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边陲小城里门户紧闭,平日人影稀少的街上清冷万分。
嫣红的金乌悬在头顶,司玉衡骑在高大的骏马上, 带兵在城中巡逻。她秀气的耳朵微动,将门缝里传来的窃窃私语照单全收。
妇孺克制着哭声,从缝隙里偷窥威风凛凛的大羽军队, 一个女人带出来的兵,训练有素, 遇神杀神。
王上引狼入室,大敞城门让大羽驻军在此, 面对铁一样的事实,女人们不由自主地呜咽。
“日子不好过了……”
也有男人气愤地咒骂:“都去死吧,该死的大羽。”
司玉衡听到零碎的异族语,听不懂句意,却能根据他们的情绪和语气判断个大概。
不受欢迎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司玉衡战功卓越是其次,关键在于大羽有过无数屠城的劣迹。她手下的兵没这个嗜好, 可终究是一个缸里出来的兵,普通百姓分不清这些。
谁能想她那皇兄最是软弱,某些时候又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大手一挥, 无数生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自司玉衡脱下红妆,换上戎装, 皇上忌惮她喜怒无常的性格, 倒也收敛许多。
司玉衡杀伐果断, 不适合在朝堂上应付尔虞我诈的伎俩。皇上确定她没谋权篡位的心思,朝中又无十分可信之人, 干脆放亲妹妹去边疆,还能制衡其他势力。
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两人形成互相制约的神奇局面。地位差了九重天,其中谁更占优势却难说,毕竟大多数时候,掌握大权的人是司玉衡。
之中曲折大雨的百姓都不知复杂,更何况是骁国的子民。
司玉衡派人清点门户,将人口记录清楚,闲庭信步似的,在城中逛了一上午。
城主为她收拾了一处僻静小院,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地理位置也好,走两步就能登上城中高塔,鸟瞰整座城,城中若有异样,一眼便知。
不得不说,非常上道。
司玉衡前脚踏进来,猛地嗅到刺鼻的香粉味,她原地驻步半刻,循着香迹往前,里屋的们才见到半边,就被那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挡住去路。
确实没走错,这就是她今后起居的地方。
几个小兵招架不住这些人,见司玉衡阴恻恻地站在门口,来滚带爬地冲过来求救。
司玉衡磨了磨后槽牙,一股气提到胸口:“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擦去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城主的小儿子送过来的人,我们挡也挡不住。”
司玉衡扫一眼对她招手的衣着轻浮的女人们,嗓音低到极点:“什么意思,他想送就送,你们就是这么当值的?别改天送一队骑兵到我院子,你都觉着无所谓。”
尾音刚落,她提高嗓子,不耐烦地对那些人说:“出去。”
嬉闹的众人被吼愣住,支支吾吾地解释:“将军院里缺婢女,我们几个是来照料将军的饮食起居。”
司玉衡:“倒说得好听,谁知道是婢女还是奸细,我最后说一遍,都给我出去,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须臾的沉默,院子的女人做一窝蜂散开。
司玉衡站在路口中央,所有人都绕开她,从泥粉之中跑过。
活生生像躲着阎王。
司玉衡踏进空荡荡的院子,走到中途又停下,转身:“给你安排个差事还敢玩忽职守,下去找赵生汉领罚。”
小兵默默咽下口水,赵生汉也不是吃素的主,对待犯错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起身时背上已是被冷汗浸透,谁知司玉衡又叫住他。
“等等,你过来,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小兵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侧耳倾听,末了惊愕地看司玉衡,只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交代完毕,司玉衡进屋,一道窈窕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她不悦地关上门。
“将军这是受了谁的气,就撒在我身上。”
不冷不热的语气,难说水弋是生气还是顺口一说。
司玉衡把门闩拉上:“我要小憩,公主回去吧。”
水弋不听,在外面冷漠地数落刚发生不久的事:“将军打算始乱终弃吗,我才转个身,你就叫那么多女人进院子。”
