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隔整整一个月, 老宋家的两名失踪长工终于回归。

  大金小金这么一喊,宋楚云当时便酒醒了一半,立刻摸近去开院门。大鑫醉的迷瞪, 见他们回来忙死命揉眼,排除有眼花看错的可能。

  这哥俩走的时候衣裳齐整, 拾掇的还算体面。这会儿却裤腿破烂, 满脸是泥, 活像刚从土堆里打完滚一般。

  大金和宋楚云一照面,看到熟悉的面孔瞬间红了眼眶:“主家.....”

  “别着急, 人回来就好, 有什么事进屋慢慢说。”

  “哎!”

  小金跟在大金身后, 露出来的手背和小腿正汩汩冒血, 他像是不知道疼, 紧紧拢着两个包袱不肯撒手。

  大鑫原本还憋着火气想找这哥俩问罪, 见状不免哑了炮,给让出座来让他们先歇一歇。

  “你们不是回去探亲了么?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主家对不住....我们是回沙溪村探亲去了,回去不久三叔公就殡了天。我和小金本打算找块废田埋好人就回来, 可三叔公临走时留下遗言,把老家的房子托付给了我们。他老人家生前就剩这一间烂瓦房屋,我们四处奔走七八天才找到买主给低价贱卖出去。”

  “卖了房屋你们手头有钱,那还回柳丰村做什么?可千万别说是半道遇上劫匪把钱给你们抢了, 怕衙门抓人没处去又想来投靠我家老大?”

  大鑫是见惯了这种事的,没好气堵回话头,遭宋楚云瞪了一眼方闷声闭嘴了。

  “别管他, 你们接着说。”

  “这半道倒是没遇上劫匪, 但衙门抓人是事实,同回村里的人看到衙门到处贴榜通缉, 吓得连夜往别村躲。他们晓得我和小金要回来,担心我们回来后会透露行踪,索性绑了我俩上贼船。”

  “我和小金趁他们不注意这才逃了出来,惦记临走时跟主家的约定,因此两天两夜不敢合眼,生怕路上时间耽搁长了赶不及。”

  这兄弟俩熬的两眼满是红血丝,眼底两块乌青重到被泥遮着看能看到,显然没撒谎。

  大扬不解:“即便是逃出来赶路,那也就路程辛苦些,你们身上这些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夫郎和沐哥儿一个去拿药粉一个去打清水,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大金小金哪有心思清洗上药。

  “我们刚逃出来时那几个长工还想追,他们也怕被逮,所以追了几十里就不追了。我们不识字,见沿路有衙门的告示以为是主家来寻我们的,着急赶路加上忧心万一被衙门的人抓了难以辩解,我们没敢走大道,而是翻山头抄近路。山上小路不好走,一摔二跌身上便带了伤。

  “我们进到淮昭镇才听人说,各家老爷都在通缉走丢的长工,只有主家坚信我们会回来,一直不肯把样貌特征告知给衙门。我们哥俩心内感激,想着不论如何都要连夜回来,没工夫找地方洗脸洗澡,就、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要逃?”大鑫还是不信,仰鼻斜眼觑向小哥俩。

  “当然没有!主家待我们这样好,报恩都报不完的,怎会想着要逃!”

  大金扑通一头跪下来:“主家,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回来迟了任您打任您罚!超过的时日翻倍扣工钱都行,只求您和夫郎不要赶我们哥俩走!”

  “起来起来.....”宋楚云一手提一个,给这哥俩按到椅子上:“用不着行大礼,我自然信你们,否则衙门来传这么多次,我不早登记报备去通缉你们了么?”

  “多谢主家!多谢主家!”

  大金身上的伤不比小金少,说这会子话又磕头告罪,那血禁不住大动作,全数透过衣衫渗了出来。

  宋楚云暗暗踢了大鑫一脚,首席迷弟不得不给老大这个面子,垮着脸递去绢帕:“是我小人之心了,刚刚说话语气有点冲,别见怪。”

  “不、不会,大鑫兄弟也是为主家思虑,咱们真心信服着主家,都是自己人,不往心里去。”

  “谁跟你兄弟啊,我对老大心如磐石,岂是你们两个便宜长工能比.....嘶!老大说的对,兄弟得齐心,一家人要团结!”

