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寒风刺骨,呜咽声此起彼伏。
服务员打着哈欠将玻璃门关上,店里便只剩南熙的哭声,从嚎啕到抽噎,直至彻底安静。
“麻烦安排一个包厢。”薄时月扭头对服务员说道。
反正没什么人,服务员痛快地应了,带她们进入一个小包厢,门一关,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南熙点的饭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服务员来了一趟又一趟,摆了一桌子,这才笑道:“请慢用。”
薄时月扫了一眼,八菜一汤。
这是要化悲愤为食欲吗?她叹了口气,低头去看躺在腿上的南熙,她闭着眼睛,泪珠不断滚落,糊了满脸,惨白惨白的小脸又被凌乱的黑发覆盖,可怜到极点。
薄时月轻柔地拂开乱发,低头亲了她一下,嘴唇也是冰凉的,似乎再多的热泪也暖不热。
因为这个吻,南熙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聚焦在她脸上。
薄时月什么都没问,拿起筷子说:“想吃什么,我喂你。”
“不想吃。”
“那这八个菜怎么办,”薄时月夹了一筷子酸爽开胃的土豆丝,“听话,先吃饭。”
南熙咀嚼几下,肚子很快开始咕咕叫,她坐起来执起筷子夹菜。
“四荤四素,我们星星搭配得真好,”薄时月笑着夸她,又说,“如果再多两个人就更好了,要不要问问阮菲和沈明诗有没有时间过来?”
南熙静默两秒,摇摇头。
薄时月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吃菜,她不是很会安慰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南熙身边,等她主动开口。
“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二十分钟后,南熙神色严肃地问出这个问题。
薄时月放下筷子,轻易地看穿她眼底的迷茫,思忖片刻后开口:“我们存在的意义是自己赋予的,甚至可以没有意义,一生不过百来年,死后化为一抔黄土,烟消云散。”
“可以没有意义……”南熙重复着她的话,喃喃地问,“如果有人一定要赋予你意义呢?”
“忘掉,不必听从,”薄时月握住她的手,“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这个权利。”
“但是我活着,我能平安快乐地长到二十八岁,就是因为她们啊。”
南熙再次泪流满面,“可是又这样对我……她们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月亮,你说话啊!”
薄时月心疼不已,将她拥入怀抱,轻声宽慰。
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怀里的人渐渐睡着了,梦里还在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梦呓,睡得并不安稳。
她不知道南熙的家在哪,现在这种情况也不适合送回家,花店离这里也有些远,所以她直接找了一家附近的酒店,半抱着她进入房间。
头刚沾上枕头,南熙睁开眼睛,眼眶里还蓄着泪,红血丝变深,整个人破碎又无助。
“弄醒你了?”薄时月有些愧疚,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陪我睡一会儿吧。”
薄时月应了一声,钻进被窝,和南熙紧紧相拥在一起。
灯光有些刺眼,南熙随手按灭,室内陷入黑暗。
她闭上眼睛,说是睡觉,却了无困意,断断续续地说起那场谈话。
薄时月做着最合格的听众,安静地聆听,时而轻拍她的背,舒缓情绪。
南熙以为自己说到激动的地方会痛哭,会歇斯底里,但是她却平静地讲完了,只是不知不觉间,泪水浸湿枕头,脸颊因潮湿泛起细密的疼。
可是这点疼与诛心的字句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女同性恋者的陈千盈会将结婚生子奉为终身大事,为什么要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加给她。
或许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工具,将陈千盈变成“正常人”的工具。
南熙闭上眼睛,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那么那些疼爱又算什么呢,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自己当真了吗?
