因为伤口的疼痛,即便已经死亡,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痛苦。

  江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为什么……他还不到二十岁啊!”

  季青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任绍华死死皱在一起的眉头抚平,转身又走向了下一个伤患。

  还有许许多多受伤的同胞在等着他,他没有那个时间去缅怀逝去者。

  ——

  再次遇到廖堇一的时候,是季青临参加红党的第四年。

  曾经那个只是因为端着一壶毒酒就会紧张的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为了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眉宇之间尽是妖娆,她低着头缓缓凑近季青临,吐气如兰,“陆少帅,哦,不,现在应该叫您陆师长了。”

  季青临褪去了那一身又一身笔挺的西装,转而换成了粗布麻衣制成的灰扑扑的制服,但却丝毫掩盖不了他浑身的气度。

  廖堇一还是很怀念当年把她从恐惧当中拉出来的人,“多年不见,您可还好?”

  季青临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一脸的淡定,“你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代吗?”

  廖堇一憋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就松了下来,“陆师长还真是一点都开不起玩笑。”

  她眨眨眼睛,勾着唇角,“我还以为我突然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会让你大吃一惊呢。”

  季青临很实诚的点点头,“确实挺吃惊的。”

  廖堇一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明这人眼里面一点惊艳的神色都没有,骗鬼呢?!

  “算了,”廖堇一悠悠一叹,“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老古板,我就不和你开玩笑了。”

  这具身体才刚刚二十五岁的季青临:……

  老古板……?

  廖堇一神色难得的有些严肃,她缓缓掏出一张纸拿给季青临,“陆师长,我需要你派人安全的把我送到北平去。”

  季青临接过那张纸张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就是刚才廖堇一所说的任务安排,“好。”

  廖堇一不自觉的扯了下嘴角,“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任务吗?”

  季青临淡然一笑,“卧底任务。”

  毕竟如此一个如花美眷,除了卧底到北平的那些倭寇高官身边,季青临再也想不出她还会有其他的什么任务。

  “切……”廖堇一吐了一口气,“真是没意思,你就不能够装作猜不到吗?”

  季青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转而是挑起了另外一个话头,“什么时候走?”

  廖堇一沉声,“事不宜迟,明天就要走了。”

  “好,”季青临站起身体,“我先让人带你下去休息,我去准备一下,明天护送你前往北平的人。”

  廖堇一忽然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好。”

  离别总是匆匆,一行人都没来得及怎么叙旧,就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分。

  廖堇一抱了抱江婵,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我走了啊,你要保重。”

  江婵也舍不得她,“你一定要好好的。”

  话虽这样说,但江婵知道,廖堇一此次一去,凶多吉少。

  毕竟卧底在倭寇的高官身边,又怎么可能能有好日子过?

  廖堇一重重的点点头,“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肯定会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的。”

  江婵擦了把眼泪,“好,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转过身,廖堇一抬头看向季青临,“陆师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季青临拿出一根通体碧玉的簪子,缓缓插在了廖堇一的发间,“簪子我做了机关,里面有一根带着剧毒的针,给你做防身用。”

  “最后,保重。”

  清朗的风吹动廖堇一的发丝,衬的那根通体碧绿的簪子,更加的通透。

  廖堇一微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我会的。”

  眨眼之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江婵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傻姑娘……”

  呢喃了一句,江婵求助般的问道,“师长,她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对不对?”

  季青临点头,身音发沉,“会的。”

  ——

  再次得到廖堇一的消息,是在传遍了全国的报纸上。

  北平最受欢迎的美女交际花,一次性解决了四个倭国高官,四个人全部都是统治一方的大将。

  人人奔走相告,纷纷喜极而泣。

  兴奋于犯下罄竹难书的罪孽的倭寇,终于死在了他们夏国人的手里。

  季青临却在一瞬间失手打碎了水杯。

  任绍华死了,梁思渡死了,就连曾经贪生怕死,狙击个倭寇都不敢冲锋在前面的司空尧也死了。

  如今,廖堇一也和倭寇同归于尽了。

  季青临穿越过来以后所遇到的熟人,一个一个的全部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了一个身上还具有着女主光环的江婵。

