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安不愧是家底殷实,出手相当阔绰,这顿饭里鲍翅海参、和牛龙虾可谓是样样齐全,更不用提那瓶Romanee-Conti,恐怕得抵掉林桉一年的工资。

  饭桌是紫檀圆桌,沈清安和林桉遥遥相对,江绪拉了拉凳子,明显是偏向了沈清安那边,细心地替他剥了虾放到盘子里,浅笑道:“他家的红魔虾刺身做的最好,这只是满膏的,你尝尝,很鲜甜。”

  沈清安点点头,伸出筷子夹起放进嘴里,品尝几下,赞叹道:“嗯,确实好吃。阿绪,你别光顾着给我剥,你自己也吃啊。”

  江绪笑了笑,将醒好的葡萄酒倒了小半杯,轻轻放在他跟前,“你最近忙公司的事辛苦了,病一阵好一阵的,下次沈叔叔来还以为我亏待你了呢。”

  “我爸在国外和我妈逍遥快活呢,哪有时间管我的事......”

  “谁说的,阿姨昨天还打电话跟我念叨你……”

  林桉听着他俩家长里短的谈心,如坐针毡,再贵再好的东西都味同嚼蜡,没吃几口就饱了,站起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想逃回去喂猫。

  “林教授,才吃了这么一会儿就走啊?”

  沈清安像是有些诧异,那张精致俊美的脸上堆满歉意:“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我跟阿绪光顾着讲话,把今天的大功臣忘了,实在不好意思。快,阿绪,坐到林教授那边去。”

  “不不不,”林桉赶紧出言制止,看着江绪喜怒不定的脸,苦笑道:“真不是在意这个,只是家里没人,我怕团子饿了找不到东西吃。”

  “哦,这样啊,那真是太不巧了。”沈清安啧啧叹息,却没有挽留的意思,江绪更是巴不得他不要来打扰,欣然同意。

  走出酒楼,清凉的风拂过脸颊,喝酒后的燥热便散了些许,林桉心里烦闷,完全不想再回到那个了无生气的别墅里,恨不得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大吵大闹一番。

  可成年人哪有那么多肆无忌惮释放情绪的机会啊?

  望着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林桉第一次感到了崩溃。

  江绪明明是对沈清安有好感的,这个好感也许是知恩图报,也有可能是旧情复燃。

  自从沈清安一出现,林桉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多余,甚至有了种感情里后来者的错觉。江绪喜欢的是沈清安,感激的是沈清安,自己不过是,不过是......

  替身。

  林桉又想到了这个词。

  林桉心里一阵阵疼,好像心尖那块被人揪起来狠狠掐了一下。江绪不爱他,他早就知道的,自己只是因为感激,也因为年少时那点喜欢,才死皮赖脸的留在他身边。

  现在正主回来了,林桉觉得,自己好像也是时候回头了。

  他没有回别墅,也没有去研教楼,而是打了个电话给周婶,让她帮忙照顾团子,自己则买了高铁票,连夜回了怀城老家。

  他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准备分手。

  怀城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城市,有古色古香的建筑和淳朴的人民,虽然经济和教育都很落后,但幸福指数依然很高。

  林桉就是在这里出生,自从父母走后,家里只剩下了外婆一个人。

  因为是一时兴起,林桉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外婆也没告诉,等他回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透过年久失修的铁栏窗户,还能看见里面昏暗的灯光。

  林桉嘴角微微上扬,三步并做两步,在暗夜里似乎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敲响了家里的大门。

  “咚咚咚。”

  一连敲了半天,里面都无人应答。

  林桉愣了愣,再次返回去确认,家里的灯确实是亮着的,难不成外婆干活太累,没熄灯就睡着了?

  又敲了两下,依旧是无人应答,林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掏出手机打了外婆的电话。

  “嘟嘟——”

  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林桉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急得大喊起来:“外婆!外婆!”

  光喊还不够,他手脚并用,把门砸的震天响,没想到自己家的没敲开,把邻居全都吵醒了,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大爷气呼呼地冲出来,对着他就骂:“倒霉催的,是哪个神经病大晚上不睡觉,信不信我报警告你扰民?”

  林桉认出他是小时候经常给自己麦芽糖吃的王大爷,连忙抓住他的手,“大爷,我,是我,小桉!我外婆怎么了,她怎么不开门?”

  “小桉?”王大爷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一番,惊呼道:“呀,还真是,孩子,你怎的这个时间回来了?”

  “这个一会儿再说。”林桉心急火燎地拉住他的手,“大爷,你今天看到我外婆出门了吗?”

