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委芳尘>第53章

  【琉璃色的眼眸宛如花笼微月竹笼烟,彷佛想要诉说千言万语,但终究是欲语还休。】

  日色已尽花含烟,杨柳无风,轻惹春烟残雨,弯弯碧甃篆痕深,终於双燕归栖红楼中,画堂灯暖帘栊卷。

  眠樱亲自为紫鸢撑着湖水绿绘墨彩花鸟绸伞,二人度梭环玉动,踏蹑佩珠鸣,穿过咽咽清泉岩溜细,北户接翠幄,南路低金扉,绿烟笼柳径。

  紫鸢站在垂花门的玉阶下,雾鬓新梳绀绿,明翠摇蝉翼,珠压腰衱稳称身,他以纤珪理新妆,又挽着眠樱的手臂,撒娇道:「明天回来,我要吃枣糕和喝甘草冰雪凉水,最近是寒食节,我很久没吃过什麽好东西了。」

  眠樱髻上玉燕垂符小,腰间珠囊结艾青,嫩冰犹薄,美眸月晃波澄绿,彷佛要溺毙紫鸢,只含笑道:「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紫鸢盈盈笑靥宫黄额,凝妆艳粉,慢横秋水,说道:「你还是别等了,靳大人既是要我侍候,那我想必是在宵禁结束後才回来,到时也天亮了。」

  「圣上向来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明天靳大人早早要到宫里待漏,不会把你留到太晚。」眠樱抚摸着紫鸢的脸颊,适才他为紫鸢画妆,娇慵未洗匀妆手,指尖不意闲印斜红。他把紫鸢拥入怀中,亲吻着紫鸢的额头,柔声叮咛道:「毕竟是在外面,一切小心为上。」

  虽然二人已经表白情意,但眠樱很少在外面表现得那麽亲昵,紫鸢虽是不解,但还是欢喜得很,他依靠在眠樱的胸前,感受着那淡淡的馨香,心里想着,那麽多男人为了眠樱痴狂不已,但这人的玲珑心终究是属於他的。

  日斜柳暗花嫣,春风吹碎胭脂红雨,庭花荫下,二人唠唠叨叨地说着日常话,明明很快就可以再次见面,而眠樱素来克制,今天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弄得紫鸢更是依依不舍,但他不得不推开眠樱,无奈地道:「我要出发了,别让靳大人久等。」

  眠樱却紧握着紫鸢的手,他久久地凝视着紫鸢,春山浅拂,雪乳浮瓯,琉璃色的眼眸宛如花笼微月竹笼烟,彷佛想要诉说千言万语,但终究是欲语还休。

  紫鸢有点诧异地看着眠樱,这般痴缠不像眠樱的性子。

  「是哪里不舒服吗?」紫鸢早就察觉今天眠樱有点不妥,当下道:「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

  正在此时,下人上前催促道:「紫鸢小姐,千万别误了时辰。」

  淡烟横处柳行低,碧溪风动满纹漪,紫鸢定定地看着眠樱,只要眠樱愿意开口,哪怕事後要被靳青岚惩罚,紫鸢也一定会留下来的。

  眠樱却渐渐松开紫鸢的手,翠眉淡淡匀宫柳,素瓷雪色缥沫香,神色甚至有几分凄美娇弱,他别过脸去,绛绡袖举掩玉容,摇头道:「我没关系,你别耽误时间了。」

  当紫鸢转身跨过朱门的门槛时,但见彤云满空,残红片片随波浪,疏香满地东风老,满径杨花飞絮,雨後水洼映着陌上垂柳,宛若玛瑙一泓翠玉。

  一片柳絮偶然落在紫鸢的绿鬓里,他随手摘下柳絮,忽地想起那两句「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

  紫鸢心里一跳,霍然回首,却见锁衔金兽连环冷,流莺馆的兽环金钉朱门已经毫无缝隙地合起来了。

  月渐满游廊,叠榭层楹相对起,街衢照影纷纷月,阆苑花开不夜春,花覆金船,如椽画烛,朱轮翠盖不胜春,银鞍绣毂盛繁华。

  紫鸢刚刚下了马车,便听到有人叫卖鲜花。他轻轻撩起幂篱的雪白丝縧,只见卖花郎的马头竹篮里既有映山红,又有月季花,还有杜鹃花,群花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虽然没有眠樱插花插得那麽好看,但也自有几分情调。

  他吩咐下人拿出钱囊,买了一束杜鹃花。

  彼时尚未到约好的时辰,紫鸢抱着杜鹃花在街边的小店闲逛,但他始终心事重重,眼神只随意地掠过琳琅满目的货物。

  忽地,紫鸢停下脚步,他掀开丝縧,把货架上的某件玩意拿下来细看。

  他果然没有认错,那是在枫丹时被匪人抢走的多宝格圆盒。

  这多宝格圆盒是眠樱特地吩咐木匠打造,其花纹样式独一无二,紫鸢把圆盒反过来,底部有一道浅浅的裂纹,那是海棠馆的下人不慎把多宝格圆盒摔到地上弄出来的。

  最奇怪的是,既然这多宝格圆盒是在枫丹附近被抢走的,相隔一年多遽然在京都出现,说不定已经转了好几手,应当变得较为残旧,但它的外观跟之前没有太大分别,就像是一直留在某人的手里,那人来到京都才决定卖出货物。

