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自称胡浪,出身辽东一个小城,打小就没了父亲,十二三岁那年有些姿色的娘亲跟着一个江湖武夫跑了,从此杳无音讯。街坊邻里都说他娘水性杨花,还克夫,徐娘半老的年纪也不守妇道,辱没他胡家门风。胡浪受不了整日被人戳脊梁骨,索性远走他乡外出闯荡,想着有一日出息了,定要衣锦还乡扬眉吐气。可谁成想,半道上就走了歪路,遇上一个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江湖游侠,骗了他的裤衩子不说,还险些把他买去做奴,等他好不容易逃出来,那没脸没皮的江湖游侠说他命不该绝,便想收他当徒弟继承衣钵。胡浪起先不愿,但江湖游侠露了一手眼花缭乱的轻功,胡浪想也没想跪地就磕头拜师。
听到这里,酒菜见了底,对面男子抛了一个如女子般妩媚的眼神过来,李长安不为所动,但仍是唤来小二又续了些酒菜。
胡浪样貌清秀,想来是随了娘亲,不仅北人南相,更有男子女相,眉宇间的阴柔胜过阳刚,若只看脸蛋,真真比那柔弱女子还要娇柔几分。不怪那江湖游侠想打他的注意,在高庭豪门里禁/脔可比普通仆役值钱的多。
李长安替他斟满杯中酒,不经意问道:“那你师父如今在何处?”
胡浪一手撑着脸颊,笑的媚眼如丝:“死了。”
李长安低眸无言,自顾饮了一杯酒。
胡浪拎起酒壶,替李长安斟酒,道:“对不住,光顾着我说,还不知大侠姓名。”
李长安轻抬眼皮,平淡道:“常安,常在的常,平安的安。”
胡浪端起酒杯,一个“常”字刚出口,李长安就打断他道:“不要叫我大侠,你我年纪差不多。”
有些人在外就喜欢充门面装大侠,但也有些人行事低调深藏不露,眼前这个毁了容貌但举止不俗的青年剑客显然属于后者。混迹江湖多年的胡浪不敢说阅人无数,好歹还算识趣,立即转了口风道:“常安兄弟,别看小弟我混的人模狗样,但这双招子可不白瞎,以兄弟你的身手,日后武评上定有你一席之地。来,小弟先干为敬。”
二人推杯换盏,见李长安对这个称呼没有异议,本就自来熟的胡浪胆子又大了一分,凑过脑袋问道:“小弟有些想不明白,先前在城外常兄弟你为何救我?”
李长安拈起一颗油炸花生,揉搓去皮丢进嘴里,笑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位大小姐的做派,有何不妥?”
胡浪那双桃花眸子一亮,撸起袖管露出白净手臂上的刺青,皆是女子的闺名,笑容淫/邪:“瞧见没,这可都是小弟多年的丰功伟绩,若不是常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旁人我可轻易不让看。”
李长安瞥了一眼,仅是那一截小臂上刺的女子闺名就有十几个,感情她这是救了个采花大盗?
胡浪藏宝似得小心放下袖管,见李长安神情无甚异样,便又低声道:“我就知道常兄弟不同凡人,小弟没什么好报答的,常兄弟若不嫌弃,这回那女子就先让给常兄弟享用,如何?”
李长安微微一愣,好笑道:“原来你来偃师县就是为了采花?”
胡浪一杯酒下肚,乘着酒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小弟这般功不成名不就,也不指望日后有何大作为,不如怎么潇洒快活怎么来。”说着,他忽然脸色一变,正儿八经道:“不过常兄弟莫误会,小弟绝不是那等丧尽天良的色徒,这些姑娘可都是心甘情愿的,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胡浪虽是采花贼,但盗亦有道还是懂得。”
李长安但笑不语,这年头,一个采花贼都能采出学问来,还振振有词,从某方面而言也算不简单了。可到底是污了人家姑娘清白,话说的再如何漂亮,贼就是贼。
李长安心思一转,不经意道:“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提起姑娘,胡浪两眼放光,压低了嗓音道:“这位可有来头,不知常兄弟可听闻过三川郡林家?”
李长安何等才智,瞬时心中便有了一个名字,犹豫道:“你说的,该不会是林白鱼吧?”
刹那间杀机四起,胡浪只觉浑身宛如跌入冰窖,汗毛倒竖,但见对面青年剑客面色如常,不由得起了几分戒心,小心翼翼试探道:“常兄弟可是与此女相识?”
