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大梁如今摄政公主的府邸,这落成的日子,都是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这天天刚蒙蒙亮,长年宫上上下下便都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逐渐开始愈发激烈起来。

  东边逐渐晕染出绚烂的云霞,红日东升。

  “走啦,春桃,你今日怎么这么磨蹭的?”一宫女拿着自己的行李,冲着身后大声喊话。

  唤作春桃的少女懒洋洋地回话:“你起得这么早做什么?反正我们去的人多,车也多,又不急。”

  “早点去多好!你难道不知道,公主府建在长信街上!”先开口说话的宫女更加兴奋,“那可是长信街!”

  春桃这才不紧不慢地拖着自己行囊过来,嘟嘟囔囔道:“知道了,知道了,长信街!”

  长信街,是京城最为富庶繁华之地。这条街纵长不长,但高楼耸立,一眼望去处处雕甍绣槛,虽不比宫中神霄绛阙、玉楼金阁,但仍旧让人心悸。

  此地莫说大梁,而是从前朝大胥伊始,便居有无数高门世家。这种地方,寸土寸金。

  若真要论起来,大梁皇室都不曾有多少公主皇子,出宫立府能选在这种地方。

  偏偏她们的公主殿下算是运气好,“碰”上这个机会,接管了那谋反丞相的宅院。

  当初朝徽帝抄了丞相的家,却并未对宅邸做更进一步的损毁,至于这翻新修缮起来,容易得多。

  “春桃呀,你说,陛下当年是不是就是为了把这处府邸留给公主殿下的?”宫女好奇地问。

  春桃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谁知道呢?可是我听说,这个地方,是举荷姐姐去寻的呀。”

  那宫女“哦”了一声,道:“哦,这你说得也是。只不过,我们长年宫可是皇宫中规模相当大的,这也证明陛下对殿下的盛宠优渥,这建府邸的事情,要是殿下想的话,陛下肯定不会吝惜的。”

  “这也不一定,我上个月听其他宫里面的姐妹说,月钱都被宫里面的娘娘克扣了些,”春桃的声音忽而低了下来,“我觉得,要是陛下回来,恐怕也不见得会给殿下再修一处大的府邸,好了,差不多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知趣地闭嘴后,也就各自拿了东西,跟上如织的人流,开始往长年宫外面行去。

  长年宫人其实算不得多,因为公主殿下不曾需要很多人的服侍。况且,宫中已经很久没有进新人了,大多都是一直陪伴着的老人。

  也正因此,让她们走,她们也不舍得走的。

  因着大家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而卫云舟和楚照则是先行,二人乘了马车,

  一辆六檐华盖马车,正沿着官道徐徐而行——平素走官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如今又早就过了上早朝的时候,群众百姓知趣退让。

  只不过那六檐马车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那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一大汉语气很重:“能够走官道的人,你觉得还有谁?况且,这可是从宫里面出来的马车!”

  “这长信街那处旧宅邸都翻修几月了,你们居然不知道的么?”旁边一大娘投来无奈的眼神,“这定然是皇宫里面有什么人要出宫立府了呀。”

  第一个人喃喃自语:“怎么选在长信街的?那我猜测,定然不是圣裁。”

  皇帝大概只会永远让那个地方空着。

  外面喧阗热闹,车厢里面的二人倒是非常平静。

  这辆马车,楚照不陌生,因着她也不是第一次坐了。

  车帘时有拂动,在光影中碎落空中尘灰。

  卫云舟靠在她肩膀上面,缓缓开口:“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什么?”语气轻悠。

  卫云舟眯了眯眼睛,“就是,就是那天。嗯,你不记得了?”

  她皱眉,侧过头去,目光描摹过楚照下颌。

  楚照非常严肃地摇摇头,道:“哪天的事情?真不记得了,这和殿下相处的时间太多了。”

  “所以,殿下想起什么事情来了?”

  楚照俯首而下,唇畔厮磨过卫云舟的耳边,撩惹出阵阵热意来。

  卫云舟保持沉默,终于几息之后,她这才恹恹开口:“所以,你真不记得?”