  靳青岚的话在紫鸢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说过还有一个匪人在逃,而那个匪人好像是逃往京都的方向。

  紫鸢心里一片冰凉,恨不得马上赶回流莺馆,靳青岚和眠樱里应外合毁了这山寨,那匪人说不定会找眠樱麻烦,尤其现在流莺馆也是危如累卵,强敌环伺,但他知道单靠自己和眠樱是没用的,必须要把此事禀告靳青岚,当下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掌柜身边,问道:「你记得这圆盒是谁卖给你的吗?」

  「请这位娘子见谅,我们的货物是不问来历的。」

  紫鸢唯有转头吩咐下人买下这多宝格圆盒,掌柜看见这位艳装丽人的侍从竟然是男人,不禁惊疑地看着紫鸢,但他显然很快地明白过来,便神色如常地接过下人递来的银两。

  离开店子後,紫鸢来到约定的碧桃树下,碧桃烂漫娇红,欲伴彩云飞去,万斛金莲照九衢。他茕茕而立,以绘桃花蛱蝶泥金绢扇掩红妆,远山横秀,美盼娇回,然而他一直等到月上西楼,还是等不到靳青岚。

  银浦流云初度月,层台云集梨园乐,楼台霏雾,箫鼓向晚,丝管纷纷,金络玉衔嘶马,九陌游人起陌尘,笼街细柳娇无力,勾栏里表演着《琼林宴》,身手灵活的武生脱下鞋子一踢,正好把鞋子不偏不倚地踢到头顶上,完全不需要双手协助,引来无数观众的欢呼喝采。

  明明是首次看到京都的绮筵春夜,但没有眠樱陪伴,紫鸢只是感到淡而无味。

  紫鸢低头看着怀抱的杜鹃花,不禁黛眉颦翠。他本打算买些颜色喜庆的花送给眠樱,但这杜鹃花的颜色实在太红了,如同猩猩血染,甚至有点不祥了。

  不知不觉,已是蜜烛花光清夜阑,云间月色明如素,紫鸢只道靳青岚因公务繁忙而失约,他这连男妾也不如的身份自是不敢贸然到廷尉司里打扰靳青岚,唯有先打道回府,确保眠樱的平安,下次见到靳青岚再诚心请罪。

  下人却连声劝道:「若靳大人真的不来了,他总会打发侍从通知小姐的。如果小姐贸然离开这里,靳大人又来了,恐怕靳大人会不太高兴。」

  想到靳青岚的古怪脾气,紫鸢纵是心焦如焚,还是不得不在原地枯等,他等到人潮渐渐散去的时份,终於还是决定坐上马车回到流莺馆。

  此时,角落的悬鼓「咚咚」地响起来,吓得紫鸢几乎从马车的脚踏掉下来,他按着噗噗地跳个不停的胸口,才想起京都不同於望霞,毕竟是天子脚下,所以有着极为严厉的宵禁。

  不远处几个官兵正在凶巴巴地赶人,其中一个官兵走到紫鸢的面前,他大约是见到紫鸢珠钿翠珥,簪艳粉浓香,态度也没那麽恶劣,只是板着脸道:「这位娘子,暮鼓已响,宵禁将至,人车不得通行,违者处以鞭刑,请娘子尽快找个地方歇息吧。」

  这里离流莺馆很远,如果没有马车根本回不了流莺馆,但紫鸢哪里敢开罪官兵,只好盈盈福身道:「奴家谢谢官爷提点。」

  紫鸢吩咐下人以纱笼引道,薄罗衫子柳腰风,六铢步月生绡,带着马夫走进最接近的坊门,打算随便找间找客栈过夜。

  坊巷愔愔,浮云似帐月成鈎,他们经过一间快要打烊的破落酒家,年幼瘦小的歌女坐在门边,幽幽地唱着「一去影无踪,何日相逢。要相见难得相见,除非纸上画真容,梦里相逢」,嗓音明明还是十分稚嫩,却听得紫鸢不寒而栗。

  花枝向月云含吐,数枝幽艳湿啼红,网尘洞户春沉静,婵娟月色浸栏杆。

  拘水月在手,花香粘湿衣,紫鸢在客栈的厢房里梳洗後便匆匆就寝,或许是习惯了在眠樱的怀中入睡,他再次寤寐思服,难以入睡,怀里的多宝格圆盒硬梆梆的,他却是舍不得放在床边,唯有抱着眠樱的礼物,他才感到安心一点。

  直至宝篆烟消香已残,子规啼处隔窗纱,紫鸢还是睡不着,唯有坐起来临水开朱户。

  但见香雾空蒙月转廊,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紫鸢的心里不断下沉,他低头一看,窗边的杜鹃顷刻之前还是张扬艳红,此际却已经隐约带着枯萎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