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眉头紧蹙,他今日本来想快点了结事情,不曾想却引来这么大的关注。

  只不过,这吴义仁为什么要让楚照救他?许是二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才是。

  想到这里,官兵还是颇为审慎,他靠近楚照,小声问道:“侯爷啊,这吴义仁和您有什么关系么?”

  “关系?”楚照说得相当淡漠,“本侯倒是和他没什么关系。”

  嗯,偶尔充充侯爵的威风,倒也是不错。

  五脏六腑霎时倒沉,这句浅淡的话径直割断了这么多年二人之间的联系!

  不,不仅仅是他和楚照之间的联系,还有楚沧和他的联系!

  原来没什么关系,只是有病乱攀关系啊。官员“啧啧”两声,按住腰侧佩剑,眼神示意旁边两个人动手:“可别见着人家侯爷成了驸马,便胡乱认亲戚,没钱,那就认命吧。你们两个,先把他押走。”

  “是!”那两个官兵得令,手脚利索,一左一右便提拉起跪在地上的吴义仁。

  他的额间还在不断地滴下鲜血,洇透了地砖。

  那两官兵更不客气,相当粗暴地将他拉起,“站起来,你是软脚虾么!”

  吴义仁血红着双眼,卯足力气往下沉,“你们听我说,这晴潇楼的幕后主事便是这质子,他和他哥都不清白……”

  那两个官兵本来强硬拖着吴义仁向后面滑,布料与地砖磨蹭出“撕拉”声响,很快便有丝丝血痕出现。

  这吴义仁幸福生活过惯了,皮肉娇嫩着呢。

  听了这么大的指控,刚刚还指指点点、热热闹闹的围观群众都是一惊:“什么?”

  的确,梁、雍二国往年征战不休,但是如今二国已经结下了姻亲,这楚二殿下还是当朝摄政公主的驸马,如果吴义仁所说属实的话,那岂不是什么滔天大罪!

  故此,刚刚还在拖行吴义仁的两个官兵,如今也都停了手中动作,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大,用眼神请求下一步的指令。

  官兵头子的太阳穴突突而跳,他攥紧拳头,懊悔刚刚没有将吴义仁的嘴巴堵上!

  “你放肆!”他猛地跨步向前,不由分手便是给了吴义仁一个响亮的耳光,皮肉撞击声音极脆,打眼看时,脸上一道鲜红的指印,“这侯爷也是你敢空口白牙随意折辱的?”

  吴义仁被打得牙碜,兀地便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还想要希图解释:“可,可不是我胡说八道,这楼中还存有账本……”

  官兵头子面色不虞,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役,绝不能让事情再大下去!再说了,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让青楼这些人交钱赎身,和事关靖宁公主驸马不轨之嫌,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选择什么。

  “还存有账本呢?”他狠厉惯了,抬起就是一脚,直直往吴义仁胸口上,踹得他几近是人仰马翻,“本来就难逃徭役,如今还在这里污蔑侯爷,实在是罪不容恕,你们两个,赶紧把他带走!”

  “遵命。”那两个人会意,这头头已经表态了,他们没有理由不执行。

  吴义仁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块破布堵上了嘴巴,然后再被拖行离开了。

  处理完了这一出闹剧之后,官兵这才开始向楚照赔笑:“是属下不力,让这种人惊扰了侯爷……”

  楚照面色淡然,“无妨。”

  官兵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还记得今日之事,转头看向秦姒:“他给不出钱来,你们呢?”

  秦姒绞着一块手帕,有些纠结道:“一人的赎身价,真是那么多吗?”

  “那还能有少?”官兵啧声,“你也没找到应该求的人么?”

  说着说着,这官兵也狞笑了两声,阴恻恻道:“不过没关系,你们用不用脱籍都是可以的。反正在楼里面也轻松,是吧?”

  秦姒肃容:“还请您慎言,几个人的身契,我秦姒还是出得起的。”

  “切,还觉得自己颇有风骨……”官兵头子小声嘀咕,旋即不耐烦道:“赶紧给个定论吧,本官还要忙着了结回去呢。”

  秦姒示意旁边的女人去取银钱来。

  她们这几日来都有在认真商议如何对待此事,赎谁的身契都已经定下。

  有些年纪大的,便觉得应当把自由给小孩,她们还自发地典当了那些金银钗饰的,换来银钱。

  往日她们并没有这机会赎身,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却不成想那几乎翻了好几番的身契价格。

  秦姒不是没想过求助于楚照,只不过他终究是……

  趁着这个等候间隙,楚照忽而开口:“本侯倒是想问问,这赎身契,到底多贵?”

  看刚刚吴义仁的反应,想来必是不菲价格。

  楚照开口说话,那官兵头子的姿态立刻便低了下来,放得相当尊重,点头哈腰地告诉了楚照。

  “嗯。”楚照颔首。

  怎么说呢,她偏偏什么东西都不多,就是钱多——自从封侯,明暗里面堆聚起来的钱财都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这个事情也不难猜,毕竟楚沧一开始就是奔着当皇帝来的,那财力自然无匹。也算是原作作者的偏爱吧?这些钱,楚照一直没找到什么可用的地方,今日总算是让她逮住了。

  她倏尔开口:“既然如此,这晴潇楼所有人的身契,便都由本侯赎了。”

  “啊?”所有人都是一愣,官兵头子的声音最大。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驸马爷说什么呢?这他才和公主殿下成亲多少天,怎么就大张旗鼓地给这些青楼女子赎身了?

