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垂,鸦静雀默,云破星出。

  偌大皇城中却暗流涌动,今夜对每个人来说,都不是个安眠的好时候。

  长年宫临华殿中,红烛凝泪,已经堆聚出小山形状。烛火晃荡,

  “嗯……”

  新人还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诉说着荒唐的余韵。

  有一搭没一搭,卫云舟说什么,楚照也就跟着胡说八道什么。

  逗得卫云舟止不住笑,“看来驸马真是熨帖又窝心,这是什么原因?”

  她侧过眼睛看着她,眉尾的点金还有些许泛光。

  楚照语速放得很慢,她煞有介事道:“很简单的嘛,因为要换靠山了——”

  又在说刚刚那衣服的事情。

  “我就说,这雍国来的质子心思不纯——”语调很轻,带着餍足。

  楚照一只手容卫云舟枕着,她微微垂落眼睫:“那殿下倒是说说,我究竟怎么心思不纯了?”

  “问你自己去。”一场荒唐后,卫云舟的眼尾仍然泅红,唇上口脂微乱,更是平添了几分秾丽。

  忽而,她古怪地闷喘一声,便瞪楚照一眼,翻过身看向地上。

  星夜流光如水,倾泻地面,和满室的红交相辉映。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闭眸,谁能想到,在这种时候,谁能想到有人要发动宫变呢?

  好在她已经安插好了人手。再说了,这长年宫中,还是戒备森严。

  除了,除了门口听房的那些婆子,不过想来也只是为了拿银钱,才为太子做这些事情。

  想来,太子也不会交给她们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今晚安全得很。

  楚照还在轻声细语地哄她:“好多。”

  “该起来了。”卫云舟没搭理这句话,翻身起床,拢过衣服,“动静多,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楚照哑然失笑,不及追究这动静多少的问题。

  看到那一片光洁的背,她怕她着凉,赶紧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又陪我去呀?”卫云舟轻笑,斜侧过头,上下打量一遍楚照,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这种事情过后,自然是要陪着去沐浴的。

  今夜大婚,长年宫中自然也有准备——临华殿仿水月殿样式,依然有小浴池,今夜更是保证水温恒常。

  如昨夜事,纱衣覆体,打横抱起,往浴池去。

  那屋外听房的婆子,听见里面天雷勾动地火的响声终于没了动静,各自对视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里面的确是有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婆子,她的脸上喜不自胜:“老婆子我从来没有想到能有今天啊!”

  另一个婆子笑她:“这有什么不好想的?公主殿下也是女人,有这一天不是正常么?”

  第一个婆子不好意思道:“只不过刚刚那动静,确实大……”

  另一个别处来跟着听房的婆子,只是皱眉,她便是接了太子差事的人。

  这种经验,自然是要比这两个长年宫中的老婆子要丰富了。只不过,她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动静这么大,真是公主殿下做出来的事情?不会不是本人吧?

  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换个人来也不一定。谁能确定里面的真是公主?

  太子殿下说了,一定要确保是真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微妙,转头问道:“两位啊,这公主和驸马,还真是情谊深厚啊——我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见这么热闹的。”

  一个婆子答道:“哎呀,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主和那驸马,两情相悦已经很久了。”

  她还有疑虑:“那,那声‘娇娇’是什么叫法?”

  毕竟隔了墙,听也只能听得模糊而不真切。莫非这驸马当真是这么大的胆子,还是说,公主殿下如此宠溺,竟然准驸马叫她娇娇?

  两个婆子表情一凝,旋即难得地觉得不好意思:“哎呀,你还问我们呢!”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凑过来听房的婆子赶走了。

  也罢,乐得她正好要离开,趁着这个被赶走的功夫,听房婆子也就快步走出了长年宫。

  长年宫中四处扎满红色彩绸,挂满同色灯笼,喜气洋洋。宫外亦然,她往东宫去的路上,沿途大树或多或少都挂了些红绸。

  公主殿下至今没有外出立府,那还就是皇宫里面的人,既然是皇宫里面的人,皇帝自然是要重视的。

  明明是特别吉祥的日子,这听房婆子却觉得莫名有些奇怪。

  今晚月亮和星星,都是有的,怎么就是觉得有些暗淡呢?

  明明这路也是常常走着的,但是今晚她偏偏就觉得很是奇怪,偶尔在路上碰见几个黑黢黢的人影,听房婆子又觉得可怖,像是遇到了什么鬼魅一般。

  她不由得害怕地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唾沫,继续提着灯,摇曳着光影往东宫里面去。

  星夜暗淡,那些本该象征着吉祥如意、庆祝新婚的红绸,因着夜风乍起的缘故,开始胡乱飘飞,唬得听房婆子一愣一愣的。

  哎呀,可怜她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得为了这些银钱,出来做这种事情!她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想要压下这种情绪,一边继续定了心神往东宫走。

  要不是太子殿下这次给的实在是多,她也不干这活——谁知道皇宫夜里,会这么恐怖的!

