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看孩子们闹成一团, 推开黏着她不放的朱大帅小声埋怨,“孩子们都在呢,你注意点。”

  朱元璋笑着摸摸脑袋, “妹子来了咱心里高兴。”

  马秀英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然后把小朱标抱起来塞到他怀里, “标儿,喊爹。”

  朱元璋满眼期待,“儿子,喊爹。”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几个月不见儿子都会喊哥了。能喊哥肯定能喊爹,听儿子喊一声爹他能美的出去再打三座城。

  朱大帅心里美滋滋,可惜小朱标不给他面子, 不光不喊爹, 还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去, “咯咯——”

  沐小青再次嘲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把不给面子的小娃娃放到地上笑骂道,“笑什么笑?哥哥什么哥哥?你爹那么大一个人在这儿杵着都看不见吗?”

  马秀英扶额摇头,让几个娃在前面带路,有话进去再说。

  朱大帅跟在后头嘀嘀咕咕,儿子认生不是事儿,又不是熟悉不起来, 只要家小在城里安顿下来,不出三天他一定能听到儿子喊爹。

  他还就不相信了,那么大一个人还能斗不过一个小娃娃?

  应天府处处欢天喜地, 将士们接连好些天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

  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高兴,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这道理放到城池上也一样, 打下来一次容易,难的是长久的守住。

  沐青对接下来的生活很是期待,不过期待中还夹杂着些许忐忑。

  朱老爹拿下应天府,官职是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也就是韩宋政权在江南地盘的一把手。虽然离他被封为吴国公还早着,但是勉强也称得上是一方诸侯。

  先来梳理梳理现在的情况。

  朱老爹东边是张士诚,西边是徐寿辉,北面是刘福通,南边是元军。四面八方看上去都家大业大,他们夹在中间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就像那风中残烛一样随时可能被吹灭。

  但是有句老话说的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朱老爹这儿都那么“忧患”了,没道理活不下去。

  刘福通在北边和朝廷硬刚,有红巾军的主力牵制北边的元军,长江以南的压力会小很多。

  简单点说就是,这边只需要和本地的元军和地主武装作战,官兵不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就能安心内斗了。

  徐寿辉的大宋鲤鱼打挺大翻身,前一年已经被赶进山沟沟里东躲西藏,现在则是杀的官兵落荒而逃,攻城略地时那叫一个势如破竹,神仙来了都挡不住。

  陈友谅前年加入徐宋大军跟着打了一年的游击,这会儿大概是触底反弹,接连攻占中兴路治下沔阳、潜江等好几座城池,镇守武昌的大元威顺王逆江而上前去镇压,结果被陈友谅打的屁滚尿流,几个儿子全部命丧汉川,他也被迫离开了镇守三十年的武昌。

  沐青其实不太明白,打仗就打仗,带着媳妇孩子一起上战场是什么道理?生怕敌人没法一网打尽?

  总之就是,陈友谅大获全胜,打完他的沔阳老家打荆州,打完荆州一路南下打到了岳州路,大有将洞庭湖和湘江周边城池全部拿下的架势。

  算算时间,如果没有意外,现在的陈友谅是气势如虹的红巾军大佬,明年的陈友谅就会成为占据洞庭湖平原和湘江平原的红巾军巨佬。

  不过陈友谅的咖位有多大暂时不重要,他这两年忙着在湖广一带攻城略地,没空管江北江浙一带的事情。

  北边的友军刘福通不会回头添乱,同样在北边的友军赵均用也没工夫关注江北,那家伙这两年窝在泗州打淮安,打了好几年打到现在都没有打下来。

  按理说淮安周边都是平原不应该这么难打,问题是淮安城除了主城旁边还有个韩信城,相传是西汉韩信受封时筑,泰不华来泰安时命判官刘甲守韩信城,二者互为犄角,韩信城打不下来,淮安想都不要想。

  看淮安至今一直稳如泰山就知道,赵均用明显不是刘甲的对手。

  取名是有点玄学在里面的,韩信城用了兵仙的名字,打起仗来和兵仙一样靠得住。

  沐青在心里感叹几句,想到淮安城接下来也撑不了多少天就开始摇头晃脑。

  不是他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胡说八道,而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过来,知道接下来淮安那边要发生的事情后都得问一句“元朝到底是怎么支撑那么长时间的?”