  “记得什么?”楚照仍旧不解,她的手还覆在卫云舟的腰肢上,将她圈紧怀中。

  卫云舟的声音愈发沉闷和不满起来:“真不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

  呼吸愈加粗重起来,是被气的。

  那日百官宴上,她喝了那烈酒,已然醉了,却仍旧记得那日楚照的回答。

  嗯,相当敷衍了事。

  这些她都一直记得,直到现在。有些事情不说,便不是不知道——今日也算是自那天之后,二人一起乘这辆车,楚照居然已经完全忘记了?

  光是想想,卫云舟就觉得不悦。

  一个醉的人尚且能够记住,另外一个不醉还清醒着的人怎么却怎么能够忘记的?

  “什么事情?”楚照惑声。

  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卫云舟忽然蹭起来,不顾腰间手的禁锢,她直直盯着楚照,目光清灵,瞳珠湿润:“你真的不记得?”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二人靠得极近,仿佛一瞬的功夫就能够擦枪走火。

  唇息同鼻息交缠,灼热地喷洒了一片。

  但是楚照的眼睛依然带着疑惑,她忍着热气的喷洒,缓缓道:“啊?”

  这样的反应,无疑更激怒人。

  唇畔已经擦上嘴角,发出闷声:“现在也是?”

  “嗯?”楚照显得惊惶。

  剩下的话语尽数被温热的触感包裹、吞噬,要将不真心的人惩治。

  说是吻,更不如说是咬,不过卫云舟显得克制,没让血腥味出来。

  细密的吻,克制的咬,浅尝辄止,决不深入。

  这样当然不够解气,卫云舟甚至还伸手去拧楚照,借着空闲,字句从唇边飘出来:“果然……不真心,什么都不记得。”

  声音绵软,似是嗔怪,都觉得无力。

  轻吻和完全没有力度的报复,很快便欲退下。

  正欲退出的时候,舌便被捉住,缠连着让她无路可逃。

  嘤咛声音渐渐泻出,间杂着喘息声音。

  “你干嘛?”卫云舟忿忿,使劲推了一把楚照,“记不清,也不准备给个解释?”

  楚照被推在靠枕上,唇边还有残余的水润银丝,她笑道:“我怎么不给解释了?”

  “怎么,你刚刚那个就是解释?”现朱服

  楚照不说话,只是懒散地靠着,然后一直发笑,笑得弯眸几乎成了一条线。

  终于,卫云舟还是明白了楚照笑容背后的意思。

  对嘛,她喝醉了的人都记得,这个没有喝醉的人,莫非就不记得了?

  这件事情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只不过又有新的事情,足够让她生气了。

  “行啊,看来驸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白皙的手指滑过楚照下颌,卫云舟的语气同眼神一样危险:“这府邸挺大,还分内中外,让本宫好好想想,驸马应该住什么地方比较好?”

  这睡哪里住哪里的事情,可万万马虎不得!

  楚照立刻止了笑意,面容瞬时变得严肃起来,她赶紧将人重新搂入怀中,摩挲在卫云舟的细腻凤颈处,开始低三下四地求饶:“臣和殿下大婚那日便起誓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分开,殿下住哪,臣就住哪。”

  “你……”

  好不要脸。

  哪里的朝代,若尚公主,驸马都是要听公主命令的。欲使其生则生,如不然,也有各种办法折辱。

  偏偏她不舍得,不忍心。

  鼻尖缭绕着独属于彼此的馨香。

  想了想,卫云舟在楚照脖下烙下深吻。

  空气骤然静谧下来,鸦雀无声。

  终于,她松开唇,却没有起身,“人说公主殿下叱咤朝堂,结果是不是惧内?大梁这么多公主,就我这么窝囊。”

  楚照哭笑不得,将卫云舟拉至身前。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眼尾带了一片洇红,眸中水光灿灿。

  这殿下逗死人,她这副样子,只能让人更想得寸进尺。

  楚照忍着笑:“你要是窝囊公主,那我是什么?”