  “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粗暴的打开,江婵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报纸,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江婵没有说话,就这样流着泪,默默的看着季青临。

  过了好半天,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轻声说了句,“她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

  季青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也陷入到了一阵沉默当中。

  牺牲总是无法避免,尤其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

  是他说不出安慰江婵的话来,再现在这个时刻,所有的话语,都会显得那样的苍白。

  “她明明答应过我的……”江婵忽的一下卸了力,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们还约定好了,等到战争胜利了,我们就回到上海去,买一个小房子,住在一起……”

  江婵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起来,到最后哭累了,直接在地上睡了过去。

  季青临微微叹了一声,走过去把江辰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了上去,“睡吧,好好睡一觉。”

  “睡饱了,才有更多的力气去打倭寇。”

  ——

  兜兜转转几年过去,季青临因事去了一趟北平,意外之下见到了北平地下党的工作人员。

  他拿给了季青临一根用布包裹好的碧绿色的簪子,“这是廖堇一同志牺牲前的遗物,她就是用这根簪子刺杀了那些倭寇高官。”

  即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提到廖堇一牺牲的情景,那人还是止不住的潸然落泪,“她的尸体被倭寇泄愤,砍成了一块又一块,我们没能来得及把她的尸体给抢回来,最终只拿到了这个簪子。”

  “在参加宴会的前一晚上,廖堇一同志曾经嘱咐过我们,如果她不幸牺牲了,就让我们把这个簪子拿回来给你。”

  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那人哽咽着开口,“我真的很对不起廖堇一同志,连她最后的愿望都没有达成。”

  “这个簪子……只剩下一半了。”

  季青临缓缓打开了包裹。

  簪子装着毒针的下半部分消失不见了,断口处也是崎岖不平。

  原本通体碧绿的簪子染上了一抹血色,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却依旧能够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如此浓厚的血味,不必亲自看见,季青临能够想象的到,那场刺杀究竟是有多么的惨烈。

  季青临将簪子包好,重新装回了口袋里,“麻烦了。”

  乱世当中求生的人,就仿佛是那挣扎在汹涌江海当中的蝼蚁,即便拼尽全力,用尽一切,到头来,终究也只是徒劳。

  命运的齿轮滚滚向前,山河破碎,风雨飘零,个人的苦难在山河沦陷面前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不值一提。

  ——

  这场仗打了一年又一年,人死了一片又一片,烽火蔓延在全国各地的每一处角落,空气当中也充满了硝烟与血腥。

  随处可见穷困潦倒,麻木不仁的百姓,四处都是饥寒交迫,体无完肤的难民。

  从季青临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九二八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七年的时间。

  但是强压之下必有反抗,星星之火终会燎原。

  列强们欺压的一切愤怒,终究让他们玩火自焚。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胜利的消息传来。

  ——倭国的皇帝陛下宣布无条件投降。

  侵略了夏国领土数十年的倭寇们,终将要彻底的撤离。

  受降仪式结束后,犯下滔天罪孽的甲级战犯被送上了军事法庭。

  然而,事故也在此时发生了。

  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们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甚至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揭露了过去。

  而军事法庭上的审判团们,却丝毫不顾夏国人的反对,轻而易举的就饶恕了哪些人。

  整整四十八个甲级战犯,被判处绞刑的竟只有七人!

  剩下的大部分被判处无期徒刑,极少部分被判处二十年的有期徒刑。

  而最让夏国人无法接受的是,竟然还有人装疯卖傻,直接逃脱了罪责。

  夏国人愤怒,夏国人委屈。

  他们努力的发声,想要重新审判这些犯下滔天罪孽的人。

  可弱国无外交啊!

  他们求助无门,他们伸冤无望,他们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罪犯,耀武扬威,面上带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江婵几乎快要发了疯,“他们怎么能这么无耻?!”

