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中氤氲着缥缈的水雾,一团一团,朦胧清幽。

  发尾湿润,湿哒哒地贴在修直光滑的脊背上面;滴滴水珠滑落,勾勒出漂亮的蝴蝶骨。

  楚照拿着手巾,沿着仔细擦拭,终于是将水液擦尽。

  然后她再起身去旁边衣架上面拿了纱衣来为卫云舟披上。

  她还是打算如刚才样子,打算将其拦腰抱回,只不过,卫云舟却突然盯着她,没动静。

  “看什么?”楚照不由得发问。

  “没什么,就是想看。”卫云舟拢了纱衣,兀自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什么。

  是觉得她认真的样子还是挺有意思的。

  然后她重又张开双臂,示意楚照再将她抱回。

  新婚燕尔,甜蜜倒也正常。

  何况,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卫云舟相当惬意,脚程不远,她还是愿意往楚照怀里窝着。

  确实舒服。

  就这么感受双手的重量,还有肩颈的被圈住的温度,楚照幽幽然来了一句:“还以为殿下是诚心悔改了。嘴上说着勤劳,结果路都走不动?”

  亏得她今晚脸皮厚,还在那里叫“娇娇”。

  哪有一天到晚做苦力活的娇娇!

  卫云舟不吭声,只是窝在她的怀里笑,笑得两人身躯都在震颤。

  楚照无言以对。

  她走得更快了,春夜寒凉,卫云舟只着一件纱衣就在这里偷着笑,再走慢一点,万一害她染上风寒怎么办?

  她终于是把卫云舟重新裹回床上。

  不曾想,却看见她的鼻尖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不应该啊?

  楚照蹲下,看她还在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刮了一下卫云舟的鼻子,问她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笑驸马真心。”她莞尔,眼尾都漾起微笑来。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却是带了些许鼻音。

  楚照皱眉,将手覆上她的额头:“着凉了?”

  “也许吧,很快就会好的。”

  不知为何,卫云舟的心情格外地好,她又重新窝在床上,眼波流转,不自觉地露出煞是可爱的憨态了。

  楚照只能别开眼。

  真不知道卫云舟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够这么自然地散发魅力?

  不,这个念头刚刚出现的时候,楚照就将其否定了。

  她又抬头,对上那双清灵的眸子。适才她眸光破碎,其间细碎荡漾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自然或多或少地,大概可能也许有,但更多的还是故意表现展露。

  “就只关心一句话吗?”鼻音还是有些重。

  她嘟嘴,耷拉着眼角,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那还要我怎么关心?殿下传染给我,我们一起承担?”

  “走开,”这话说得颇煞风景,卫云舟马上变得气呼呼,“谁要跟你一起当风寒的同谋啊!”

  这回轮到楚照在旁边偷笑了,她没说话,只是艰难地压抑自己的笑。

  等她自己气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如此。

  隔着锦被,卫云舟用脚碰了碰楚照:“你换身衣服,去外面看看。”

  “现在就赶我走?”楚照一脸怅然。

  卫云舟撇嘴:“叫你出去就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楚照站起身,换上早就备好的大氅,就往殿外走去。

  她穿的奇怪,不过无妨,也许正要这么奇怪才是。

  心跳声音开始鼓噪起来,她仰头看了眼天,白色还没找到入口呢——看来时候还早。

  她出来的刚刚是时候。

  刚刚迈过门槛的那一瞬,她便听得几声凄厉哀嚎的声音:“东宫走水啦,东宫走水啦!!”

  音声极大,刺破这一片寂寥的夜空,要将这皇城上空虚伪的和平全部撕裂。

  原本都跨出门槛了,楚照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回身,她站在门边上,噤声。

  原书的剧情,开始浮现。

  千秋宴大宴三天,休朝三日,皇帝为表自己的孝心,陪同皇太后在怀禾园中居住。

  宴会隆重,但是守卫更加森严——皇宫中来去盘查,不容任何差错。

  太子便将一些重要的人塞进进京祝贺的人中,将他的掌控的亲卫队布置于画舫中。

  紧接着,东宫走水,一大半的人都会恐慌、不知所措。

  再在此时,画舫上面的人,同陆地上面的人,举灯笼为号接应,封锁园中,外面的士兵进不来,便任由太子处置了。

  当然,这些都是卫洞南美好的设想。

  楚照冷冷一笑,就在这时,门口跌跌撞撞地扑来一个宫女,大声叩着门,“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东宫走水了!”

  她看到楚照站在一旁的时候,还吓了一条:“驸马……驸马爷,您怎么在这里?”

  “刚刚听到吵闹的声音,这才穿了衣服出来看看。”楚照露出和煦的微笑。

  宫女这才看到楚照身披大氅,里面似乎就只着了一件中衣!

