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今日怎么还不起来?”

  声声温润入耳。

  卫云舟这才疏懒地抬眼,睁眼看便是某人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对,幸灾乐祸。

  卫云舟皱眉,睨她一眼:“大早上笑这么开心做什么?”

  紧接着,挺俏的鼻尖便被刮蹭了一下:“当然是笑春宵苦短——今日公主殿下不上朝了?”

  这四个字倒是很好地激了一把卫云舟。

  她抿唇,“蹭”的一声,登时便从床上坐直,“很晚了?”

  昨夜因着那张拔步床沾湿不能睡之故,二人到了后半夜到了偏殿换了身床。

  这身床看不见外面的天光,有些昏暗。

  “嗯,不太晚。”楚照这才站起,她今日已经整理好了,“逗你的。如是这下不起床的话,等下叫你起床的人就不是我了。”

  应当是负责此事的宫女来了。

  原来自己又被她摆了一道。

  昨日欢愉未消,卫云舟还觉得大脑有些昏昏沉沉。

  她迟疑了片刻,看了看楚照,这才说话:“你今日起这么早是为了什么?”

  不仅起床起得早,穿戴整齐,服饰坠饰,一应俱全。

  嗯,怎么今日如此这般反常?

  “过来,”她懒懒勾手,示意楚照靠近,压在她的耳边,语气轻柔,“今日雪衣乌发,又要出去找谁?”

  温柔的声音撩拨得人心痒痒的。

  楚照颇为赧然,支支吾吾半天,这才憋出来一句话:“昨夜明明是殿下所说,罚我无诏不得进公主府。”

  “本宫叫你不来,你就不来?”卫云舟生气,踹了楚照一脚,“那本宫有叫你这么出去毁坏清誉么?”

  嗯,很有道理,楚照无话可说。

  终于外面来了一声通报的声音,“殿下可是起了?”

  这么多日以来,公主和驸马情深意笃,鹣鲽情深,事无巨细,似乎驸马样样都做得好。

  这其中,自然也就囊括了叫殿下晨起之事——毕竟衣服都是别人穿的。

  只不过今日有些反常。那都是因为宫外的流言传了进来。

  宫女怕这两个人之间生了嫌隙,又想到时至此刻殿中似乎无甚动静,便想着问了一嘴。

  楚照朗声回道:“起了。”

  “哦!”

  卫云舟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照,“看吧,没叫你去做的事情,你做起来效果还挺好。这下宫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关心起来了。”

  话语之间的责备之意,不言自明。

  楚照正搜肠刮肚想找些话来说的时候,卫云舟却倏然另起了话题:“不过这流言传出去了,可能也有它的用处。”

  “此话怎讲?”

  这一天还没过去多久,只在早上时候,楚照便因为这一两句的对话,觉得有些冷汗涔涔的了。

  没想到公主这么快就接受了?不过楚照又想起昨晚之事,细细思来,也像是卫云舟随便找了个由头。

  嗯,她的兴致来的时候便是如此,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习惯就好了。

  “大抵是为了让我那父皇放心吧,”卫云舟低垂着头,卷翘的羽睫颤动着,“他七月东巡回来,想来又有其他大动作——他已经收回了西郊大营的兵符,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放心大胆了。”

  言罢,她这才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一边喃喃自语道:“当然,或许往常也不是‘放心大胆’……总而言之,出宫立府是好事,会有用的。”

  原是这样。这位世人眼中深受天子宠爱的公主殿下,却还要殚精竭虑地和她的父亲斗智斗勇。

  “他若是回来了,会做什么?”

  卫云舟已经开始更换那套繁复的朝服,紧接着,便是戴冠。

  “谁能猜透他的心思?”卫云舟反问一句,很快便笑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肯定,他一定会先处理太子的事情。他要为他的儿子亲自入殓——”

  楚照保持沉默。

  “我们大雍来的皇子,可要好好地配合一下了,”临走时,卫云舟还笑意盈盈,“这公主和驸马之间的罅隙,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形成的。既然都这么做了,那便是可以将计就计下去。”

  楚照挑眉,算作答应。

  她能这么说,自然是心中又有了她的考量。卫云舟向来掌握的东西就不少,她当然相信她。

  “哦,对了,”都快跨出门槛,卫云舟还不忘回头,又再叮嘱了一句,“还是那句话,驸马出门在外,不管真真假假,还是要多多顾及一下本宫名声才是。”

  楚照颇不自在地尬笑两声。

  她今日起得早,仍然是为了去晴潇楼看看。

  她和钱霖清约好了见面。

  今日的晴潇楼一如昨日一般萧条寂寥,门口那些颇灯笼孤零零地挂着,仍旧是一副积灰、久久无人问津的样子。

  唯一的差别,那便是门口的大封条拆了。

  这晴潇楼的地契,连官府的人都不知道究竟在何人手上,楚照借由秦姒之手,将自己的地产再度“买”了回来。

  这样,晴潇楼便从一处黑产成了当今的长乐侯的地产了。毕竟是长公主的驸马,身价不菲,有些地产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唯一会落人口实的地方便在于晴潇楼本身,原是烟花柳巷风月场合,驸马刚刚和公主大婚,就这么做实在是有些不妥。

  坊间亦开始传了起来,这驸马和公主刚刚大婚就做出这种事情,别不是移情别恋云云。

  好在这些流言的两位主角,都不在意这些流言。反之,卫云舟还想利用这些流言为她所用。

  “等到我父皇回来,想来他一定会很关心我的。”

  思绪停转,楚照被姗姗来迟的钱霖清叫了一声:“哎呀,二殿下,我来晚了,您不会介意的吧?”