  不承认罪行,不道歉,甚至都不用付出代价!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季青临早已经料到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所以对此毫不意外。

  他静静的看着江婵发疯,甚至还在对方情绪激动的时候,递上了一杯水,“口不渴不渴?”

  “如果骂累了的话,你可以喝杯水,然后再继续骂。”

  江婵宛如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季青临,“都一点都不生气吗?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手中的茶杯被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季青临沉声,“就算你再气愤又有什么用呢?”

  “你就是在这里骂破了天,一些该死着的人还是依旧活的好好的。”季青临的嗓音不如少年时期的清冽,但却依旧带着一股透彻。

  他一字一顿,让最为残忍的事实,彻底的摊开在江婵面前,“因为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太弱了。”

  “弱了就要挨打,就要受欺负,就要被看不起。”

  季青临缓步向前,“所以,生气,谩骂都是没有用的,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努力的强化自身。”

  江婵神情悲切,“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她就是感到生气,感到委屈,替那些牺牲的千千万万的同胞感到不值!

  但她的确无能为力。

  季青临说的完全正确。

  江婵苦笑一声,“抱歉,打扰了。”

  她离开时的步履匆忙,踉踉跄跄。

  8888叹了一口气,“宿主,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战友,你就不去安慰一下女主吗?”

  季青临没有应答,他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小八,如果我采用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会怎么样?”

  8888沉思了一会儿,“会在24个小时之内被小世界清理出去。”

  “宿主,”8888瞬间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你想要做什么?你可千万别乱来啊。”

  “一旦被清理出小世界,那么无论你之前任务完成的情况如何,全部都会被判定为失败的。”

  “这样啊……”季青临唇角忽然噙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旷达的嗓音当中多了几分快意,“做了这么多次任务,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失败的感觉呢。”

  “那就浅浅尝试一下吧。”

  8888骤然大惊,“宿主,冷静!冷静!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明明刚才在江婵面前淡定无比,怎么江婵一走了之后,他的宿主反而比江婵更加疯狂了啊?!

  8888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说话的嗓音都带上了一股哭腔,“宿主,我求你,你不要这样……”

  季青临挑了挑眉,唇畔留存着一抹稍显疯狂的笑,“放宽心,我现在比谁都冷静。”

  8888抖动着身体:……

  你现在明显就是大反派的笑啊喂!

  抬手揉了揉8888圆滚滚的脑袋,季青临轻声细语,“用积分给我兑换一个穿墙术吧。”

  8888:……

  我就知道!!!

  ——

  上海提篮桥监狱——

  夜幕早已降临,可被关押在监狱里面的几个倭国犯人却并没有休息。

  他们聚集在一起,时不时的发出几声疯狂的大笑。

  “工藤君,你是不知道,那些夏国花姑娘们的皮肤那叫是一个软,用刀子只那么轻轻一划,那血水就源源不断的渗了出来。”一个吃的白白胖胖,即便被抓到监狱里面关了起来,却依旧脸上流油的男人张着嘴巴大笑着,眉眼当中皆是怀念。

  “是啊……”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看就十分不好惹的男人长叹一声,“看着她们痛苦的惨叫,求饶,在我的身/下呻/吟,别提有多兴奋了。”

  “这算得了什么?你是没看到那些被毒气侵蚀了的人,一个个的真的好像都是个疯子一样。”这人脸上有个刀疤,说话的时候脸上尽是狰狞的神色。

  “你能想象的到吗?他们竟然自己用指甲抠破自己的皮肤,然后硬生生的把浑身上下的皮都给剥了下来。”

  刀疤脸仿佛是炫耀一般,不停的说着,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自己剥自己的皮哦!”

  “献血淋漓,惨不忍睹!”

  “哈哈哈哈——我是喜欢这样惨烈的场面了,看着他们像耗子一样躲来躲去,我心里面就忍不住的兴奋。”胖乎乎的男人来了劲,说话的嗓门逐渐加大。

  “杀人的快感,是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瘦长男人忍不住叹气,“说的是,就那一群夏国人,一个个愚蠢的像猪圈里的猪,杀了这么多人,我们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他哈哈一笑,眼神当中充斥着不屑的神采,“还想要审判我们,就他们也配!”