  赵均用爱搞内斗,但是爱搞内斗不代表他的战斗力不行,身为当初夜袭徐州的八位勇士之一,他在江淮一带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

  眼看着周边刘福通、张士诚、徐寿辉的起义事业都干的如火如荼,他打了好几年却连个淮安都拿不下,心里不着急冒火那是假的。

  江淮这边不只一支义军,除了已经打到朱元璋和张士诚,声势比较大的一支是位于徐州的黄巾军,号称黄军,一支是位于扬州的青巾军,号称青军。

  赵均用自己打淮安打不下来,他们三打一总能打出点水花。

  以韩信城守将的势力,他们三打一还不一定能打出什么水花,奈何韩信城那边有他们自己人使绊子拖后腿,这一仗红黄青巾联军想输都难。

  淮安府治下有个宿迁县,赵均用在江淮一带扰乱民心,宿迁守将却拥兵自重视若罔闻。

  泰不华是个好官,在朝廷一堆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高官之中更显得是一股清流,他看不惯这种尸位素餐的行为,于是就向朝廷告了一状,惹得宿迁守将怀恨在心。

  泰不华巡视完淮安,留下刘甲驻守韩信城后就离开了,宿迁守将悄摸摸使坏,找了个机会故意将刘甲调离韩信城,竟然主动把淮安的大门给打开了。

  这么好的机会赵均用会放过吗?肯定不会啊!

  别说对面在合伙设局等着他们主动送上门,守宿迁的那家伙没那脑子。

  真是个局的话他们自认倒霉,万一不是局呢?

  于是乎,赵均用立刻带上麾下三色头巾联军围攻淮安府城。

  韩信城守将被调到别处,宿迁守将稳坐如山看热闹,淮安府城孤立无援,很快被赵均用围了个水泄不通。

  淮安守将都快气死了,他不知道宿迁守将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弹劾他的人已经走了,他折腾韩信城守将就折腾,淮安这边招他惹他了?

  但是宿迁守将的脑子就是有坑,明知道淮安城内粮草即将耗尽,将淮安来的求救军令扔在一边不管不问,愣是稳稳的坐到了淮安府被赵均用攻破。

  赵均用是在算上他只有八个人的情况下都敢夜袭徐州的猛人,好不容易打下淮安府自然要用血腥手段立威,入城之后立刻杀淮安守将父子,灭镇南王孛罗不花满门,以雷霆手段横扫淮安府,坐岸观火的宿迁守将自然也逃不过一死。

  老话说的好,唇亡齿寒,可惜那个脑子有坑的宿迁守将不明白这个道理。

  起义军都打到家门口了官兵还在勾心斗角,他们不死谁死?

  淮安府是黄河、淮河、大运河三水交汇之地,是运河沿线仅次于徐州的重镇,赵均用打了好几年终于把这地方拿到手,漕运再次被截断,大都自然而然又双叒叕开始闹饥荒。

  所以元朝到底是怎么支撑那么多年的?

  今日一问已达成。

  赵均用拿下淮安府具体是什么时间他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在秋冬,估摸着也没几天了。

  沐青换了只手撑脸,歪着脑袋继续分析。

  北边暂时没有威胁,西边离的还远,南边的官兵不足为惧,对朱老爹威胁最大的还是东边的张士诚。

  张士诚现在家大业大,当初脱脱召集的那百万大军在他被皇帝解了兵权后原地做鸟兽散,高丽人辗转回国,其他大部分都被老张给收编了。

  张士诚那么着急南下打地盘也有这个原因,高邮太穷了,淮东又发生饥荒,他收编的几十万元朝降军要吃饭,不赶紧打下来个富庶的地盘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

  老张当初对集庆府还挺有意思,不过他弟张士德觉得平江府更好。

  集庆府只是地理位置重要,比不上平江府有钱有粮,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养活手底下的几十万大军,先把最富庶的平江府给占了,然后再往周边扩张也不迟。

  这一然后不要紧,集庆府就让他们家朱老爹给占了。

  都说定都南京的王朝短命,从另一个角度想,拿苏州当大本营的还当不了王朝呢。

  沐青脑洞大开,想着想着把自己给逗笑了。

  不行不行,这对老张来说太扎心了,不礼貌不礼貌。

  话说回来,施耐庵和罗贯中师徒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投奔到张士诚帐下做谋士的。

  他们家朱老爹麾下谋臣也不少,和几年前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正经读书人的情况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善。

  帅府的书房光明敞亮,朱大帅呷了口茶心情极好,笔走龙蛇挥毫落墨,感觉自己的文采也大有进步,“文青,来看看爹刚写好的书信。”

  他这些天召了许多文人来讲学,没有作战任务的将领们都得去听课,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们都是泥腿子出身,以前没机会念书写字,现在有机会了还不努力上进那可不行。

  成大事者怎么能不识字?