李长安摇头道:“不认得。”
周遭杀气一瞬又如踏雪无痕般消失不见,胡浪暗自松了口气,只以为是自己多疑。
李长安不动声色的道:“不过我听闻那位林家小姐如今在县衙担任主簿从事,你想接近她,可没那么容易。”
胡浪笑的胸有成竹,卖了个关子道:“常兄弟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许是头一回碰上志同道合的人,胡浪喝了不少酒,加上李长安要的这一壶,后头又续了三壶,直喝的说话大舌头,才晃晃悠悠在李长安的搀扶下上了二楼客房歇息。
在外行走江湖,哪怕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也懂得交浅言深的规矩,胡浪不说比不比得上那些江湖老鸟的心思精明,但至少比雏鸟懂得多。如今日这般掏心掏肺,要么是还有些良心未泯知恩图报,要么是别有所图。但不论如何,恢复一品实力的李长安还不至于担心这个只有三品小宗师的采花贼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掀起多大风浪。眼下她顺水推舟,就是想看看这个采花大师要如何采摘林白鱼那朵寒岭之花。
隔日一早,胡浪交代一声就独自出了客栈。
李长安坐在屋内算了算时日,原本她没打算在三川郡逗留,想尽快上武当山。但老话说的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遇上了不如观望观望,若顺手能清理清理那些多年沉积的污垢,到时候北雍王府那边再下手就容易的多。
晌午时,胡浪回来了。
李长安打开房门,瞧见胡浪所谓的“妙计”,嘴角直抽抽。
门外站着个俏丽小娘,从头到脚打扮的十分讲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秀,一笑一颦秀色内敛,举手投足端庄得体,一开口嗓音更是温婉动人。
小娘朝着李长安盈盈一拜,“小女子见过常公子。”
李长安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住小娘下巴,左右瞧了瞧,一下就识破了真身,道:“胡浪,你打扮成这幅模样作甚?”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胡浪顿时满脸震惊,恢复了男子嗓音道:“常兄弟,了不得啊,这你都能瞧出来?”
李长安怕旁人瞧见误会,一把将胡浪扯进了房门,而后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平淡道:“换做别人大抵是瞧不出来,这便是你的妙计,男扮女装?”
胡浪原地转了个圈,倚着桌椅摆出个妖娆姿势,用女子嗓音道:“常兄以为此计如何,小女子这幅打扮,还怕进不去那林小姐的闺房?”
李长安实在有些想笑,看胡浪轻车熟路的模样,想来并非头一遭,那她是不是也该配合一下“男”扮女装?
于是问道:“你是进去了,那我……?”
胡浪走过来十分仗义的拍了拍李长安的肩膀,道:“说好了若得手,便让常兄弟先享用,小弟绝非食言之人,到时常兄只要在墙外候着等小弟暗号便可。”
翻墙偷人这种勾当李长安还真没干过,想了想道:“那林小姐若是不肯,该如何?”
胡浪又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道:“常兄安心,灭了灯,她哪分辨的出身上的人是谁。”
李长安逢场作戏的笑了笑,“那在下便静候佳音。”
胡浪留在房内与李长安交代了一通夜里的计划,可谓事无巨细,连林白鱼住处的茅房在哪儿都摸的清清楚楚。李长安不禁暗叹,此人只做个采花贼委实屈才,若走上正途,虽不一定出人头地,但也可小有所成。
傍晚时分,一对男女出了客栈,女子花容月貌,身段婀娜,走起路来身后那两瓣圆润格外挺翘,左右摇摆把小二眼都看直愣了,一个劲儿的嘀咕,客栈里何时住进这么一位姑娘?昨个儿陪那白头公子喝酒的不是个老大爷们儿么?
那白头公子虽然样貌有些骇人,但身形高挑,气态不凡。这一对走在大街上,很是惹人瞩目,便有一个领着几个扈从的年轻女子与二人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瞧见那女子凑近白头公子身边,好似小声言语了几句。
不偏不倚,恰巧被那离着不远的年轻女子听见了。
李长安趁着偏头与胡浪言谈的时候,拿余光瞥了一眼年轻女子,见年轻女子转身离去,这才开口道:“放心,就你这幅鬼样子,她认不出来。”
胡浪转头望了一眼,见那年轻女子已走远,松了口气,随即啐了一口道:“待小爷采了林白鱼,再一并把那小娘们儿也收了,到时候床榻上,看她如何求饶。”
李长安闻言皱眉,道:“你身上该不会藏了什么药吧?”
胡浪嘿嘿一笑,没有言明。
李长安正思量间,二人已来到了一处门户前。
胡浪上前敲门,里头的丫鬟探出个脑袋,先是看了看胡浪,又看了看后头站着的李长安,问道:“姑娘找谁?”
胡浪嗓音一变,温声细语道:“今日晌午前我家仆从来递过名刺,我便是仰慕你家林小姐的胡蝶。”
丫鬟扬起笑脸,“原是胡家小姐,快请进。”
胡浪进门前,朝身后的李长安吩咐道:“你就在外头候着吧。”
李长安躬身一抱拳,刚起身就瞧见丫鬟正在打量她,这丫鬟不是旁人,正是一路跟随林白鱼北上的贴身丫鬟春晖。
机灵的丫鬟往往眼神比主子好使,李长安怕被她瞧出破绽,一声不吭去了拐角候着。
所幸春晖没起疑心,只是有些好奇这剑客看着年纪不大怎就白了头。
丫鬟轻轻合拢门扉,胡浪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林家大小姐的门,还是被人请进去的。
李长安倚着墙壁,抱着剑,抬头望了一眼逐渐暗沉的天色,嘴角勾起。
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