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
秦酒就这么抱着林笙，在荒林中做了七天七夜，直到许久未见的玄衣男人找上门来。
“哟，小师弟，原来你躲到这来了，叫我好找，不过几年未见，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罗煜搓了搓手指，满眼的幸灾乐祸：“外面都因为你乱得一团糟了，谁承想你老人家竟守着个死人躲起了清静。”
秦酒抬眸望去，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罗煜忍不住笑意，“死得又不是你媳妇，你在这哭什么丧啊，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有趣极了哈哈哈！”
秦酒一言不发，连头都懒得抬，心死如灰之人哪还在意些许奚落之语。
罗煜啧了一声：“小师弟，怎么不理人了？”
他想想又扬起了笑：“在这深山老林窝了这些日子，你怕是还不知道吧，现在外面都传你杀了楚家少夫人，又趁林氏家主闭关重伤，灭了林家满门呢。”
秦酒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煜一脸的玩味：“我说啊，外面在传小师弟你不仅杀了楚少夫人，还灭了林家满门。”
秦酒浑身控制不住地冰凉颤抖，四肢头皮也开始发麻，他盯着罗煜，眼中迸出了几道鲜红的血丝：“你，你再说一遍？”
“啧，你这娃娃是不是耳背啊？”罗煜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呀，灭了林家满门。”
秦酒抱着林笙站了起来，已经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说的....是豫州林家？”
罗煜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小师弟，你脑子没病吧？整个修仙界有几个林家啊。”
秦酒踉跄了一下，险些要抱不住怀中的人：“怎么...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罗煜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毛，“那满门尸首上的无名扇痕迹，还没消下去呢。”
罗煜说着忍不住打趣道：“小师弟啊小师弟，没想到你下手还挺绝的呢，上上下下几十口，你是一个都没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
喉咙又涌出腥甜之气，秦酒从没有一刻如这般绝望：“我不信，你骗我的，我不会信你的。”
“哈哈哈哈！我骗你？”罗煜耸了耸肩，“随你咯，你若觉得我骗你，你就自己出去看看呗。”
秦酒攥紧拳头，犹豫再三抱着林笙往荒林外跑去。
一入城中，还未至主街，便能听到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豫州林氏竟被乐仙君的弟子灭了满门。”
“林蔼修至洞虚，一个小弟子，能杀得了他？”
“害呀，你连这都不知道呢？那林仙师闭关时受了重伤，秦酒又有无名扇在手，哪里还是对手啊。”
秦酒一路走着，越走身心越是冰冷。
贩夫走卒、公子贵女、闲来遛弯儿的、茶楼听曲儿的、酒楼里、花楼中，无一处不再议论着林家灭门的惨事，无一不再骂着秦酒禽兽不如。
待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荒林时，罗煜还兴趣盎然地在原地等着他。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罗煜略显浮夸地笑着叹了口气：“怎么样啊小师弟，我没骗你吧？”
秦酒仿佛被掏空了心肝肺腹、三魂七魄，空剩一副皮囊，行尸走肉。
他小心翼翼地将林笙放在地上，在她的尸首上施了个洗涤术，又尽量帮她整理好了散乱的头发。
他跪到林笙身侧重重磕了个头，而后释然地笑了笑。
“林姑娘，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师兄，只得以此身略得偿还一二，如有来世当再还一命。”
说罢，秦酒拔剑自刎，却被罗煜及时拦下。
罗煜夺过秦酒的剑，擦拭了遍剑身：“是把好剑，可惜无趣。”
“别想着自爆元丹哦。”罗煜好心提醒道，“你也不想那林姑娘死无全尸吧。”
秦酒垂着头，心如枯木遇火，徒留一地灰烬，风一吹就又散得什么都不剩。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远比生不如死更令人煎熬。
“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煜扔了剑，神情大喜，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你终于肯问了，小师弟，随我修魔吧。”
“为什么？”
“为什么？”罗煜转了转眸子，仿佛看见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当然是想看看天下人知道乐秋的两个弟子都修了魔，是什么效果喽，一定好笑极了。”