  “呃,”他尴尬动了动唇角,眼底透露着浓浓的不信任,“侯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楚照睨他一眼:“怎么?你这是质疑本侯?”

  “不敢,不敢!”那官兵迭声否认,“只不过,殿下当真要做这事?”

  难道这不是在正大光明地让公主殿下吃瘪吗?新郎官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看来这驸马果然是有什么特殊手段,让公主如此倾心痴情,容忍他这么在外面胡来啊。

  “不敢的话,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她说得风轻云淡,就像是轻轻松松扔下了一个铜板一样。

  红枫在旁边听着听着,也开始面带忧虑了。

  她忧愁两件事情。

  这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和那官兵头子想到一处去了,这事怎么说来,都会有损清誉的;第二件事便更为重要,虽然她们能够出得起这笔钱,但其实会让她们如今财力削减近一半。

  如是何桓生知道了……

  思及此,红枫便靠近楚照,附耳小声告诉她此事。

  然而楚照并未改变自己的决断:“我意已决。”

  红枫噤声。

  “银钱待会儿自有人给你们送去。”

  得了楚照的承诺,那官兵头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又是连连带着笑,“既然这样的话,那小的就告辞了。”

  这驸马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看样子,的确是和这晴潇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不过都贵为侯爵了,有自己的地产也是正常之事——或许他是有自己的安排吧。

  官兵如今也只能自己给自己催眠了,尽管驸马和公主实则不睦更能让人兴奋,可是他不敢往这方面想。

  围观群众都面露惊讶之色,嘴巴张得老大,交头接耳传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日公主殿下大婚,花车走遍全城,公主驸马恩恩爱爱的情境犹在眼前呐——怎么旋踵片刻之间,驸马就跑到这被勒令叫停的青楼为这些女子赎身了?!

  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心中有了考量。

  如今诏令是从宫中出来的,陛下不在,这诏令肯定是过了公主的眼;而驸马又来给这青楼女子赎身……

  嗯,不管怎么联系,都像是驸马和公主之间有罅隙呢。倘若这两人真是浓情蜜意,这驸马何必要这样打公主殿下的脸?

  存心抹黑呢!

  看来这和仇敌国家结成的姻亲不牢靠呀,那都是相当脆弱的。

  群众都这么认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京中传着传着,这些流言蜚语很快也就不胫而走,飞到禁苑中去了。

  自然,也便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闲话可以说,但是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群众很快就四散开去,晴潇楼门口,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门可罗雀,寂寥无人。

  自刚刚楚照石破天惊地说出她帮整栋楼赎身的时刻开始,秦姒的眼中就一直闪烁着惊讶。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只是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早就完成了。何必要破这么多的财?

  “殿下,”秦姒蹙眉,她不像旁边那些女孩高兴,“我实在是感谢您方才之举,只不过……”

  楚照面色相当淡然,她反倒笑了:“怎么了?”

  还沉闷着的晴潇楼,忽而就因为楚照的一句话变得活跃起来,大家奔走相告,说着仿佛这辈子最开心的喜事。

  “她们都走开了,”楚照眉目清隽,仍是无悔之态,“秦娘有话可以直说。”

  秦姒咬了咬嘴唇:“这么多的钱财,殿下不会后悔吗?”她的目光真挚。

  这固然是好事,但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未免太大了些。

  这道诏令很显然就是柳臣之从中作梗,设计陷害了她们晴潇楼——整她们的同时,也没有放过吴义仁。

  楼中还有几个龟奴,本来就穷。全部充贱籍再用钱赎身——这事显然是专门为了吴义仁而来的。

  楚照扬唇,“是吗?难道说,秦娘觉得你们不配吗?”

  秦姒被楚照这句话说得脸红,她颇觉赧然,用力地绞着手中帕子,心口咚咚狂跳,撞得她耳边都震。

  她在理解楚照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你们当然值得,对不对?”楚照走过她的身边,甩下最后一句话,“我们先走了。”

  许诺下的身契,还得去兑换呢。

  秦姒本来还欲阻拦,但见楚照走得决意,她也不再强留。

  钱霖清和红枫,俱是默不作声,跟着她一起走了。

  等楚照走后,她伫立原地,心下掀起惊涛骇浪,不明白楚照此举何意。

  “秦娘……”序秋小声唤她,“她是怎么想的呢?”

  秦姒摇了摇头,“不知道,恐怕以后我们得好好报答人家。”

  她小声低喃了一句。

  “是啊,得好好报答人家——”

  调用钱财赎身,麻烦是麻烦,楚照还是赶在官衙将关之前,将钱尽数凑了去,她将那些身契收在一个盒中。

  那衙役将身契交给她时,言辞闪烁,带些巴结也带了些八卦:“侯爷还真是有心,只不过您不担心您家那位吗?”

  楚照咳嗽两声,将盒子收了,不多言语。

  这消息怕是长了翅膀,未免传得太快。夜深了,她的确也该回宫去了。

  今夜长年宫中灯火烁亮,这流言蜚语一旦从街头巷尾进了宫中,那便是长了脚满宫乱飞。

  宫人守在门口,精神矍铄:“啊,这驸马该不会是害怕得不敢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