脸颊忽然被掌心托住,轻轻举起,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很快,侧脸又陷入枕头里,只是这次变成了干爽舒适的那一面。
“星星,不要怀疑,爱是真的,”薄时月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把今天忘掉吧,好好睡一觉。”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想明白。
“可是我忘不掉,”南熙拼命摇头,“她们为我量身建造了一座城堡,又亲手摧毁,这二十八年来的一切都崩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薄时月同样泪眼婆娑,握紧她的手,“我会永远陪着你。”
“还有月亮……”
南熙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追寻她的唇,不管不顾地吻上去,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这个绵长的吻里,却还嫌不够,挣脱薄时月的手,向下探去。
薄时月没有拒绝,比平时更热情地缠绕她,像并蒂莲,像双生花,枝蔓一体,亲密无间。
全身都开始发热,南熙比她更烫,如火的热情化在指尖,将她融化,让她化为一缕青烟攀上云端。
南熙歪倒在她身上,薄时月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却见她脸上有异样的潮红,顿时一惊,手背覆上额头,烫得要命。
一定是发烧了,薄时月暗骂自己只顾享受,却没看出来南熙正在难受,她给南熙裹了一层被子,呼叫前台的小姑娘,一起搀扶着下楼。
一公里内就有一家医院,薄时月定位之后立刻驱车前往,量过体温挂上水,来不及说谢谢,护士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正是换季的时候,感冒发烧的人太多了,哪怕已至凌晨,床位依然紧张,她们只能在走廊上挂点滴。
薄时月拥紧南熙,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与哭声里皱了下眉,她可以凑合,但是南熙高烧,这么简陋的条件不适合养病。
正好有护士路过,薄时月拉住她,“麻烦开一间VIP病房。”
将南熙转移到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她依然不放心,一夜未合眼,每隔一个小时便给南熙量一次体温,生怕出什么意外。
穿着那么少的衣服在冷风里走了二十分钟,还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又做了一次,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阳光普照之时,南熙的体温终于降到正常值。
薄时月彻底松了口气,见南熙睡得很沉,便准备去另一张床上补觉,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她直接挂断切换静音,看了一眼依然睡得安稳的南熙,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果不其然,电话又打了过来。
“十点半了,为什么还没有到公司?”手机听筒里传来寒意彻骨的声音。
薄时月镇定地回话:“我正想找你请假。”
傅云潋哼笑一声,“多久?”
她沉吟片刻,“三天。”就算没有生病,南熙也是需要她陪伴的。
“薄时月,你最近是不是太任性了!”傅云潋压低声音怒吼,“上次直接消失一个月,刚上两天班又玩消失,你是不是以为你在自家公司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抱歉,最近事多,昨天的文件我一会儿会发过去,”薄时月诚恳道歉,“周五我一定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又和那个女人厮混在一起?”
薄时月眉宇紧皱,“我不喜欢你的用词。”
“看来我猜对了。”
傅云潋愤怒扬声:“今天下午见不到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忙音,薄时月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随手摸出一支烟,牙齿熟练地咬住。
“啪”的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在眼前跳跃。
正欲点燃,忽而想起她已经答应南熙戒烟,又将东西放了进去,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肌理轮廓滑落,她清醒地知道傅云潋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南熙离不开她,需要她的照顾。
推开门,本以为熟睡的南熙却已经醒了,双眼盯着天花板出神,悄无声息的模样,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她说话,薄时月抿了下唇,慢慢走了过去。
“这是哪里?”南熙看见了她,哑着嗓子开口,“我明明记得我睡着之前在酒店。”
“医院,你发烧了。”薄时月倒了一杯温水,“我扶你起来?”
南熙摇摇头,缓缓坐起身,一杯水喝得一干二净。
“想吃点什么?”
“不吃。”
“可是你要喝药,喝药之前必须吃东西,”薄时月哄孩子似的语气,“我让人送份早餐过来?”
“……好。”
“星星真乖,”薄时月摸摸她的头,“还难受吗?”
病来如山倒,南熙憔悴了一圈,看起来迷茫又无助,连窗外的恣意阳光与盎然绿意也不能为她增添半分光彩。
“好多了,”南熙勉强笑笑,“现在几点,你是不是该去上班了?”
“请假了,陪你两天。”薄时月轻描淡写地开口,只字不提暴怒的上司。
“谢谢你,”南熙窝进她怀里,离得近了,忽然看到她眼里红血丝遍布,“昨晚你睡了多久?”
怕她担心,薄时月谎称六个小时。
“骗人,”南熙马上从她怀里退出来,“吃过饭去睡觉。”
“好,吃过饭完成工作我就睡。”
南熙便想起昨晚薄时月熬夜加班尚未完成的工作,只好答应。
吃过饭,跑腿也送来了电脑。
薄时月快速做完,在南熙的催促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傍晚。
室内昏暗着,南熙还在睡觉,她便打开手机,顷刻间无数条信息涌了进来。
顿了下,她点开公司群,辞退通知书挂在最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