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大屋子,隔着屏风,都能看见里面人头攒动,不断地还有些抱怨叫苦的声音传出来。

  三人一起上了楼。

  秦姒道:“钱医师,这楼里面患病严重的姑娘,如今都在这里面了。还请您一定要救救她们!”

  “要是这个病治不好的话,就算是让她们做这染坊生意,她们心里面也不安生呀。”秦姒长吁短叹,如今她也是把一门心思都记挂在钱霖清身上了,“我以前也访求过那些京中名医,他们啊,有的治不好,还有的更为恶劣,不仅不治,还找来机会对我们热潮冷讽。”

  一说到这里,秦姒就面露嫌恶之情,语气忿忿:“他讽刺我们做这些‘勾当’,又不知道他能有多清高?话又说回来,我们楼里面的姑娘,又有多少是肯主动来这里?”

  言罢,秦姒还是叹了一口气。

  谁不是被胁迫的可怜人呢?这楼中有不少年纪轻的,一出生就被打上了贱籍的烙印,穷极一生恐怕都难以逃脱。名字说得好听,说是烟花柳巷、风月场合,但是对于她们来说,却是字字泣血,句句凝泪。

  说是风月,不过是男人的风月,与她们又有多少关系?

  如她所说的那样,如果晴潇楼的姑娘当真有多少人乐意自为贱籍,这楼中便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了。

  “秦娘,钱医师,你们进去吧,”门边闪出一个机灵俏丽的小姑娘,冲着她们眨眨眼睛,“胥鹤说她准备好了。”

  还要准备的?

  看出楚照眼底疑惑,秦姒解释道:“这胥鹤患了病之后,却羞于启齿,我们楼中一直有供应着药膏,她不方便取,便一直受着,结果病发溃烂,某天夜里疼得嗷嗷大叫,我们这才发觉呢!”

  “哎呀,这种事情,早点说出来的确更好,”钱霖清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往里面走,“我这就进去看看。”

  楚照本欲跟进,却被秦姒拦在外面。

  秦姒冲着她微微一笑。

  楚照这才恍然大悟,尴尬地止住脚步,咳嗽两声:“我去楼下等候。”

  太过投入,楚照一时半会儿都忘记如今还扮演着一个“男人”。

  无怪乎秦姒刚刚的语气虽然仙嫌恶,但还是克制了的。

  楚照简直不能想象,在那天晚上,秦姒等人杀死柳长安的时候,是怎样的怒意滔天。

  钱霖清进去没多久,她便叫了人进去,说是吩咐熬制汤药。

  不多时,一股闻起来有些淡淡香草味道的药味,便开始在晴潇楼中弥散开来。

  一碗碗的汤药便从那一口大锅里面端出,源源不断地朝着楼上送去。

  楚照甚觉没参与感,还叫了红枫一起。

  也罢,不让她进去就不让她进去,她就在这个外面,干一个苦力的活,想来也算是帮助了她们。

  怪不得钱霖清会带那么大的一个包裹,楚照送这些药碗托盘,累得满头大汗。

  终于有人叫她歇一歇。

  楚照累坐到椅子上面,虽然累,但是心情愉悦。不多时,她竟然觉得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忽而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醒了她:“啊,楚姐姐——”

  ?!

  她大惊失色,骤然睁开眼睛,便发现是那对姐妹花里面的妹妹,时月。

  的确,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叫了。

  她一脸好奇,鼓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楚照。

  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笑着问她:“怎么了?楼上怎么样了?”

  “我,我不知道,”时月嘟了嘟嘴巴,“只是我知道,胥鹤姐姐的那个病好像很严重了。今天和你一起来的大姐姐好厉害,她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擦了,胥鹤姐姐立刻就不疼了……”

  时月不似她的姐姐,相当活跃,且同楚照非常亲近,说了一连串的话。

  大概就是钱霖清如何如何不得了,汤药也见效,她非常喜欢钱霖清。

  “嗯,我不仅喜欢那个大姐姐,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时月笑着靠过来,毫不胆怯地捏起楚照的衣袖,“你们都是大大大大好人!”

  “好好好,我知道我是大好人。”楚照被她逗得发笑。

  旁边的红枫看着也觉得心窝一热,似有一脉温暖淌过。

  饶是有她身上的衣着禁锢,却断不了这脉暖流。

  小姑娘话很多,她一个人说了许多。楚照从中得知,过不了几日,她便会同她的姐姐一起出远门。

  “我看你们年纪都不大,竟然要出去?”楚照诧异。

  时月摇摇头,“我虽然小,可是我姐姐年纪已经不小啦。”

  说来绕去的,结果最后还是要走。

  “你们什么时候走?”

  时月告诉了她日期,扑闪着眼睛:“所以,到时候你会过来吗?”

