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先去哪里呢?

  话说回来,刚刚那宫人还说卫云舟生病了?

  不用细想,楚照便已经猜到——恐怕是昨夜着了凉的原因。

  光想自然是想不出来什么东西,楚照还是觉得,自己先去找人比较好。

  先去临华殿好了,毕竟是昨夜洞房。

  很快,她便碰上了一个端着托盘徘徊殿外的小宫女。

  她似乎焦头烂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终于,她看到了自己的救星:“驸马,驸马,您总算是回来了!”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殿下好像是染了风寒,晚上饭也没怎么吃,这药啊,奴婢还在思考要不要端进去……”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逐渐变小,“都怪今天那两队甲士,吃错药了发狂,竟敢往咱们长年宫里面闯!”

  “好了好了,你先别急,生病了自然喝药,你怎么不拿进去?”楚照声音和缓。

  小宫女撇了撇嘴巴:“要是我能拿进去,我都不至于在这外面走走停停了。”

  说完,她一脸期待地仰头,看着楚照。

  楚照会意,接过她手中托盘,“我送进去,你不必操心了。”

  那小宫女立刻扬唇而笑:“您去的话,殿下一定不会那么排斥的。”

  “她今天很生气?”

  “特别生气!”终于摆脱了手中托盘,小宫女如释重负,开始绘声绘色讲起来,“殿下今天早上似乎就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宣太医来的时候,就来了一队人马,说什么也要进来——这个时候,就惊扰了殿下,殿下勒令赶走了他们。”

  “刚刚听守门的说,下午还来了一潮人?”

  小宫女不住点头,眼底净是嫌恶之情:“是啊,是啊,下午还来了一潮人呢!那会儿太医刚刚来过,开了药方子让我们去熬,说殿下只是染了风寒,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我们还在熬药呢,下午又来了一波人,这次更把殿下气得不轻,直接绑去宫中慎刑司了。”小宫女说得长吁短叹的,最终还是满脸期望地看楚照,“总之啊,我们那晚膳送进去,殿下也没怎么吃,这药,还在犹豫呢。”

  楚照皱了皱眉头,面色肃冷:“有药自然要吃,也不能因为她不吃晚饭就不送。还有,你去吩咐膳食房的,做些羹汤来。”

  小宫女听出驸马口气中的责备之意,也不敢吱声,悻悻地走开了。

  楚照走得轻,袜踏软垫更是没有声息。

  转过屏风,穿过帘幕,她这才找到人——卫云舟如今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面,因着背对缘故,她还不知道有人来了。

  只不过楚照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木桌,木桌上面又有乐器摆饰,忽地便铮然出声。

  “本宫说了,不必再来——听不见么?”慵意懒调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晚膳已经用过了,药就明天再服吧。”

  “哎呀,公主殿下还真是狠心,我来都不肯的?”楚照笑嘻嘻道,换上惯常的讨好奉承语气。

  闻声,病躯忽震,卫云舟很快转过头来,眼波流转,光是一眼,便蕴了千种万种情绪,只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嗔怪:“怎么,驸马还想起有我这个新娘?”

  楚照赶紧快步走到她面前来,看到桌上放了本琴谱。

  她把琴谱移开,轻放下装了药碗的托盘,哄她说:“我哪里敢忘?”

  “啧,谁叫你来的?”迟疑片刻,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卫云舟还是补了一句,“我是说,端着这药来的。”

  中药的苦味漫溢在空气之中,闻得人直皱眉。

  “门口有个小宫女,她说你不吃晚饭,送不进来,我就送进来了。”

  卫云舟抬头看她:“驸马真好说话。”

  仍然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因着风寒之故,声音竟莫名听起来有几分软糯。

  这时候,楚照才注意到她泅红的眼尾,还有鼻尖也泛着红意。

  心里不禁生出怜惜之情,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见了都要心疼上几分。

  更何况是她呢。

  几乎片刻之间,楚照就将卫云舟换了坐姿——让她坐在她的身上,靠她很近:“我比较听话。”

  “听谁的话?”卫云舟睨她一眼,鼓了鼓腮帮子,一副高深莫测模样,“你还真是熟练。”

  楚照一只手圈住她的腰,下颌磕在卫云舟的肩膀上面,温声细语:“当然是听我们昭懿唐皇后独女,靖宁长公主殿下的话了——”

  唇息温热,隔着薄层衣料,竟然让病人觉得有些微烫。

  “真想撞你,”卫云舟无奈,但任由她磨蹭着肩颈处,“现在才想起回来?”

  自然是怪罪,自然是不满——她今天委实被那两队甲士惊扰到了。

  “回去了一趟,这不乖乖回来了嘛,”唇息还在喷洒,撩拨得人心痒痒,“来晚了,殿下大人有大量,宽恕我一下?”

  “……”想得美,哪里有那么好哄。

  她闷哼两声:“没事,驸马要是再来晚一点,恐怕可以和第三队要搜查长年宫的人一起来了。”

  看来果然是气得不轻。

  楚照立刻会意,开始搜肠刮肚,能想到的什么骂人的词句轮番上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没用对,把那些人全部骂了一遍。

  没办法,公主难哄——合该她使尽浑身解数的。

  卫云舟终于被她逗笑:“现在你骂得倒是比骂情敌凶狠。”

  唇瓣轻轻舔过耳垂,酥麻感觉瞬间流窜全身,随之而来的还有徐徐灌入的声音:“那可不一样啊,情敌又没有惊扰公主,情敌只是惊扰我。”

  “我们驸马最大的优点是长了一张嘴。”卫云舟说得悠悠然,的确,确实很会哄人。

  鼻息开始喷洒在脖颈处,掠过那些暧昧的红痕,“嗯,我也觉得。”

  “你不是要喂药?”卫云舟瞪她一眼,气呼呼道,只不过浓重鼻音加持,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撒娇。

  楚照只能连声求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马上,马上,这可是殿下说的要喝。”

  她还特意拉长了语调。

  “你——”

  恍惚间,卫云舟觉得自己又中计了,的确,她本来不想喝药的。

  她一脸苦相:“不想喝。”

  楚照难得正经严肃:“不喝病不好。”

  “昨夜着凉不都是因为你么?”