罗煜说着控制不住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受万人景仰尊敬的仙道魁首，竟然教出两个魔修，哈哈哈哈哈！我只一想想，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对，现在说来也有趣极了。”罗煜双眸愈发亮了起来，嘴角也笑意更浓了些。
“乐秋总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清高得不得了，可这识人的眼光真是不太行，收的徒弟，一个是弃仙修魔的蛀虫，另一个呢，哈哈哈哈哈，是个灭人满门的畜生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酒没什么反应，语气淡淡的：“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死都不可能修魔去辜负师尊的期许。”
“是吗？”
罗煜收敛笑意，眼神冷了下来：“乐秋的心里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大道，你尊他敬他，他却只视你如敝履！你受痛苦折磨的时候，可见他有帮你半分！”
“明明我才是他的徒弟，明明我对他才是真心的！明明都是那些人诬陷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偏信那些人却不信我！！”
罗煜咬着牙，眼中隐有泪光：“只因发现了我是魔族？他就不信我，就为了那些所谓正道的弟子逐我下山，难道十数年的师徒之情，还比不过....一个身份？”
“乐秋..”罗煜攥紧拳头，眼泪让那双红眸显得更加凄凉，“我恨你，我恨你！我要你与我当初一样生不如死，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我就是要夺走你的清高，夺走你自诩的光风霁月，我就是要你身败名裂，摔下神坛，受万人唾弃！！”
秦酒不闻不问，无动于衷，只是跪在那默默看着林笙。
半晌，罗煜冷静了些，他走到秦酒身边按住秦酒的肩膀，语气渐渐温和下来，好像在装作良师益友而去蛊惑人心。
“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可他们偏偏要这样对你，偏偏要颠倒黑白，你难道就不恨吗？”
“修仙之路道阻且长，不如修魔，你天资过人，若弃仙修魔必定如鱼得水，况且只要修了魔，你吸收法器灵力所伤的根本就能恢复，届时你我联手将那些欺你、辱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之人统统杀了！”
罗煜凑到秦酒耳边劝道：“你很强，但还能更强，只有强者才是真道，只要你够强便想让他们张嘴他们就张嘴，想让他们闭嘴他们就闭嘴，剑指苍穹之时谁还敢说你一个不字？谁还敢再伤害你的身边人？”
秦酒甩开罗煜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罗煜那张布满恨意的脸，只觉得好笑。
“师尊收我为徒，只因卦象显示我是他命定的弟子，而师尊收你却是全凭本心。”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秦酒看着罗煜神情淡漠：“师尊超尘脱俗却为你入世，他在仙魔大战后的死人堆里捡到你，洞虚修士会看不出你有魔族血脉？不过是你身在局中自欺欺人罢了。”
“他念你稚子无辜，将你带回师门，收你为徒悉心教养，百般呵护，视你若亲子，直到现在师尊提起你都满怀愧疚，认为是他没有教导好你，而你到头来却全然辜负了他一片苦心，辜负了他对你多年的教养之恩，你可知云渺峰上，你的屋子师尊设下了结界留着，连我都不能靠近半分。”
秦酒指着罗煜怒道：“你，不配做他的徒弟！师尊与你我传道授业，待你我如父如兄，恩同再造，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之万一，若你我易地而处，别说是舍弃我赶我下山，便是他亲手碎了我元丹，将三千业火尽焚我身，我亦甘之如饴。”
秦酒凝结灵力与掌心，狠狠打了罗煜一掌，罗煜未曾设防踉跄后退了一步，嘴角隐有血迹。
“当日的一掌，今日，送还给你。”
罗煜擦了擦嘴角的血，神情呆滞始终不发一言。
秦酒回身抱起林笙，擦身而过，没有再看罗煜一眼。
“罗煜，我与你还是有些不同的，你恨他想要拉他下地狱，我敬他想要送他上青云。”
直到秦酒的身影消失在荒林中，罗煜仍失神地站在那。
眼泪划过下颚，滴落在玄色衣袍上难见泪痕，一如他的心，千疮百孔却难以言说。
“你偷习魔道欺师在前，伤害同门在后，今将你这孽徒逐出师门，日后不许你再踏入云渺峰半步，念及多年师徒之情，我不伤你性命，你自行离去吧，今后，再不必相见。”
当初的决绝之语，言犹在耳，可说这话的人，却又是许久未见。
“师尊...”罗煜无力地跪在地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呢..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