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行于世间,不知何处是归途,真好似苍鹰折翼陷淤泥,又比黄连入口有苦难言。
现下北境众仙门正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就连清隐山都对他下了即刻回山的死令。
秦酒买了两件斗篷,把林笙和自己围了个严实,背着林笙的尸首无头苍蝇似的瞎转了几日,决定去汝陵城,进容玥阁躲一躲。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容玥阁中来往之人众多,不乏有意隐藏身份之人,他背着个人,只有在容玥阁才不会太引人注意。
马不停蹄地赶到汝陵城后,秦酒就在容玥阁住下了,选了间角落的屋子,又布下结界。
果然如他所料,容玥阁中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人因为他背了个人而觉得奇怪。
只不过容玥阁的要价太高,他此次下山灵石没带太多,恐不能常住,只能暂时安顿下来,再想办法。
他一路避着人走,已经不知道外面事态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把林笙的尸体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帮她盖好了被子后,他紧了紧兜帽谨慎地出了门。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秦酒低着头没敢与任何人对视,因想知道事情进程,索性进了一家较大的茶楼,找了个角落随意点了壶散茶,坐了下来。
说书人醒目一拍,众人齐齐噤声望了过去。
秦酒捏着茶杯胸口闷堵,虽还是前几日那番谬言,众人议论得也无非还是他有多畜生、禽兽、不是人,但每每听到林家灭门之祸,他还是控制不住悲凉和怒火。
楚翊,他的无名扇一定是被楚翊留下了,若非是落入比他修为高出一大截的修士,他又怎么可能召唤不回无名扇。
一定是楚翊假借他的名义,灭了林家满门。
他回想起林笙死前未尽的话,小心楚翊,难不成....林笙是被灭了口?而楚翊用无名扇杀光林家人,是...一石二鸟?
既能让他背负罪名无可辩驳,只能等死,又能从根本上解决林家去调查林笙的真正死因。
可为什么?是什么能让楚翊放弃可以让楚萧棠重塑灵根的通玉凤髓之体?
秦酒握紧茶杯,愤恨不已,恨楚翊,更恨他自己。
都怪他,从楚家出来他就应该回山将此事禀告掌门师叔,可他却因为害怕见到师兄,而选择躲起来。
以至于...以至于如今师兄全家死于非命.....
都怪他。
砰!
一道气愤的拍案之声唤回了秦酒的思绪。
“乐仙君真是识人不明,竟会收这种卑劣无耻之人做徒弟!”
“不是一直如此?收了个大徒弟是魔族余孽,收个小徒弟又是黑心黑肝之人,想那乐秋许也是个假清高的,上梁若正,下梁又怎么会歪?”
“说得是,我看呐,没准儿偷溯源镜,灭林家,就是乐秋授意的,不然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哪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闭嘴!!”
秦酒猛地站起身,握着剑柄,气得浑身发抖,辱他可以,辱师尊,不行!
他环视一周,神情越发冷漠,这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去胡乱污蔑旁人,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攀咬对他们舍命相救,到现在都在受麒麟火毒之苦的人!
若不是师尊,恐怕这些只会说闲言碎语的废物,早就被火麒麟踩成了烂泥!
“梅花步摇,‘酒’字铭牌,还有这张脸,是秦酒!是秦酒啊!和楚家出的画像一模一样!”混乱中,有个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众人听后,纷纷拔出佩剑,指着他破口大骂,话一句比一句难听,问候了几遍他的祖宗十八代后,又此起彼伏地扬言要替天行道。
秦酒眸色血红,死死攥着剑柄,满目疮痍,满心悲凉。
哐当!
突然一道白焰打过,领头的几名修士齐齐被击倒在地。
穆爻飞身挡在了秦酒面前,声音露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人间修士,黑白不分,是非不辨,好没道理,当杀!”
秦酒心跳停了一刹,他望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眼眶溢出酸涩,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可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一直想找到穆爻,但当穆爻真的回来时,他却又说不清心中是喜是悲。
茶楼中乱成了一团,众人自知不是对手,即四下逃窜。
穆爻抬手握焰,不欲留一活口。
正要动手,却被人拉住,秦酒拽住他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不必了,杀了他们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这弱者为黑,强者为白的世道,有些事认与不认,做与不做,在我看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带上兜帽,拉着穆爻出了茶楼,街上有不少围观之人,秦酒眸色一沉:“汝陵城已经不能留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七拐八拐从小路回到容玥阁,一路皆无言。
待进了屋子,穆爻注意到床上的人不由得心头一紧,惊诧过后又是无尽的苦涩与心疼。
“阿酒,对不起,我..”
