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祝行路这副样子，德忠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祝行路在说些什么。
祝行路作为男子，还是高曲的关门子弟，于情于理都不该和李杌搅在一起，可李杌偏要一个正大光明，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与祝行路的关系。
这是不对的。
作为从小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之中长大的人，德忠比谁都清楚李杌此举所带来的影响，但他并不打算阻拦。
于是，他回答道：“祝公子，人心都是偏的。”
“正因为是偏的，你才要拦他。”
“我不会拦他的，”德忠摇了摇头，“祝公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陛下敢选择以这么激进的方式将你与他的关系公之于众，他有他的打算与考量，我能做的并不是制止他，而是协助他。”
李杌能登上皇位，在许多人看来都觉得是因为他运气好，并且如今皇室人丁稀薄，他能够一直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几乎不用思考，祝行路便知道李杌的处境依旧如履薄冰，不然也不会有《桃花杀》一事。
那李杌要如何才能解除藏在这宫闱之下盘根错节的危机呢？
答案呼之欲出。
首先，便是让那些藏在黑暗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势力浮出水面。
这一步最为困难，想要达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李杌已经坐在皇位之上，他不缺地利；同时，他也笼络了不少人心，这意味着他不缺人和。
他唯一缺的，就是天时。
而祝行路，恰巧能成为那个天时。
他特殊的身份与和李杌特殊的关系，再加上丞相府的失利，必然会让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人沉不住气。
他们一旦有所动作，就会露出马脚，李杌只需要静待时间，最后将他们一网打进便可。
祝行路不得不赞叹，李杌这盘棋下的漂亮。
对于李杌的算计，他并不生气，甚至十分赞同，如果让他来提议的话，他也会让李杌这么做，可是……
祝行路垂下眼睛，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阴翳，他说：“德忠，别让太医来了，我只是……需要再睡一觉。”
德忠也算是与祝行路一起呆过不短的时间，他知道这时候的祝行路不想别人打扰，于是便到了声是，退了下去，留下祝行路一人。
祝行路不是一个嗜睡的人，他刚刚的一番话只是托词，他需要一个静一静，不为别的，而是在想自己能怎么从宫中离去。
他不喜欢坐以待毙，更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握。
只是他第一个排除的能帮他的人，便是他的老师——高曲。
说实话，任谁看来，被称为“天下读书人之师”的高曲，都有资格，更有机会将祝行路从宫中接出来，甚至高曲自己也这么觉得，然而他没想到，李杌根本不接受他的觐见。
高曲在宫门口急的团团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要知道李杌直接下了命令，不允许他进宫，
幸好高曲有不少学生都在朝中任职，他可以拜托他们替祝行路求情。
可惜，高曲错估了李杌，他直接将求情的人下了大狱，这下再无人敢去触李杌的霉头。
而另一边的祝行路，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了自己翻涌的情绪，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旁观者，这一次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他俗世之游里平淡无比的一笔罢了，毕竟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顺他意，不是吗？
祝行路压下眼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哀伤，脸上挂上了平日里最常见的笑，只是任谁看都觉得他笑的有些勉强。
见祝行路准备出门，德忠连忙跟了上去：“祝公子，你要去哪里？”
德忠并不是质问祝行路，而是实打实的担忧，毕竟祝行路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好。
“我只想四处转转，”祝行路回答，“你知道的，我在一个地方呆不住。”
德忠当然了解祝行路的脾性，他道：“当然可以，祝公子，我陪您一起。”
祝行路没有拒绝，他对皇宫并不熟悉，容易徒增麻烦，有德忠这个细心的人跟着，他也能少费些心思。
“这边是御花园，”德忠一路上非常细致的为祝行路介绍着宫中的事物，“祝公子，您要是有喜欢的花，尽管说，我会安排人帮您栽种的。”
祝行路暼向御花园中开的秾艳的花朵，每一朵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即便现在已经到了秋天，依旧在争奇斗艳，一看就知道有专人将他们照顾的很好。