  ……

  一群人聊的那叫是一个酣畅淋漓,喜笑颜开。

  却突然,房间里的灯光骤然熄灭。

  “怎么回事?”胖男人立马变了神色,身体骤然一缩。

  刀疤脸眉目闪烁,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看守呢,看守去哪里了?!”

  “把灯给我们打开,把灯打开!”

  瘦长男人色厉内荏,张大嘴巴,拔高了嗓门,“就你们这群废物,也敢审判我们,还不赶紧把灯打开?!”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

  整个监狱都陷入到了一股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月亮也不知何时消失,仿佛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把整个监狱都给掩盖了起来,这一块空间,仿佛彻底的被阻拦在了世界之外。

  一群人的眉心深深蹙起,不详的预感,在刹那之间涌上了心头。

  即便他们曾经杀害了数之不尽的夏国人,即便他们就是喜欢看别人临死之前挣扎的面孔。

  但他们自己也是畏惧死亡的。

  当面对这种未知的恐惧的时候,他们也会害怕。

  可他们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一股阴凉的风,从他们的身上吹过,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的气息,让他们不受控制的浑身打颤。

  “谁?!到底是谁?!”

  有人受不了这种恐惧,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

  半晌之后,要宛若鬼魅一般的嗓音幽幽的传了出来,“要你们命的人……”

  这群人恍恍惚惚,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缩在角落里面。

  可即便如此,难以名状的恐惧依旧充满了他们的心田。

  “啊——!!!”

  突然,凄厉的惨叫声在暗夜之中骤然响起。

  悠长悠长,不断回荡。

  跌坐在地上的一个人还来不及用双臂抱住自己,死神的镰刀就已经来临。

  季青临仿佛是从地狱当中爬起来,复仇的恶鬼,手中拿着一把磨的赠光瓦亮的镰刀,不断的收割着这些侵略者的头颅。

  虽然这些侵略者们看不见季青临的神情,但是8888却瞧得一清二楚。

  季青临此时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除了手底下不停歇的动作以外,整张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

  他的目光平静,淡漠。

  充斥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片刻之后,喊叫声彻底消散,挣扎的动静也完全不见。

  整个监狱里面只剩下异常腥臭的血腥气息。

  ——

  清晨,当第一缕日光缓缓的洒落在地平线上,上海提篮桥监狱门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啸。

  只见那监狱的牌匾上面,整整齐齐的挂着四十多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鲜血遮盖住了他们的面庞,头发凌乱的被吊了起来,大睁着的双眼里面充斥着恐惧,面容因为极度的害怕而显得格外扭曲。

  “这……怎么会突然死了这么多的人?”一个男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一名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确定,“我……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都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倭国侵略者?”

  佝偻着脊背的大娘眼眸放光,大喊一声,“不用感觉,就是倭国侵略者!”

  少年人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天哪!究竟是哪个英雄豪杰,竟然把这些侵略者全部都给杀死了?!”

  一瞬间,人人欢喜,泪涌成行。

  没有什么比看下磊磊罪行的战犯们被审判,被杀死,再让人无比兴奋的事。

  得知这一消息,江婵看着空空荡荡的天空,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绍华,堇一,梁老师,司空组长……”

  “你们看到了吗?”

  “你们的牺牲没有白费,我们真的迎来胜利的一天了……”

  一滚烫的泪水,顺着眼尾缓缓落下,江婵眸光突然变得有些茫,“哎?我怎么感觉我忘了什么人呢?”

  “我究竟忘了谁?”

  但是,已经没有一个在她最为绝望的时候,保护在她身后的人,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被强制弹出世界的刹那,8888哽咽着声音,“宿主,值得吗?”

  “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记得你了……”

  季青临戳了戳他的脑袋,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冽,“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去下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