  “自然不介意,”楚照摇摇头,“走吧,等你我才进去。”

  钱霖清乐呵呵地跟在楚照身后。

  昨日有些急,钱霖清有些东西没有带上——她今日来,背后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身后背的什么东西?”

  “等会儿就知道了,”钱霖清一脸高深莫测,“我觉得,她们一定差这些东西。”

  晴潇楼中那些光教人看着就觉得绮靡艳丽的猩红色窗帘,如今不再紧闭,而是大剌剌地拉开,任由窗外晴光入翠,琉璃一般的天光泻进。

  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光明过。

  “呀,你们来啦,”秦姒那常常愁云密布的脸上,此时此刻难得出现血色,“我还没想到……殿下和钱医师,还有这位来的都这么早呢。”

  她口中的“这位”,便是一直跟在楚照身后默不作声的红枫。

  楚照随口介绍了红枫,不由得好奇地看向那些忙碌的女子:“她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那些窗帘如今被拉得开,还有些人踩在高脚凳上面,试图将那些帘子取下来。还有那些装饰用的古琴名画,如今都有人开始搬动。

  秦姒笑着回道:“昨日您不是说了,给我们楼里面的姑娘赎了身,就要重新找些门路过活么?”

  楚照点点头,认真倾听。

  原来秦姒是打算将晴潇楼改作染坊,这些姑娘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对颜色还有些敏感。恰巧秦姒所认识的人中,又有几个染坊老板,她们能够提供帮助。

  晴潇楼宽大而高,又有许多高层,分门别类,既染又卖的话更是方便。

  于是乎,秦姒和这几个老板是一拍即合。

  “倒是好事一桩,”楚照点头,脑海中忽而闪过那一对姐妹的身影,特别是那个姐姐,“说起来,晴潇楼里面每个人都愿意留下做这件事情的么?”

  那个谢序秋,想来不是愿意留下的人。

  楚照还记得,她敬佩那女将军的事情。

  秦姒含笑,摇摇头道:“这人各有志,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留下来……就比如那对姐妹,姐姐就不会留下。”

  “那她打算做什么?”

  “如今恢复了良籍自由身,她大概是想要到处看看,游历山川。”

  楚照道:“姐姐这样,她的妹妹呢?”

  “妹妹自然是要跟着姐姐的啊,”一直在旁边安静聆听的钱霖清,忽然插了一句嘴,然后微笑看向秦姒,“啊,似乎冒犯了。不过我说的对吧?”

  秦姒哈哈大笑:“对,钱医师说的很对。”

  这两个人倒是很快就愉快地聊了起来。

  “秦娘啊,昨天您托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带来了,”钱霖清解下身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所以,那些姑娘现在在什么地方?”

  秦姒大喜过望,眼尾笑纹泛滥,“您这么快就带来了?啊,还请您在此等候,我上去看看!”

  说着说着,一向走得稳重的秦姒,都有些飘忽了起来,她快步转上楼梯。

  楚照疑惑地看了一眼钱霖清,问道:“你们昨天是趁着我不在,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

  “哪里有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钱霖清瘪瘪嘴,“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些我能够解决的事情罢了。”

  “说来听听。”

  楚照拉过旁边的杌子,示意大家坐下。反正秦姒上去,她正好闲下来,索性听听。

  钱霖清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她昨天在楼中闲逛的时候,听见旁边有啜泣之声。她站在门口,却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正当她犹豫的时候,那扇门打开了。

  门打开之后,便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出来,钱霖清拦住她问了经过,原来是里面的姑娘病重。

  钱霖清便进去看,那姑娘是染上了花柳病,只不过有些严重了。

  “其实,其实我们这都还算好的了,”那姑娘抽泣道,“因为秦娘向来对我们很好,每一旬半月的,都会自己掏钱给我们买来药膏治病呢……我们楼中,因为花柳病死去的姑娘,比其他楼里面少上许多。”

  “只不过这病就是病,擦药也只是缓解,该来的始终就是会来的。”病榻上面的姑娘唉声叹气的。

  恰在此时,秦姒走了进来,钱霖清便和她一商量,秦姒当时相当兴奋:“钱医师,您是说,您有办法救治?”

  钱霖清点了点头,说明日她再过来。

  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钱霖清已经将那包裹解开,露出里面形貌各异的药草来。

  “短短半天时间,钱医师就把这些灵丹妙药找齐啦?”楚照打趣她一句。

  钱霖清显得相当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好吧,我坦白了,其实是我又去找那屠妇了。”

  “她那里怎么什么都有?”

  钱霖清嘿然一笑:“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她的事情么?她一天到晚目无法纪,不是偷就是抢的,这些药材都还只是冰山一角呢。”

  楚照听得心惊胆战:“你能和她打上交道,你也不是一般人。”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样,”钱霖清这时还颇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在我们那边,那可是上到一百岁的老太婆,下到刚满月的婴儿,都喜欢我。”

  楚照听得直皱眉。

  敢情您还是个万人迷?

  吹牛没持续多久,秦姒便站在楼上招呼:“上来吧!”

  “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