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时,楚照定然有空和钱霖清多墨迹一会儿。

  不过,今日毕竟特殊情况,她得抓紧时间,开门见山。

  “钱医师既然有事,想必是药已经找到了?”

  钱霖清点头:“正是,不过,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说这事情吗?”

  她还冲着楚照眨眼,咧着牙笑,一副阳光开朗模样,叫人不得不信任。

  “呃,”楚照微顿,毕竟她找她就是为了这事,“那你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钱霖清点点头,然后笑了起来:“是啊,我原本是来打探点消息,只不过今日倒是看了一出好戏,哪怕我没收获,也觉得开心了。”

  “一出好戏?”楚照微笑,“何以这么觉得?我把东西都砸了,自然是惩罚那中饱私囊的家伙。”

  钱霖清摇摇头:“您可骗不了我,您当真是发怒,才砸了那些东西么?可砸得这栋楼里面的所有人,都出来围观了,生怕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钱霖清又不作声了。

  “哈?”楚照打了个哈哈。

  的确,这出戏是为了人而作。

  她索性承认了:“果然骗不了您,的确是为了场上某个人所作。”

  “为了某个人?”钱霖清眼底闪过一丝讶然,“这样的话,今天钱某还有一个要求,就更要找您了。”

  “找我?”

  上次劁猪拿药的事情都没有作结,她怎么又要找上来了?

  钱霖清微微一笑:“当然要找您了。楚二殿下,您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这在场的人中到底有谁,才能让您如此大费周折?”

  楚照一惊,手指微蜷,她尴尬地笑了几声。

  事到如今,她还是坦白了的好,自己不是什么李家公子。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您,李相最小的一个小孩,是男儿么?”钱霖清说话漫不经心,目光却灼灼,“说到这个,我想回到刚刚的话题来,您砸东西的事情。”

  “你刚刚也说了,为了讨好在场的某位嘛。”楚照懒懒倚靠。

  钱霖清却是摇头:“完全就仅仅是这样么?”

  她盯着楚照,鲜见地认真起来。

  “你们都叫我异邦人,我在大梁,确实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说,一个词语,‘物伤其类’,”说到此处,钱霖清微顿,目光更加热烈,要将伪装尽数剥下,“要只是做戏,砸完骂完就可以结束了,何必闭馆,自讨没趣?”

  物伤其类。

  刚刚微蜷的手指,忽然就没了动静,僵直起来。

  楚照眸光微闪,她看着钱霖清半晌,却失去言语。

  真是聪明的异邦人。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地方,但来大梁后见到不少,晴潇楼还算是她们受苦受难比较少的,”钱霖清语气忽而低沉下来,“我也曾听过一个女人冲我诉苦,说她自幼就被叫着调习歌曲,长大后就被责去敛钱,如果不如愿,紧接着便是鞭打……”

  “但我没办法。”钱霖清忽又吐气,转而微笑,“您比我厉害多了。”

  二人同时扬唇,视线交汇,联结就在此刻形成。

  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

  楚照好奇,问了一嘴。

  “这个不难,李相孙子出行有人保护倒是正常……但是您的护卫怎么偏生是那些人?”钱霖清笑嘻嘻道,“我可被那何桓生折腾惨了,我的仇人,我自然要对他多点注意——还有您的出行时间,还有喉疾,都是佐证嘛。”

  “至于您是女人……毕竟李相小孙是男子,还有您从前和我说话那股劲,让我觉得特别温暖,哦,还有今日砸东西,物伤其类嘛。”钱霖清说得头头是道,一派真诚劲头。

  楚照顿觉感动,眼中甚至快氤氲出雾气来。

  然后,钱霖清又笑了一下:“哎呀,其实是那日您忽然疼痛,我照着我们族人用的方法给您治了治,居然见效了。”

  楚照愣是被哽住了,行,她就不该感动。

  “你和何桓生又有什么恩怨?”

  楚照忽而想起,在原书中,钱霖清的名字出现过,但与楚沧性格不合,分道扬镳。

  如她所料,二人早有交集。

  “当然是这人托我做事了,我没依他,可怜我一个流落异邦的弱女子,就这么悲惨!”钱霖清还像模像样地咋咋呼呼起来,“您可别以为他安什么好心……”

  楚照抬眼:“这是什么意思?”

  钱霖清交叉了十指,冲着楚照点头而笑:“他要是真心想与您解毒,为何不带您先去找其他人?”