  大鑫揉着被踢麻的脚踝气鼓鼓扭头,让宋楚云一记更狠的给瞪了回去。

  “好了,失踪人口回归,我和沐哥儿蹭完饭也该走了。老大,他们哥俩得好好睡几天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我们就来帮忙。”

  沐哥儿还惦记唐恬送他的草编,在一只大老虎和一只大兔子中纠结不下。

  “没事,两个都拿回去玩儿吧,明日你过来,我教你编蝴蝶。”

  沐哥儿得了心仪的玩具喜笑颜开,也不要大扬代劳,自个儿抱在怀里冲唐恬一笑:“你真好,明儿我来给你作伴,带阿娘晒的菜丁烧饭吃。”

  沐哥儿所说的阿娘就是辛婆婆,小夫郎托他带去声问候,而后依依不舍把两口子送出院门。

  大鑫前一阵为干活方便,懒得折腾时就睡在大金小金屋里,现下他们兄弟俩回来,他也得回自己家去了。

  “要是大鑫兄弟不介意,不妨咱仨挤一挤将就着睡?横竖那床宽大,省得来回跑麻烦。”

  “别了,和人同床我睡不惯,要是打个地铺啥的还能考虑考虑。对了,你们哥俩不说梦话不磨牙吧?”

  大鑫嘴上一堆的找茬挑事,可真看着大金小金满身是伤,又唠唠叨叨的帮他们整理起了包袱。

  “别碰那个!”

  眼见大鑫对包袱动手,小金顾不上腿在擦药粉,蹦跶过来就要抢。

  “小气劲儿.....里面装的什么呀怪沉的,难道是卖房屋的银钱?你放心,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我早就不做了,不会贪你这点老婆本的昂!”

  小金撇撇嘴,从包袱里摸出个梨来砸他:“那间烂房屋就卖了不到两百文,我哥拿去换了几颗树苗,准备给主家栽果树用的。”

  “哟,有这么好的事儿?什么树苗,拿来我瞧瞧,要是质量好,我按原价找你们收购。”

  宋楚云正在给大鑫鼓捣打地铺用的家伙什,听闻这话放下手里的木板,凑近来细看。

  小金见他有兴趣,赶紧把两个包袱打开。那大包袱里还装了几个小包袱,看样子是怕路上弄丢,不同的东西用不同颜色的麻布皮分开系着。

  “这里头是桃树苗,这里头是桑树苗,这里头是芝麻、石榴、荔枝以及枇杷种子。”

  “嘁,除了芝麻全是果树的苗和芽,这些柳丰村也有,至于这么当个宝贝么?”大鑫嚼着香梨哼笑。

  “你懂什么,沙溪村以前叫红桃村知道不?是因为当地的村官说红桃村听着太俗这才改了,我们那儿桃子产量大,而且品质极好,受灾前还有富商花钱建了个蟠桃园呢。”

  “蟠桃园?怎么着,你们那的桃子吃了能成仙呐?”

  “别胡说....我上回找李掌柜买果树时听他介绍过,沙溪村的桃子的确品质上乘,只是村里受灾,现下已经买不到原地产的果树苗了。”

  宋楚云杵了他一胳膊肘,止住人继续瞎咧咧。

  “小金,这些树苗可是沙溪村原地产的?不是说村里受灾严重,果树苗都给旱死了吗?”

  “回主家,村里经过涝荒又发了旱灾,村民种的果树是早都旱死了。这些树苗是买房那人受灾前积攒的,用泥把根部包着,隔三岔五淋点水,所以能活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

  宋楚云若有所思,大灾之后土地里的营养成分流失过重,哪怕灾后重新培土栽育,至少五年内都无法恢复出原先的品质。

  换句话说,出自沙溪村原地产的那种优质桃子,或许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小金见宋楚云沉思不语,心头那点澎湃瞬间消散无踪:“怎、怎么了,主家?可是这些树苗不好?”

  “没有。”宋楚云笑笑:“你们哥俩这次真帮了我一个大忙,不...不止是我,往后振兴沙溪村的重任,怕是也要落在你们肩上了。”

  “啊?”

  小金疑惑,不就是几株果农不要了拿来抵钱的树苗么,怎么还和振兴沙溪村挂上了钩?

  大鑫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包袱上,他性子急,瞧宋楚云和小金围着几株果树苗探来讨去,忙怂恿人把剩下的包袱也打开。

  “这个包袱里装的是沙溪村的特产,我和我哥回自家房子看了一圈,见门口的桑树还在结果,就摘下几斤桑葚。想着一路回来桑葚定要被挤压坏,索性拿泥坛装好做封存。”

  有吃的哪里逃得过大鑫的爪子,他摸出一把桑葚就往嘴里塞:“大夏天的我就爱吃这个,镇上每年都卖。农户人家随便一摘就是一大把,谁买它去,只能卖给镇上有钱没处使的冤大头.....唔呸呸呸,好酸!”

  大鑫酸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牙花子一龇连舌头都是黑的。

  “叫你贪吃,该!”小金捂嘴笑:“这树受了旱灾,能活着结果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果子又大又甜呢?”

  宋楚云也被逗得发笑,拦不住大鑫要往小金嘴里塞桑葚的动作,只得抱上泥罐逃往安全区域。

  他一边口头劝架一边琢磨,这果子太酸吃不得,但等回头拿来给小夫郎酿个桑葚甜酒似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