  她顿觉羞赧,连忙转过头去:“奴婢刚刚多有冒犯,既然您都听见了,那就烦请告诉公主殿下——奴婢先行告退了。”

  说着说着,这宫女便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来这所谓的大防界限,还真是牢固。

  不过也是应该的——毕竟今夜是卫云舟大婚,除了她们彼此,的确是谁也不应该妄自去看。

  楚照走回寝殿,拔步床边,红纱已然垂落。

  她隔着帘幔与卫云舟说话:“殿下该起了。”

  “你说的对。”卫云舟回得很快,她掀开帘帐,冲着楚照斜后方点头,“你去那里,给我取一件衣服来吧。”

  楚照点头,时间紧迫,她只拿了顺手的一件,便回去给卫云舟换上。

  等到二人重新穿好衣服,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天色都还是一片墨黑。

  还有约摸一个多时辰,这天才会亮。

  因着东宫走水之故,宫中的人或命令或自发,都各自拿了水桶,去往东宫救火。

  长年宫中的人也不例外。

  见状,楚照不由得哂然:“大家都去关心东宫,可惜东宫里面没有太子。”

  卫云舟看她一眼:“你怎么想的?”

  “我们去怀禾园吧——去接应太后和陛下?”

  卫云舟眸光忽然明灭,她“嗯”了一声,让楚照先行等候。

  今夜守在长年宫中的一队人,此时此刻终于露了头——她们并非西郊大营的人,而仅仅是只为守护公主殿下的一队人。

  为首的女人跨步向前:“禀殿下,这怀禾园中,到现在都是安静祥和。”

  卫云舟笑了起来:“自然安静祥和,走吧,我们去园中一趟。”

  “对了,”临行前,她还特地叮嘱女人一句,“京城门可开着?”

  那女人面露奇怪脸色,像是惊喜,但又觉得不应该如此:“开了,开了——听说,刘将军已经开始整军了。”

  只需要皇城中一道敕令,他便可立刻带兵进来“平叛”。

  卫云舟明白她的困惑,“不错,到底是为什么,那何门领愿意答应呢?”

  他那残疾的儿子,如今还在她的手上。偏生不是她夺来的,是何桓生自己送来的。

  楚照闻言,却是没作声。

  她原本以为自己知晓些剧情动向,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在卫云舟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她还不知道,自己和何桓生这些人的这层关系——

  倘若她知道之后会如何?

  倘若何桓生知道楚照变心如何?

  倘若……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楚照定下心神,因为卫云舟已经让她陪同去往怀禾园中了。

  二人的衣着,还故意有些凌乱,毕竟是刚刚被“惊醒”,乱,也是情理之中。

  怀禾园大而偏,走水之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皇帝索性图个清闲,听了通报之后,他很快起床,便在殿中等候。

  应昆站在旁边,侍奉皇帝,皇帝要做什么,他便去做。

  漏刻声声,走水的消息过去已经有些时候了。

  “这火,到底救下来没有?”他的声音颇为沉重。

  应昆赶紧宽解:“陛下放心,这火啊,肯定会救下来的!”

  “朕要听的不是这个。”皇帝皱眉不悦,“这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此不小心?”

  应昆知道皇帝的怒气从何而来。

  陛下似乎本来就对太子有些不满,加之东宫是陛下以前居住过,重新修缮翻新过的地方,陛下对东宫珍而重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也许是双喜临门,太子高兴也说不一定……”

  本着不离间父子的原则,应昆还是和稀泥。只不过,他也在心中直抱怨卫洞南,什么时候走水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看朝徽帝没有解气迹象,应昆又奉承了好几句,决定转移话题:“陛下无忧。说起来,昨年您叫来的那批炼丹道士,过几天就是该让他们拿出成果的时候了。”

  果然,寻仙问道、炼丹制药的事情,一下子就能让朝徽帝面色稍霁。

  他舒缓了语气:“是么?那过几日,朕亲自去看看。哼,公主大婚,东宫走水,这两个人啊,都不让朕省心的。”

  应昆不解:“公主殿下大婚怎么了吗?”

  “可不能让那邻邦的那臭小子白白捡便宜,”他冷言冷语,“再过些时日,朕还得去见见靖宁——非得要扶持那臭小子一把才行。”

  应昆噤声。

  的确,最近雍国局势也不太平,那新皇帝据说血脉不纯——藩王起义一波一波地来,如今他正焦头烂额呢。

  这个时候,凭借大梁国力,若是扶持一个新帝出来,那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朝徽帝抬眸,深邃的瞳孔一直望穿殿道,直直通往幽暗黑夜。

  画舫仍然安静地漂浮在湖面,等候着一盏灯笼挂起为号。

  终于,这些蠢蠢欲动的士兵,看见阁楼上面悬起的一盏灯笼——是今日公主大喜用的式样。

  最平常的东西,才能不让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