  这话,倒是突然提醒了楚照。

  她忽而想起,她们第一次见到钱霖清那日——也就是花灯夜,何桓生一直寸步不离,钱霖清给了什么,他都要检查一番。

  彼时,她只是以为何桓生不放心罢了。如今想来,他可能是真的不放心。

  对于这喉疾,他大概更知道点什么东西。

  钱霖清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递到楚照面前:“这药物便是我托那林玉帮忙取的,您从现在开始服用——喏,这是用法。”

  她还递来一张纸,上面详细写了如何用和剂量。

  楚照忽然对钱霖清产生浓浓好奇:“谢过钱医师,我多嘴问一句,您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钱霖清对后半句充耳不闻,只揪着上一句说:“谢?钱某还是有一件要让您做的事情——”

  “你说吧。”

  “能否让我进宫当差?”她眨着眼睛。

  楚照微讶:“你要进宫当差?”

  “是的,宫中有我想找的东西,”钱霖清面上依然是不着调的笑,“这可是林玉给我的消息,她还真是神通广大,既能给您抢来药草,还能给我打听来消息。”

  林玉……那个绿瞳妇?

  “她有这么大本事?”

  “这都是意外发现了。您大概没有见过她手上疤痕,上次她出了事,她不敢找京中郎中,便来寻我,她说我是个异邦人,她放心。”钱霖清说得神采飞扬,“那手一露出来呀,我看到一条……怎么说呢,盘踞的雪山蛟龙形状?似乎有些过于夸张,但是事实如此。”

  楚照的确未见过林玉手上的疤痕,她只能记得,那日她要她劁猪的时候,隐约瞥见她的腕部是紧密裹实了,甚至还因为多汗渗出细密晶体。

  “我想这疤痕印记,您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一件事,您让我入宫当差。”钱霖清一脸恳切。

  楚照只是看着她,惊讶于她知道这么多东西,却还是表现得如此纯粹。

  “我怎么让你入宫当差?”楚照反问一句。

  钱霖清不满:“您现在是驸马,您怎么不能让我入宫当差啦?我看您和那个,那个白面小生眉来眼去,虽然她没搭理你……但一看就你们两个就关系不一般嘛。”

  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楚照无语凝噎,卫云舟起初就是赌气没搭理她,偶尔瞥了她几眼,这钱霖清怎么全部记住了?

  “她和我对视了多少次,你怎么都知道了?”

  钱霖清摇头晃脑:“这您就不必知道了……那可是当朝摄政的公主殿下,您去在她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我是西域来的医师,医术高明,医德高尚,嗯,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啊,这么多优点,还有您的举荐,她一定会同意让我进宫当差的。”

  像是诈骗团伙的话术。楚照汗颜,这话还得经过她加工,不然怎么都像是她和钱霖清一起被赶走。

  不过钱霖清刚刚所说,给了楚照莫大帮助——她回去,可能还得好好捋顺一下事情。

  先过了眼下的千秋宴再说。

  “钱医师帮了我大忙,我自然可以,”楚照忽然沉声,心中起了逗弄念头,“但是你今日也看见了,我不是得罪了她么?”

  “啊?这有什么得罪的?”钱霖清不解。

  终于轮到她不解的时候了。

  楚照只是提了提“想我”一事。

  钱霖清便抚着下颌:“也许,您可以说说什么,嗯,因为太想她了所以过来了?”

  楚照站起身来:“算了,钱医师,我这话要是一出,你也别想着进宫当差,说不定,你还能在宫外和我一起流浪了。”

  “哎呀,我搞不懂。”钱霖清揉了揉脸,“不过您算是答应啦?在接到诏令之前,我一直都会住在老地方的。”

  楚照点头,二人结束了这次谈话。

  只不过到了最后,楚照还是觉得好奇:“恕我多嘴一句,敢问钱医师,你来自什么地方?”

  “不要问这种问题啦,含蓄一点,”她笑嘻嘻道,“我在大梁学到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个这个。”

  嘶,还神秘上了?

  算了,楚照转身欲走的时候,这下又轮到钱霖清好奇了:“二殿下,我能问问嘛——”

  “什么事?”

  “您毕竟真的要和公主殿下成亲,那些流言蜚语我也听说了些,那你们到底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呢?”她一脸八卦。

  楚照的真实身份,到底为不为公主殿下所知呢?

  然而楚照却有样学样,她甚至还故意沾染了钱霖清的某些不标准官话口音:“嗯,含蓄。我在大梁也学会了,要含蓄。女人还是要保持神秘才行。”

  钱霖清:……

  “殿下,不说我刚刚说了那么多,给了药,这后面还支了招教您怎么面对,您怎么就这么说?”钱霖清抱怨。

  楚照摇摇头走出去。

  要是真的按她所说,她今日恐怕宫都回不了。

  走出门来,红枫依然肃立,她见楚照面容和缓,不禁好奇:“殿下可是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楚照思忖片刻:“倒是开心。”

  “哦,刚刚有人过来一趟说……五楼芳庭,有人邀请殿下过去。”红枫道。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楚照深吸一口气。

  她得先把钱霖清教她的鬼话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