“不必说了。”
秦酒解下斗篷笑得有些凄凉:“有些话说与不说也已经不重要了。”
穆爻闻言心如刀绞,身体僵硬在那,纵有千言万语,但看到秦酒漠然的目光,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看着秦酒已然全白的头发,心中凄凉难明:“阿酒,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穆爻垂下眼眸,这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酒,彻底消除妖纹摆脱红月的控制要了他大半条命,刚刚能行动,他便一刻不敢耽搁地回到了云渺峰,可云渺峰上却不见阿酒的踪迹。
他下山寻找,才知道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穆爻发狠地握紧双拳,那些人竟敢污蔑阿酒,该死,真该死。
“好?”
秦酒走到床边坐下,帮林笙掖了掖被子。
“什么是好?是生不如死算好?躲躲藏藏算好?还是愧天怍人算好?”
他眼神戏谑地看向穆爻:“穆爻,你来告诉我,到底什么算好?”
“阿酒..对不起。”穆爻眼中泪光闪动,心痛难忍,“对不起...”
身上的伤有又发作之势,穆爻运行灵力压下,走到秦酒身边蹲下握住了他的手:“阿酒,我不会再走了,我,真的对不起..”
他想解释,他想解释他这三年来有多思念阿酒,思念到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三年来他抵抗着狐尾远离的伤痛,强行压制了红月所带来的噬血执念,更要忍受剥离红月妖纹的抽筋剔骨之痛。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思念阿酒的痛,为了此后永远都不会在伤害阿酒,为了不要再在阿酒面前展现出满身妖纹的模样,他宁可承受这些。
可是,可是他却忽略了阿酒的感受,在阿酒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能赶来。
他想要跟阿酒解释这一切,可真当面对阿酒的时候,他又没有脸去解释。
在他的阿酒一脸冷漠地质问他什么才算好的时候,千言万语都化作乌有,能说的只有一句苍白的对不起而已。
“阿酒,你,你还肯...再原谅我吗?”穆爻说完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想求得阿酒原谅,有多么的大言不惭,但他,他费了千辛万苦,险些丢了性命才能再次回到阿酒身边,他不想...他再也不想和阿酒分开,一刻都不想再分开。
“浮生若梦匆匆过,这世上好多事我猜不透看不透,这世上好多人我看不清认不清,师尊让我不忘本心,可我却不知本心到底为何?”
秦酒沉默少时,指尖轻轻划过穆爻的眉眼,眸中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穆爻,世事变迁,我已身心俱疲,前尘种种尽忘了吧。”
“不,不,我不要忘,我不能忘了阿酒。”穆爻跪在秦酒身侧,惊慌无措地死死握住秦酒的手臂,“阿酒,求你别赶我走,我..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了,求你别赶我走,求你了阿酒。”
穆爻绝望地将额头抵在秦酒的膝盖上,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眼泪如决堤之海止也止不住,万般无奈,悔不当初。
“阿酒,对不起,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穆爻翻来覆去只说得出这几句话,他解释不出内心的苦涩,也不敢祈求秦酒忘了他所做的一切。
他就像是困于礁石上的渔人,四周惊涛骇浪,进不得退不得,仅凭着远方灯塔的微弱光芒,支撑着为数不多的意志。
“谁说我要赶你走?”
秦酒的这一句话,突然照亮了他整个世界,海面归于平静,礁石被注入灵力自行靠岸。
穆爻猛然抬头望向秦酒,眼中是期冀之火。
“穆爻。”秦酒回握住穆爻的手,温柔地笑了笑:“我们重新开始吧,忘了之前的所有,从今天重新开始,好不好?”
穆爻眼眶湿润泛红,哽咽了几声终还是说不出话来,他起身将秦酒揽入怀中,手臂紧了又紧。
他再也不会放手了,再也不会放开他的阿酒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离开阿酒半步,他再也无法忍受思念阿酒的苦。
“阿酒,谢谢。”
谢谢你还肯原谅这样不堪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