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横行的人间曾是炼狱, 款门聚集天下修仙者与妖族一战,大获全胜,将对方逼退回妖界。
如今妖族龟缩在妖界已是三百一十年前的旧事了。
而款门在诛妖大战中荣获嘉誉, 经过三百多年的养精蓄锐,结束了青黄不接的局面,现正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
门派内灵根聪慧者众多, 可还是不及那位几月前刚渡劫成为款门首个桑拂的仙尊,她悟性极佳, 一路越过正拟、道泽、沧驳九阶,以百万挑一的根骨同四大峰主平起平坐。
这时也不过二百多岁。
她性格孤僻, 独居在雪梢峰,终年不下山,直到十三年前才去了尘世一遭,还带回一个豆丁大的小丫头。
小丫头拜入她门下,冷清的雪梢峰方多了些活人的气息。
银装素裹的雪梢峰上,嫣红的梅花被厚雪压弯了腰肢,愈来愈低, 积雪沙沙,接连不断地散落在地面,梅花得了空隙,霎时往后弹去。
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美人在雪花里舞剑, 她眼角眉梢皆是冷意,挥出手中所执细剑, 一道冷白的光飞射而出, 击中黛色青松。
不过是正拟三阶的灵力, 却让青松猛颤一下,发出吱呀惨叫, 不甘地笔直倒过来。
涂越负手站立,茶色长衣两袂翻飞,纤细的后腰上贴着碧绿长剑。
眼看粗壮的青松直愣愣地砸过来,颜色绚烂的朱红强光凭空出现,轻柔托住枝干,凝住半瞬,片刻便让青松归位。
见状,涂越双眸浮出淡淡喜色,身段玲珑地转身,轻唤:“师尊。”
司玉衡收起妃色长袖,垂手时,袖上橙光虚虚地划破一片雪花。
皆说雪梢峰尊者仙资卓越,但这后面绝不会跟上一句“清新脱俗”。司玉衡是天降奇才不错,同时也是众高阶修仙者中,戾气最浓的那位,气质自是有几分阴沉。
司玉衡抬眼看向院中,开口便是责备:“与你说过多少遍,灵力要有收有放,你看看你把院子弄成什么样了。”
涂越垂下视线,虚心接受训责。
然而司玉衡也不好多说其他,涂越头顶的好感值快要溢出来,78颗嫩粉桃心张牙舞爪地跳跃着。
这般高的好感值,司玉衡反而束手无策,只因遇上了所谓的好感瓶颈,很难通过平淡小事增加好感。
“今日练完了?”司玉衡问。
涂越紧紧抿着唇,娇美的鼻尖上接住一片六瓣雪花。
“回师尊,该做的都做完了。”
司玉衡:“跟我来。”
涂越脚尖移动,快步走到长廊里,将长剑收回灵海,纯真的双眸好似在倾诉:“师尊,改日我找些花种在院子里可好?”
司玉衡右手放在腰上,不表明态度:“修习切勿放纵私欲,若你无事可做,多背诵几遍心经,稳固根基。”
她在前面走,涂越所有注意力都落在她腰上。
司玉衡不苟言笑,既危险,又对涂越有致命吸引力。涂越看她腰带系得如此一丝不苟,心想,几百年来,司玉衡真的未曾有过私欲?
“师尊……”
“叮——”
破空传来的铃铛声打断涂越冒出尖的话头,几年不待客的雪梢峰来了客人,她不悦地眯起眼睛。
司玉衡捏了个手诀,眨眼间瞬移至山门前。
见白衣飘飘的四长老在石门前等候,司玉衡挑了下剑眉。
头发花白的人年逾四百,身形消瘦,到小辈这里来,还要摇铃通报,脸上皱纹不满地揪在一块儿。
“玉衡有失远迎,敢问四长老亲自前来,可是有事?”
年轻人气盛,仗着天资聪颖,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迟早会吃亏。
四长老先给自个儿疏通一遍,觉着脸上挂得住后摸着胡子老气横秋地道:“掌门特让老朽来,是告知峰主,不日便开启山门放弟子下山历练。雪梢峰已经连续三年未有弟子出山,功德分空空如也,是否有些说不通。”
暗暗被点名的涂越默默望着司玉衡的背影,不历练是二人达成的协议,这次师尊会与她站在同一边还是会为驱散闲言碎语让她下山。
款门其他弟子均是结伴而行,防止意外发生,可雪梢峰只有涂越一名弟子,她极度不愿只身离峰。
身后坦诚的目光都要爬进她领子里面了,司玉衡当然明白涂越此刻期望她回绝四长老。
只是交换物品迟迟不出现,大抵是任务对象身上出了问题,不如趁此机会,让涂越受点磨炼,说不准归山时问题能迎刃而解。
在涂越殷切的注视下,司玉衡光洁的下巴上下点了点:“多谢四长老特意来一趟,请你回复掌门,我已知晓他深意,涂越会按时与其他弟子一起参加历练。”
此话一出,有人喜有人忧。
涂越眸色瞬间冰冷,安静地垂下头。
四长老喜出望外,竟开始任意指点:“峰上积雪常年不化,仅你二人更加凄清,峰主怎不再多收几名弟子,延续灵气。”
“此事以后再议。”
司玉衡不请四长老进去喝杯茶,用意昭然若揭。
四长老在兴头上,没读懂司玉衡神色,举荐道:“近日招收的新弟子有几个根基尚可,峰主若有意,可择日去选徒。”
司玉衡表情似白皑皑的雪山,冷漠无情:“此事以后再议。”
听完四长老也冷下脸来:“老朽告辞。”
司玉衡稍微俯身:“四长老慢走。”
金光聚了又散,四长老的身影随风消失。
司玉衡一回头,瞅见涂越幽怨地望着她,原来更麻烦的人还没解决。
涂越不敢注视太久,垂眸,轻轻踹飞脚下积雪:“师尊为何要我历练?”