不过祝行路没有心思欣赏，他这次出门不单单是走走而已，他有要去的地方。
祝行路无论在哪里看上去都是一副闲适的模样，所以德忠并未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当德忠看到景阳宫三个大字的时候为时已晚，祝行路已经踏入了门内。
后宫之处，少见男子，所以祝行路的突然出现自然引起了一阵骚乱。
德忠十分无奈的安抚着他们，眼神不断地看向祝行路，他知道祝行路素来聪慧，不做无用之功，可他猜不到祝行路想要做什么。
祝行路也没在有别的动作，而是在院中安静的等待着。
没一会儿，穿着藕荷色衣裙，头上只用一根木簪子挽起的聂如婳，她素雅的打扮与明艳的长相完全不搭，可她眉宇间一抹淡淡的忧愁，却冲淡了她身上所有的不和谐。
她手中牵着只有四岁的大皇子，也是李杌唯一的子嗣——李晞。
李晞看向祝行路，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他们二人，祝行路径直跪了下去：“臣参见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
聂如婳没有应声，她仿佛没有看到祝行路似的，直至宫女为她搬来了椅子，端来了水果与热茶，她才道：“晞儿，这是你的老师。”
李晞眨巴着眼睛，打量了祝行路许久，才转头脆生生的对聂如婳道：“母后，晞儿不喜欢这个老师。”
聂如婳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眼神发冷：“晞儿，莫要乱说，娴贵妃、不，是娴嫔之前得罪了你这位老师，差点儿进了大狱，若不是丞相求情，现在已经是生死难料，而不只是降了位份。所以，你要机灵着点儿，好好讨好你这个老师才行。”
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毫不客气的朝着祝行路袭来，聂如婳以为祝行路会露出一副受辱的表情，或者愤愤不平，仇视她、嫉恨她。
亦或者，他像那些平常的娈宠一般，哭哭啼啼、哼哼唧唧，一副可怜的不得了的样子。
可当她仔细的瞧去，却发现祝行路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好似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话一样。
聂如婳挑了挑眉，忽的觉得这个将她的丈夫迷得晕头转向的男宠有些许的意思。
“起来吧。”聂如婳道。
“谢皇后娘娘。”
祝行路站起了身，他十分规矩的站在远处，低着头。
聂如婳推了推身边的李晞，道：“晞儿，去，好好看看你的老师。”
李晞一脸的不情愿，刚想撒娇说自己不去，就看到聂如婳不由分说的眼神，他不高兴的努努嘴，磨蹭着走到了祝行路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祝行路。
“你又没有倾国倾城的面貌，到底是怎么把我的父皇迷的颠三倒四的？他可是个直……他可不喜欢男人。”
李晞说话与他母亲一样的不客气，无论是他打量的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可偏偏聂如婳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仿佛李晞生来就是如此。
祝行路压下心中的讶异，刚想开口回答李晞的问题，就听到聂如婳开口：“晞儿，你的新老师可是高曲唯一的关门弟子，想必他足够有才华亦或者……足够有用。”
聂如婳话中有话，祝行路也不打算再与她多说，直接了当的表明了来意：“皇后娘娘，我此番前来，正为了此事。”
聂如婳猜到祝行路不会无缘无故的前来，但没想到他如此的直白，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看着祝行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作为在陛下登基以前就在他身边的人，我想皇后娘娘应该猜得出陛下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将我带回宫内，并且据我所知，在陛下登基以前，聂家明明世代为将，却在朝中被打压甚惨，所以……”
祝行路的话到此停了下来，后面的话即便他不说，聂如婳也猜得到。
“你想让我家里的人帮你们？”
“没错。”祝行路点了点头，他顺便给了德忠一个询问的眼神。
聂如婳是看着李杌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上的，她看得懂祝行路在问什么，不等德忠解答，就直接了当的道：“你放心大胆的说，我这宫中都是自己人，我虽然是一妇道人家，但作为聂家的子女，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至此，祝行路也不在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陛下所谋求之事，只由我一人入局，太慢，我希望聂家能够出一把力。”
聂如婳没有责怪祝行路突然变了的自称，而是问道：“你想让我们聂家怎么做？”
“皇帝狎戏娈宠，不思政事，冷落皇后，令聂家面上无光，所以……聂家当反。扶大皇子即位，您垂帘听政，聂家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