  王大爷被他吓得一抖,脚步都虚浮了,“这、这好像确实没瞧见,不过,不过你外婆年纪大了老忘事,经常忘记带钥匙,就留了一把给我家老婆子,我去拿,我去拿。”

  他说着就赶紧回屋,不一会儿林桉听到里面传来劈哩哐啷的声音,王大爷握着把钥匙颤巍巍地出来,“给……”

  林桉一把抢过开了门,冲进屋大喊了一声“外婆”,目光在屋子内扫了一圈,突然看到冰箱旁边的厨角那里露出一双鞋,急急地冲过去,便看到面无血色的外婆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外婆!”林桉顿时慌了,扑上前去探她的鼻息,幸好还有微弱的一点热气,他如获大赦,抱起外婆便向外跑,嘴里大声喊着:“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邻里邻街一团乱,直到天刚蒙蒙亮才消停下来。

  医生告诉林桉,他外婆心脏上长了个肿瘤,还不清楚是恶性还是良性,加上老人家本来就有冠心病,情况很危险,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林桉拿着报告单,心如死灰地坐在门外。

  外婆今年就要过八十大寿,原本说好,整寿就热热闹闹地给她庆祝一场,没曾想遇到这样的情况。

  林桉父母去世时他才八岁,因为受不了打击,来来回回病了一个多月,是外婆一直咬牙坚持,把家里种地的牛卖了给他付了药钱,这才保住他的小命。

  后来条件好了,他本想接外婆过来同住,但江绪嫌她是乡下人,怕外人知道了丢面子,几番阻止这才作罢。

  后来林桉只好给外婆在老家买了套房子,因为首付不够,还开口向江绪借了一些,江绪在钱上一向大度,除了嘲讽两句,也没说别的。

  还以为,买了房子,每月打些钱,外婆不用种地养家糊口,日子能好过些,谁知道老人上了年纪,意外总是来的又急又快。

  林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深埋首在臂弯。

  如果,如果不是他舍不得京城好的前程,舍不得江绪,外婆怎么会病倒家中都无人知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林桉浑浑噩噩在医院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一个小护士来告诉他,他外婆脱离危险了,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林桉跌跌撞撞地跑进病房,看到外婆穿着病号服,手上打着点滴,却依然笑容满面的和旁边小姑娘聊天。

  “外婆!”

  老人听到他的声音愣了愣,旋即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咧嘴笑道:“小桉!哟,我大外孙回来了!”

  “对,对,我回来了。”林桉捧着她的脸,一时间泪如雨下,“外婆,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好啊,看到你,外婆可开心了。”外婆慈爱地揉揉他的头发,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你怎么回来啦?你家里那位……江少爷,他对你有恩,对我们一家都有恩,你走了,谁照顾他啊?”

  林桉笑了笑,坐在她身边,“外婆您别开玩笑了,他哪里缺人照顾呀。”

  外婆看他神情落寞,心里明白肯定出了事了,“怎么啦?那位江少爷,他,他跟你吵架啦?”

  林桉把头枕在她膝上,眼神清亮,“没有外婆,我打算……我打算跟他分手了。”

  外婆一怔,“这是为什么?”

  当初她这个外孙,宁愿被老家人戳脊梁骨笑话,也要跟一个男人好,她骂过也打过,但林桉那时候跪在她身前,眼睛里满是坚定,告诉她,江绪对他很好,他喜欢他,以后绝对不会后悔。

  她是老人,思想观念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但为了不伤这个自己从小呵护长大孩子的心,只能默默支持他,年复一年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

  不过后来,江绪确实如林桉所说,对他很大方,又是吃穿用度全包,还给他付了学费,是整个林家的大恩人,她心里感激,也就对这个“江少爷”更加包容。

  人生在世几十年,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很难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但五年时间过去,林桉每次回来,她愈发能感觉到,这孩子过的并不快乐。他以前很爱笑的,笑起来像怀城清澈的溪水,有一股温润的气质,每次看他笑,她心里都很高兴。

  但林桉逐渐变成了向下的嘴角。

  可他从没跟她诉过苦,甚至有一次,林桉脸上带着伤回来,她心疼的不行,这个孩子也只是傻乎乎地骗她是摔的。

  京城豪门世家,他们这样出身平凡的人,还是男人,连最基本的生儿育女都做不到,光凭一点“喜欢”,又能坚持多久呢?

  林桉看她出神,拿手在她面前摇了摇,笑道:“外婆,你想什么呢?”

  外婆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孩子,你受苦了,如果实在委屈,就回家来吧。”

  “哪有这回事?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媳妇……”

  林桉还想开些玩笑,可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最终归于平静。

  “外婆,他心里喜欢的人回来了。”

  “我变成了多余的那个。我不想继续折磨自己,也不想再死皮赖脸纠缠他了。”

  外婆满眼心疼,将他搂在怀里。

  “那就跟他断了吧,回家来,还有外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