  楚照想了想,她如今本来就是当个闲散驸马,没什么事情,做那就做了。

  她笑着答应下来,那时月又一脸高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她说她要去告诉她的姐姐。

  红枫看着时月离开的背影,忽而幽幽地来了一句:“我猜想,是她的姐姐不好意思过来,才让她的妹妹过来的。您觉得呢?”

  楚照觉得有理,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恐怕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大一点的孩子的确内敛腼腆。楚照至今都还记得,她当时撕下的日历。

  她以后还会不会像那天那样,做她所谓的“报复日子”的举动?

  大概是不会了。

  楼上楼下的人都在忙碌着。

  治病是治病,还有些人已经在为染坊之事操劳起来。

  一片生机盎然之景。晴日当空,光影游荡在各层各处,飘飘荡荡,楚照似乎能够看见那些漂浮的粉尘。

  飘舞着,似乎借着日光飞出了窗外,带着经年累月的郁结。

  以往沉默的红枫,今日却顿感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

  “话说回来,昨天看殿下出了那么多钱,当时还觉得不值。”她的声音压得低沉。

  楚照笑了笑:“那现在呢?”

  红枫面色有些不自然,她笑了笑:“哈,属下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现在的感受。”

  楚照盯着她双眼,她在她的眸中也捕捉到了相同的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比如当下最强烈的感受?”

  “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殿下这钱花得值?”她思忖片刻,却从脑海中找不出一个成语来。

  楚照未作声,二人陷入了沉寂。

  终于忙碌完,钱霖清又同秦姒说了好多话,吩咐交代完毕之后,她才从楼下下来。

  她累得满头大汗,衣襟后面一片汗湿。

  红枫及时为她捧上一盏茶来:“钱医师,辛苦你了!”

  钱霖清拿过那茶,一饮而尽,又从衣服中摸出一块手帕来,仔仔细细地擦了嘴,这才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她们这么多年才是辛苦呢。”

  说着说着,她拉过一张凳子,一屁股坐下,还有空调侃楚照:“二殿下就这么闲着,也不知道给我拿下凳子?”

  “还拿凳子?以后您需要多少凳子,我楚照都给您送过去。”她今日不和钱霖清斗嘴,还开始奉承起来。

  钱霖清顿时大惊失色:“啊?在下真是何德何能,竟然让驸马来给我做这些差事——”

  她乐得开怀,又想起那日同楚照一起进宫,还面见了公主的事情。

  感觉就像是个不好惹的主,就像她的族长一样。

  她似乎把楚照的话当真了,认真思索后频频摇头:“不行,不行,您还是不要亲自给我送来。要是被公主殿下知道了,我害怕她收回我的令牌。”

  “钱某人还想进宫呢。”她哭丧着一张脸,“得罪那何门领可以,得罪公主殿下,我可不敢。”

  楚照:……

  对哦,她还要进宫呢。楚照敛眸,心中忽然一动。

  “钱医师,我有事问你,”忽地楼上转来一个一粉衣女子,步履匆忙行至钱霖清面前,“这汤药是如何服用的?”

  钱霖清收起刚刚咋咋呼呼的表情,笑着道:“我适才已经告诉秦娘了,十日便为一个周期……至于药方,我也已经开了。这病是顽疾,需要持之以恒。”

  那女子拍着胸口,松缓了气,然后又是对着钱霖清千恩万谢:“以前我知自己染上这病,痛苦不堪,甚觉人生无望……还好遇见您。”

  钱霖清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又嘱咐了几句,那女子这才离去。

  一个人来了走了,便跟着又来几个,钱霖清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招呼楚照:“好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怎么,不是说自己受欢迎吗?人一多起来,你就受不了了?”楚照笑她。

  钱霖清面色古怪:“那你就留在这里,帮我接受感谢吧——哦,对了,我明日想要进宫来,这后宫呀,现在是谁主事?”

  “后宫是皇帝的后宫。”楚照语气无奈,“你有什么打算?”

  “那你还敢住在后宫里面!”钱霖清相当惊讶,“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皇帝不是不在京中么,那是谁说了算?”

  我怎么知道我会住在后宫里面。楚照腹诽了一句。

  哦,这个她还是知道的——原书作者为了让主角之间更好地接触嘛。

  “皇帝后宫没什么事端,”楚照撑着头,仔细回忆,“先皇后去世以后,便无人母仪天下了。如今,这后宫的事务……说来还是归公主管?”

  “公主殿下也管?”钱霖清面露喜色,又问了一嘴,“那殿下明日何日回宫呢?”

  楚照摇头:“不知道,时早时晚,昨天倒是早。”

  钱霖清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你就不能多使点手段,不说让她留在你身边,好歹也要早点回来嘛!”

  楚照:……?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说什么好。

  钱霖清看人又要下来,她急匆匆地甩下几句话,便很快走出大门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