  其实她也不敢细问,为什么太子要去执意问公主成亲的事情。只不过这两兄妹素来不对付,也许是哥哥突然良心发现想要关心妹妹也不一定……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听房婆子已经走到了东宫。

  她刚刚靠近东宫门口,就感觉到一股沉闷的气氛缭绕盘桓,让她心中郁结的气更加堵了。贤逐腐

  哎!还好这太子殿下就这一个婚龄的妹妹,不然啊,再让她做这种事情,她说什么都不做了!

  东宫门口站了个人,穿的一身绿色官服,文官打扮,两道秃眉额外惹眼。

  那人主动问起:“可是刘嬷嬷?”

  她点点头。

  那人松了口气,道:“你直接进去,去成化殿找太子殿下就是了——该有的赏钱,不会少了你的。”

  刘嬷嬷点了下头,然后小碎步走入宫中。

  门口那个秃眉,似乎还有要等的人。可是,他在等什么人呢?只不过,这不是刘嬷嬷应该关心的事情。

  她只需要快点拿到自己银钱——太子有过许诺的,给她两年的月钱!

  东宫规模宏大,这曾经是朝徽帝住过的地方,那年皇帝入主东宫,便整个地将东宫翻修。

  以至于现在刘嬷嬷走进之后,还有些找不着道。

  她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恍惚间似乎看到几个黑影游来荡去的,似乎还提了剑,银光锃亮的,更坚定了刘嬷嬷觉得自己已经出现幻觉的事情了。

  她几经波折终于走到了成华殿中。

  门口又站了几个人,对她盘问了几句,大抵因为太子吩咐过的原因,也不多问,直接让她进去了。

  殿中燃了香,青烟缠绕。

  “太子殿下,”刘嬷嬷总觉得心里郁气重得无法排解,想要快点完成,“老奴特来给您报个信。”

  卫洞南如今面无表情,他的案前累积了一大摞信件、案牍甚至书籍之类的东西。

  他整夜没睡,昏黄灯火下,映照得他相当憔悴。

  “刘嬷嬷啊,你过来了?”他缓了一会儿才发问,“孤等你许久了,说吧,今夜,那对新人可是翻云覆雨、蜂狂蝶乱?”

  他虽然没有直接和楚照说过什么话,但是那一日百官宴,卫云舟死活都要和那楚照在一起的样子,他还记忆尤新。

  想到这里,卫洞南又不禁攥紧了拳头:“哼”

  刘嬷嬷“啊”了一声,心下战战。

  哪里有哥哥会这么问,这么形容的?只不过她也不敢细说,只道:“今夜老奴听了,这夫妻二人的确是情投意合,相当猛烈……”

  卫洞南挑眉:“哦,看来真是如此啊?你确定么?”

  说真的,他不能够完全相信。

  刘嬷嬷对上卫洞南那阴鸷的眼神,生怕他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连忙援引了那两个婆子的话,开始证明自己真的听到的是真正的公主驸马所做。

  “那床板啊,嘎吱嘎吱……”

  她也不管真的假的,有的没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算是让卫洞南有了信任的意思。

  “好,好,打住,打住,”卫洞南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啊,这女人还是得治治——只不过孤没想到,那下三滥的弟弟还有这种本事。”

  事到如今,卫洞南还是不肯相信这驸马会是楚照,恨他的哥哥,连带着也讨厌上他了。

  “那,太子殿下,老奴我的……”刘嬷嬷还是鼓足了勇气,小声开口询问,“您之前答应过我的……”

  她说话吞吞吐吐,袖子下面的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磨着。看起来,太子殿下的心情有些阴晴不定啊。

  只不过,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一诺千金的事情,况且她两年的月钱对于东宫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说一说,大概也不会怎么样。

  “什么?”卫洞南像是第一次听说一般,他相当诧异地看了一眼台下的刘嬷嬷:“你想问什么?”

  那阴鸷的眼神越发狠厉起来,像是如冰凌一般,在寒春季节,让人不寒而栗。

  刘嬷嬷知道自己此行是白跑一趟了。

  她赶紧磕头道:“没有没有,老奴只是过来给殿下报个信。”

  “好,好,”卫洞南玩味地把玩着手中的串珠,收回了凌厉的视线,看了眼婆子,“你先出去吧。”

  刘嬷嬷大气不敢出一口,连忙又谢了几声,“老奴这就告退了。”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心道自己真是倒霉,快步转出屏风,就打算往东宫外面出去。

  虽然走得快,但她的心中已经开始打算起来了……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她顺利地出了东宫宫门,那个有两道秃眉的官员,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再像刚刚那么走得快了,刘嬷嬷开始放慢了脚步,她在心中默念几个数,压抑怦怦乱跳的心。

  果然今夜乌云垂殿,星月暗淡,不是没有原因的。

  很快,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刘嬷嬷甚至没来得及吱声,便觉后脑勺一阵疼意。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来人,便直接倒在地上。

  那人伸手,探了探刘嬷嬷的鼻息,似乎已经没了反应。

  夜间宫中还是有巡逻的人,若是打出血来,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乎,他便选择了这样的策略。

  人没了鼻息,先扔去柴房吧——眼下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人往柴房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