  卫云舟只是嘟唇,不说话,“不知道。”

  她闷哼一声,索性背对着楚照,窝在她的怀里面。

  楚照正冥思苦想,正发愁怎么安慰人的时候,卫云舟却相当自觉地拿了楚照的袖子,在她自己脸上稍作擦拭。

  “我来帮你擦,好不好?”楚照低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卫云舟。

  这话她说得是相当恳切了。

  “哦。”

  恹恹哼声,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她手中的袖子。

  楚照忍俊不禁,拿出另一块手巾来。绢帕擦拭自然要比袖袍擦拭顺手。

  “可不能把这张脸刮花了。”

  “你的袖子上面莫非有刺?”卫云舟蹙眉,像是不悦,“还能把人的脸刮花的?”

  楚照哑然,还不等她作声,那人便又步步紧逼,“还是说,你等着把我的脸刮花……然后,嗯?”

  哪里敢有然后!

  楚照陡然一惊,吓得又是这样发誓那样承诺,这才把这娇贵的公主哄好一些。

  衣衫整理完,楚照掀起帘子觑了一眼窗外:已经是各种宅院毗邻,相当安静,不复适才的吵嚷了。

  亦即是说,快到了。

  “殿下怎么选在这里?”楚照诧异,“而且,出去开府,不用告诉陛下的么?”

  她毕竟是皇帝如今唯一一个成年的孩子,况且还是摄政公主,不可谓不煊赫。自然,和皇帝的关系,便要更为紧密一些才是。

  卫云舟靠在她肩膀上面,语气淡然:“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楚照:“既然告诉他了,不等等他?”

  卫云舟捏她耳朵,像是宣泄不快,“我等他干嘛?怎么,这公主府里面还缺男人啊?这不是有我们的驸马吗,嗯?奇货可居,毕竟是大雍的皇子,万一以后成了九五至尊,那本宫该多风光?”

  语气又玩味地上扬起来。

  楚照被捏得发痒,连连求饶:“知道了,知道了,别捏了,好痒。”

  “娇气,捏耳朵哪里痒了。”话是这么说,卫云舟还是收回了手。

  马车徐行的速度愈缓,很快就要到了,车上的两人,还是注重起来仪表。

  终于门外一声清脆铮然的锣响,还有人大声宣布,公主殿下同驸马驾临。

  二人这才一前一后地下马。

  楚照掌心接过卫云舟的手,将她扶下马。

  即使众目睽睽,卫云舟还是不忘揶揄楚照:“看来驸马的住处是有着落了。”

  “好好,有着落,”楚照无语凝噎。

  牌匾如今还由红布盖着,只等公主亲临才摘。

  这府邸院落宽阔宏大,三路多进。适才一路看来,粗粗一眼便觉它布局规整,典雅精致的同时,亦不失大气磅礴和厚重之感。

  不愧是前任丞相所居之地,极目所见,便能觑见一参天大树,那是海棠。

  看到树上吊垂着的粉白海棠花时,楚照双眸微眯,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卫云舟,正好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便问道:“殿下择府之时,可有考虑此树?”

  海棠花乃是大雍皇室象征,那么这庭中的花树,是歪打正着还是刻意为之?

  卫云舟勾唇一笑,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猜。”

  楚照:……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回答,很难让人不多想。

  “这是什么?殿下所赠给我的回礼吗?”

  不过这次卫云舟却回答得果断:“不是,都说了,轻而易举得来的,算不得什么贵重的心意。”

  她深深地看了楚照一眼。

  因着新开府的原因,府中还引了个老管家来,唤作王姨。

  众人行过礼后,她便走了过来,向卫云舟介绍起这座府邸。简短介绍后,她便问何时取下那盖匾的布。

  “就现在吧。”卫云舟颔首,“按理,本宫自及笄后就理应出宫立府,这一拖再拖,都到了这种时候——故此也就不麻烦诸位,一切从简。”

  她出宫立府,还有别的考量。

  王姨允下,这才吩咐人开始取下那布,露出那块题字牌匾。

  木匠功力深厚,刻字几乎与卫云舟手书一模一样,‘公主府’三字铁画银钩,遒丽秀正。

  楚照站在她身边,奉承道:“殿下真会写——”

  “不仅会写呢,还会教。”

  楚照大骇,迎上卫云舟得意的目光。

  看来这盲是不扫不行了……不行,她得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