  学!都给他铆足了劲儿学!

  朱元璋感觉自己学的非常不错,这字写的也很有读书人的意思。

  啧,他要是不说,谁能猜到写出这么一封引经据典的书信的竟然是个泥腿子呢。

  沐青从板凳上蹦下来,绕过屏风凑过去看他们家老爹自得炫耀的书信,看着看着忽然看出了点儿不对劲,“爹,这个字念什么?”

  “这个字念隗。”朱大帅得意的眯着眼,不用想也之后后面那个字小娃也不认识,不用娃问他自己就贴心的念出来,“后面那个是嚣,嚣张的嚣,隗嚣是个人名,是汉朝王莽当政时的大军阀。”

  小娃进学有一段时间,先生们教的东西不少,汉朝是什么时候他能明白过来。

  朱大帅自己正经念书也没几年,他能写出来的东西也浅显,解释起来更是容易理解。

  隗嚣此人出身陇右大族,最开始是天水郡吏,以知书通经闻名于陇西,被国师刘歆推荐为国士。

  后来刘歆叛逆,隗嚣回老家趁机占领天水郡平襄城,凭借“素有名,好经书”,自称上将军,然后逐渐割据陇西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军阀。

  嚯,大军阀。

  他把老张比作隗嚣,这个评价是相当的高啊!

  沐青听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听完他们家老爹的解释弱弱提意见,“爹,要不您找几个先生来看看这信写的怎么样?”

  朱大帅眉头一竖,“咋啦?你还觉得你爹写的不好?”

  小豆丁缩缩脖子,“我觉得爹说的和先生讲的不太一样。”

  说来也巧,他前两天刚学了俩词,一个是得陇望蜀,一个是首鼠两端,都和隗嚣此人有关。

  两个用来形容人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朱元璋不相信,他学问学的那么好,怎么可能和先生讲的不一样,“来呀,把李善长给咱找过来。”

  沐青摸摸鼻子,趴到桌上继续看信。

  如果没有错的话,这就是朱老爹让杨宪给张士诚送去的那封想要交好却反结仇的信。

  虽然后世有很多人都污蔑他们家老爹是个文盲,但是他要严肃的给朱老爹正名,朱老爹不是文盲,他只是喜欢掉书袋,还是半吊子的那种。

  简单点说就是:有文化,但不多。

  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还不是那个学问堪比大家的朱元璋。

  隗嚣此人是东汉初年的大军阀,但是这人是个墙头草,一会儿投靠更始帝一会儿投靠光武帝,后来索性谁都不跟直接自立,脾性和他的名字很符合,甚是嚣张。

  当然,最后还是被光武帝刘秀给灭掉了。

  张士诚要是不知道隗嚣的典故也就罢了,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觉得这封信是示好的信,这是派人过去挑衅的还差不多。

  很显然,老张不是文盲。

  不多时,李善长脚步匆匆从外面赶来,还以为大帅找他有什么大事要商量,结果就是看一封信,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看完之后他就不想笑了,甚至有种还好他看到信了的后怕。

  “大帅,您这信送去隆平府,是要和张士诚示好?”李善长将信放下,很是委婉的问道,“真的不是去结仇?”

  朱元璋:???

  “老张几次用兵都阴差阳错帮了咱的大忙,咱谢他还来不及,和他结什么仇啊?”

  李善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此信万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看见。”

  沐小青咳了两声,踮起脚尖扬起脸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李善长:……

  “不可让第四个人看到。”

  朱大帅很不高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咱写的这封信怎么了?”

  李善长挑了挑眉,“文青小公子也说这信不妥?”

  朱大帅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咱刚才和他说了隗嚣有多厉害,他非说咱说的和先生讲的不一样。”

  李善长忍笑,“先生是怎么讲的?”

  文青小公子大声回答,“先生讲了得陇望蜀和首鼠两端,讲的都是这个隗嚣。”

  朱元璋:!!!

  “咋回事?咱错过什么了?”

  李善长慢条斯理的把隗嚣的“光辉事迹”讲给他们家大帅听,这边刚说完,前面忽然一道光芒闪过,光幕浮现,熟悉的乐声在耳边响起。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你们亲爱的up青青陌上桑,今天我们来唠唠元朝末年那次由刘福通发动的史上最狂野的北伐——红巾军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