司玉衡正好在气头上,一面脱衣,一面道:“这个你去问问少城主,他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一上来就挑战我的底线。”
始作俑者竟是成天无所事事的少城主,水弋知晓,沉下眸子:“我知道了,会处理好。”
司玉衡已经躺在床上,闭眼前回道:“劳烦了,我就不动手了。”
当真把水弋拒之门外。
稍微眯了一刻钟,阿蒙拍门喊道:“将军,出事了,赵将军说请你过去处理。”
司玉衡倏地睁开透亮的双眸,穿上外衣带好剑,纤瘦有力地腰肢被便衣勾勒出两道诱人的线,她一身墨衣,胸前绣有一尾张牙舞爪的金色大蟒,蟒头盘在右肩,阴郁地吐着信子。
打开房门,阿蒙有种看她身穿龙袍的错觉。
“禀将军,我军一名小卒……”
司玉衡抬手打断他的话:“知道了,带路。”
再不快点人要被赵生汉打死了。
专门证实司玉衡的猜测似的,阿蒙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紧锁眉头,道:“赵将军抓住了人,说假若将军无暇处理,那他就越俎代庖,先斩后奏。”
司玉衡略偏头,赵生汉不至于这么鲁莽,除非他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司玉衡飞身上马,把阿蒙远远甩在身后,阿蒙跑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只能看见漫天的灰尘。
闹市中央被围得水泄不通,乌泱泱一片人头,多为城中人户。
司玉衡勒马在边缘徘徊,进不去人群堆。
眼尖的人看见她,引声高喊:“将军来了。”
这句话像是诅咒,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未等到看清司玉衡的面容,避瘟神一般往两边散开。
司玉衡驱马前行,居高临下地穿过人群,在中心停下。
地上跪着个鼻青脸肿的小兵,打成这样,就算司玉衡刚见过他没多久,也险些认不出来。
赵生汉抱手弯腰:“将军……”
半句有用的话还没说出来,马上的人落在地上,不由分说挥着闪耀着银光的剑鞘,重重打在小兵大腿后面。
锋利割裂空气的声音像是短鞭发出来的。
小兵挨了这击,当场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将军,将军,我再也不敢了。”
围观人员面色凝重,倒退半步。他们也能听懂中原话,也会说,只不过会夹杂浓厚的异族口音。
司玉衡下手向来狠,像是还不解恨,吸了口气,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拿住剑鞘,要把长剑拔出来。
赵生汉耳朵瞬间嗡嗡发麻,壮着胆子伸手按住司玉衡的手背:“将军,集市不宜见血,恐生不详。再者,他腿已经断了,和废人无异,让他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地上的人脸上沾满灰尘,还在嗷嗷大哭。
司玉衡冷笑,看赵生汉:“赵将军,你这么说,便这么做吧。”
“哗——”
银剑回鞘。
司玉衡一脚踹在小兵身上,目光却是注视着骁国子民:“今日他敢买东西不给钱,我就断他两条腿,他日,若有人再犯,我就把他两条腿齐根锯了,上身挂在树上,下身扔去喂狼。”
明明不是说他们,她面前的几个人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失去了。
司玉衡补充道:“这是大羽的训兵之道,赵将军说得有理,两国正修好,少生事端为妙。各位也请记住,方才我说的,适用于城中所有人,谁罔顾法规,下场只会一个比一个惨。”
没人说话。
司玉衡直起身,语气柔和不少:“两国交好希望大家做个表率,今后谁受了我手下人的气,尽管来找我。”
依旧无人应答。
司玉衡:“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零碎的回应飘进耳朵,司玉衡满意地点点头,吩咐赵生汉提起地上晕过去的人,施施然走出人堆。
然后那个人就在远处,表情淡然,可是司玉衡看出她似笑非笑地意思,朝她走过去。
“公主这出好戏可看够了?”
水弋点头:“将军唬起人来出神入化,假的竟像真的。”
司玉衡和她单独走一边,低声说:“谬赞。”
水弋心情愉悦,脚步轻盈:“如何给那人奖赏,升官还是发晌银。”
“记个功,等把腿上的皮肉伤养好了,再看他是不是那块料。”左右无人,司玉衡说话也没有顾虑。
“我演得那么差,公主一眼就看出来了?”
水弋摇头,毫无歉意:“我在院中听到的。”
司玉衡轻笑一声:“我就说不能把别国的女人养在院子里,无事发生还是怀中温香暖玉,一旦利益冲突,一刀子就捅过来了。”
“将军说笑,将军既然不要其他人服侍,日后便由我亲手照料将军起居。”
司玉衡狐疑地看她:“娇生惯养的,你做不来。”
水弋走路时两侧有微风拂过,她朱唇一开一合,道:“手下的人是怎么照顾我的,我照葫芦画瓢,不会让将军受委屈。”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