  楚照不为所动:“因为我就因为我,我也可以陪你喝,但是你必须得喝。”

  说起来,她早上还亲了她一口——嗯,或许功效不够,没传染给她?楚照莫名想笑。

  “小病,用不着这么猛的药,你闻着不觉得难受么?”

  卫云舟知道如今自己强硬不起来,索性楚楚可怜,一副撒娇模样。

  瞳珠湿润,眼尾绯色,鼻尖泛红,像是染上胭脂的新雪,配上黏黏糊糊的语气,真是很难拒绝。

  可惜楚照偏偏此时相当沉稳持重,仍旧不为所动:“不行。”

  “真的很苦……”可怜巴巴。

  楚照想了想,手悬在半空中,她看了看那褐色液体,思忖片刻道:“我喂你喝?”

  卫云舟疑惑:“你不是在喂了么?”

  话刚刚一出口,她便看见楚照将那药匙中的药饮入。

  她自然是脸色倏然一红,生着病本来就体弱,自然也就任由她去了。

  紧接着便是倾来的脸,压过她的唇角,将泛着苦味的药液渡了过来。

  借着渡药的间隙,二人还都颇有私心地唇齿缠绵了片刻,结束时银丝勾缠。

  只不过口腔内弥着苦味,终究不太愉快。

  卫云舟面色潮红,瞪楚照一眼,她勾唇,唇边扬起得逞的弧度。

  “你是真不怕我传染给你?”

  “清晨时候,可没传染给我。”楚照一脸无所谓,“怎么,殿下还要不要我喂?”显诸服

  收回这个人优点是长了嘴的话。

  “不要了,”她还在微微喘息着,“喂,用药匙喂。”

  学着她鼻音颇重的样子,楚照笑嘻嘻道:“嗯,殿下果然也很好说话。”

  她抬头,趁着张嘴的霎那,给了楚照一记眼刀。

  再学她说话呢?

  楚照只能憋住笑,特别真心实意地喂药。

  不过这药确实苦,她还在旁边宽慰:“我知道这药苦,殿下晚上没吃多少饭,我叫膳食房重新做了羹汤来,等会儿拣点甜的吃。”

  卫云舟咕噜咕噜喝了药,终究没吭声,她以为楚照要去拿手巾去擦。

  只不过这人今天就像是非要和她得同一种病一样。

  湿润的舌尖,轻轻舔舐过不意间泻溢的药液。最终,才是手巾,谨慎小心地为她擦拭干净。

  “你今天非要和我同病相怜了?”

  楚照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一只手擦去唇边的液体,“嗯,不仅是同病相怜,还得是同甘共苦。”

  “甘呢?”

  擦完了,干净了,她索性窝在楚照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以后都是。”她附耳,薄唇压在樱红的耳侧,轻声说着,像是承诺一般的话语。

  后来上了几道羹汤,驸马还是颇有办法,将卫云舟哄得吃了不少,这才叫宫女端走。

  那宫人看了眼托盘,不禁诧异,看来这驸马果然有点能耐,药能喂干净,饭也能吃这么多?

  太好了。

  夕日既去,朗月高升。皇宫纷纷扰扰,人心惶惶。

  因为事变,所有宴会都已经停办,大家都觉得提心吊胆,只要没被传召,那就证明自己是安全的。

  只不过,倒是与今夜的长年宫没有多大关系。

  烛火摇曳,人影交缠。

  喝了药之后,卫云舟似乎好多了,没那么频频出汗,脸上血色也渐渐出现。

  楚照刚刚从她的额头上面收回自己的手。

  嗯,也没有那么烧了。

  她将她圈得紧紧的,呼吸升温,交递着彼此的体温。

  青丝散乱,彼此压着,一有大的动静便会疼痛——于是二人都极其默契地动也不动。

  楚照忽而将头埋下,靠近雪白的脖颈处。

  香气扑鼻,挠得人心痒。

  只不过这毕竟是病人。

  “你不准再亲我了。”鼻音虽然没那么浓重了,但正经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好笑,“我说,这两天。”

  还有煞有介事的找补。

  “为什么啊?不是大宴之后,还有休朝吗?”

  卫云舟又用下颌轻撞这流氓的头,“我脖子上面那些,几天能好?”

  楚照只能掩嘴窃笑,发出沉闷的声音来:“好好好,殿下教训的是。您别撞我了,下巴脱臼了怎么办?”

  “赔上你下半辈子刚刚好。”像是赌气一般说完这句话。

  烛火微明,没多久,楚照很快便听见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音。

  她将手没入那浓密的青丝中。今夜,她却睡不安稳。

  所谓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这剧情,好像从这里就开始割裂了。伤害她,断然是做不到的。

  是永远的同谋,还是同病相怜,同甘共苦。

  她默念,意识逐渐涣散,终于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