绒毛大雪漫天飞扬,身体感觉不到刺骨的冷意,心里却看不过去,司玉衡不答话,先回了住所。
涂越不饶不休地跟上去,反复问:“师尊从前从不让我下山,怎么今日听了四长老几句话就要我随他们出去,师尊这会儿放心我一人历练了?”
司玉衡快步走在前面,喋喋不休的字句紧紧粘在背后,她听烦了,驻步转身,涂越身子一颤,只差一点就撞她怀里。
“你修为不精进,在峰上就知道偷懒,还顶嘴。”
司玉衡可不会温声训导。
涂越轻抿朱唇,缀满星辰的双眸看着厉声训斥的司玉衡。
嗓音较其他女子稍低沉,但不浑浊,慢言慢语恍如折断含香木枝发出的声响。
司玉衡拇指按着太阳穴,修长的食指轻抚凌冽剑眉:“让你历练祛除你一身娇气,可有意见?”
涂越执着地道:“我不想离开师尊。”
这么幼稚的理由,本该很难让人信服,司玉衡半口怒气哽在心口,不上不下噎得她不舒服。
司玉衡玉手一挥:“不用再说了,去收拾行囊。”
看耍赖不成,涂越亦步亦趋地跟在司玉衡身边,转而说:“别的弟子下山都会得到师尊赠送的一件法宝,师尊打算送我何物?”
司玉衡直接进门,弹手关上房门。
“师尊。”
涂越在屋外自说自话:“我以后按时历练,你能否不再招收他人入峰?”
一个徒弟司玉衡都教不过来,再来几个岂不是要把雪梢峰拆成碎块。
司玉衡:“看你表现。”
涂越当她同意了:“那我这就去交弟子牌,回来再收拾行李。”
历练弟子都要交上刻有自己姓名的牌子,方便记录功德分,自雪梢峰开山以来,功德分还是空的。
“师尊?”
见司玉衡又不回应,涂越站在门口,炽热的目光仿佛要把房门烫穿。
紧闭房门忽地被打开,冷风拍在涂越冷艳的脸上,司玉衡右手扒着房门,道:“你不必事事跟我汇报,也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这点事自己还拿不定主意,日后如何修行。”
涂越眨眼,长睫漂亮得如同鸦羽,细而密:“弟子明白了。”
又是知错就认,坚决不改。
司玉衡见她捏着手指不动作:“站着做什么,抓紧时间去交弟子牌。”
涂越觑了她一眼,赌气转头就走,背影纤长,出落得越发养眼了。
然而司玉衡没心思观赏,唯一的弟子气得她心口疼,她来这个世界一年多,吃够了涂越性子里面的倔气。
要是真的从八九岁把这人养大,太阳穴起码得肿成核桃。
方才涂越提到法器,司玉衡思来想去没想出个名堂,历练可大可小,千万不能让涂越陷入危险之中。
涂越要是没了,任务直接宣告失败。
司玉衡不想白受一年多的气。
涂越出门半晌不见回来,估计是正怄气,在门内逛几圈,气消了就好了。
夜幕低垂,冷星高悬,清风拥着雪花盘旋而上。杏白肌肤浸泡在月潭中,冷雾似青烟,萦绕在司玉衡身上,她腰腹平坦细白,无疤无痕。
洗冷水浴已然是她走到哪里都不会丢弃的习惯。
她双眸轻闭,月光倾洒在宛如谪仙的面颊上。
放置在岸边圆石上的传音符忽然抖动起来,司玉衡手指往后一点,传音符飞到眼前,摄人心魂的眸子睁开,司玉衡手心在空中划过,一段金色文字浮现出来。
“小镇发现大量妖兽活动痕迹,命雪梢峰前去查探。”
司玉衡讥笑两声,外人不知道还当雪梢峰上下有几百号人。涂越要参加历练,唯一闲人就是她本尊。
掌门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收起传音符,司玉衡伸手拿衣服,平静的潭水绽放出一圈圈涟漪,指尖碰到衣袖那一瞬,她凝眸回望身后。
还有人在这里。
司玉衡弹指间穿戴整齐,眼眸凶狠,朝方才的位置追击过去。
等她到树下,树上积雪簌簌洒下来,只留下有人待过的痕迹。
四大长老想进雪梢峰都要摇铃,谁人有如此本事,能来去自如。
兴许,是别的活物?
司玉衡掐着食指,踱步回空荡荡的院落,几间屋子灯火通明,好似白昼。路过涂越房间,司玉衡无意停下步伐,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涂越在床上打坐。
白日不知用功,夜里才醒悟。
涂越修为尚低,夜间风大,五感仍敏锐。司玉衡抬手把窗户放下,不去打扰涂越。
她前脚离开,下一刹那,涂越幽幽睁开双眼,看屋外倩影映在白墙上,无声地勾起双唇。
师尊真是嘴硬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