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楚照这股怒气究竟从何而来,但是吴义仁如今是一句劝阻的话都不敢说。

  那明晃晃的刀尖白光,也不是开玩笑的。

  他甚至还往旁边躲了一点,生怕楚照“一个不留心”直接砍到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只敢站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发问:“殿下,您可解气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吴义仁并不知楚照怒气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下,晴潇楼中所有的人,几乎都被这哐哐当当的声音所吸引,他们从各处冒出,好奇观望。

  地上的确是碎玉为多,只不过,有些东西还保留着原来的形貌,这些打扮齐整的人,自然是看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虽然到这种地方来了,但是人前,还是要内敛一下。

  戏,差不多到这里也就可以了。

  红枫便上前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要做的?”

  吴义仁听得内心只觉拨凉拨凉的。

  您怎么还能问出来的?这满房间砸的,全是他的钱!再砸下去,他吴义仁可就要赔了棺材本了!

  晴潇楼又非他全资占有,楚照之下,他还和秦姒各取一半——这满屋的玉石器皿,虽然做成了难以言喻的形状,但是毕竟是玉。

  可是,楚照毫不留情,完完全全、一个没剩地全部给他打碎了。吴义仁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还不能说,生怕怒火接连着绵延。

  楚照似乎还不解气,仍然拿着剑,一下子就劈在栏杆上面,铮然一声,凿出一个深深的坑洞。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楚照——她下一步,莫非是要砍了吴义仁?

  吴义仁双腿战战,双腿灌铅一般,缓缓提动,到了红枫的身后:“救,救……”

  红枫丝毫不为所动,面色淡然:“吴公,请自持。”

  吴义仁:……

  哎哟,这性命攸关的事情,谁能来自持啊?!

  这青楼里面死了人,本来就没什么人追究——他又没有什么人记挂他,说不定啊,他死了还有一堆人拍手叫好!

  吴义仁吓得不行,看楚照那提剑姿势,也不像是忽然赶鸭子上架来忽悠人的。

  他咬咬牙,心一横,索性直接下跪磕头:“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挪用这些钱做这些事情了!”

  咚、咚、咚的脆响响彻。

  钱霖清在后面盯着,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展颜而笑。

  哎呀,这些人,怎么都惯会演的?只不过,为什么这楚二殿下忽然动静这么大?

  她细思片刻,眸光开始在在场诸人面前流转。

  到底是谁,让楚二殿下这么激动呢?她从刚刚进门的时候开始回忆。

  吴义仁磕头磕得出血印子来,红枫终于“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劝阻楚照:“他也知道错了,殿下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

  提着这重剑,楚照都觉得肩膀疼——刚刚猛敲一下栏杆,可把她震的!

  幸好红枫上来劝阻一二。

  她自然也就借坡下驴了:“念在你初犯,这事情我就先不追究了……”

  声音自是阴鸷冷淡。

  闻言,吴义仁感动得泪流满面:“感谢殿下,感谢殿下!”

  “你先起来吧,”楚照耸耸肩,将手中剑递给红枫,“事情可以不追究了,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吴义仁这才仓促起身,他整理了下裳,拍去灰尘后又拂去额头上的血印子:“什么条件?殿下,我哪里配和您谈条件呀,您说什么,我自然就跟着做啦……”

  他刚刚只是用衣袖擦了沾血的额头,如今又急着回话,面上红的灰的交织一起,见了让人发笑。

  楚照好容易才憋过气没笑。

  “今日所见,我很不快……”楚照说话的尾音拉得悠长,“看来这晴潇楼平素里,让你赚的钱还是太多了。也罢,从今日起,就闭馆歇业吧。”

  “啊?”此番讶然之声,不仅仅是吴义仁一人所发。

  更是那些出来探头而听的人,女的男的,都有觉得诧异的。

  为了惩罚吴义仁,所以要闭馆歇业?虽然依楚照所说,的确也能说得通,但是这代价是否太大了点?

  “呃,殿下,恐怕,这不太好吧?”吴义仁结结巴巴,“这,若是要闭馆,这也不是我们就可以决定的。”

  晴潇楼早就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是单从个人层面出发,难以解决。

  “算了,”楚照略略掀了掀眼皮,又看了一眼低着头一副愧疚样子的吴义仁,“既然如此,那你之后可要好生看着,往后,便都似今日。省得你再拿这些东西出来唬人。”

  她冲着地上的碎玉扬头。

  既然楚照都退让了,吴义仁当然也只能应下了:“是,是,是,全听殿下的吩咐。”

  不歇业,不闭馆,生意不好,但也总算是有生意嘛——他迟早会把这些钱找回来,再带进他的棺材里面的。

  只要晴潇楼的这些女人还在就行。他眸底闪过一丝暗芒。

  如今日事,也就是不接待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人了。他在慢慢理解楚照所说。

  “好了,就这样吧。”楚照淡声说了最后一句,总算宣布事情告一段落。

  那些纷纷探头出来的人,这会儿又走回房中去了。

  有些女人的面上喜色,自不必说。她们不奢求闭馆,只是少被折腾,便已是幸福之事。

  何况今日还看了这个天天为非作歹、作威作福的吴义仁磕头磕出血来,她们心中也觉得解气。

  吴义仁受了委屈,但还是继续耐着性子问:“那……殿下,您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楚照歪头,这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看向楼梯尽处,那一行人还伫立未动,卫云舟站在中间位置。

  卫云舟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而笑意深达眼底。

  这出戏总算是取悦到了人,虽然夸张,虽然用力,恐怕今日之后,她就会被冠上“疯子”之名。

  无所谓,这还是只第一步,人前疯完了,人后她还有好多话要去说。

  钱霖清忽然晃了晃头,“殿下,我有事要同你说……”

  楚照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还有个钱霖清:“哦,对。”

  “那您是打算……”吴义仁如今说话字斟句酌,那把剑如今还在红枫手上,鞘还在那红房间里面,随时都是杀人的利器!、

  “接下来你不管我,你去接待他们,”楚照眸光落到最远处,已经可以支开他了,“我和这位有话说。”

  吴义仁自然是躬身应下,然后再胡乱地擦了一把额头,转过身去屁颠屁颠朝着另一边走过去了。

  结束了?卫云舟微怔。

  她这才慢慢把嘴角的弧度压下来。行吧,勉强蒙混……不,还不能过关。

  卫云舟决定还是先不走,她倒要看看,这人最后到底要做些什么。

  她决定先去间单间歇歇,今日她的事情忙完,自然可以看看她的这位驸马,到底是怎么“在宫中好好想她”的。

  脑海中似乎已经出现楚照那些不靠谱的鬼话,听她说多了,卫云舟自己都能编出两句。

  嘁。真是受她的影响颇深。

  举荷转达了要去何处,吴义仁这又笑呵呵地带路了。

  眼见得姑奶奶走了,楚照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她回眸看向钱霖清:“钱医师,找我有什么事情?”

  钱霖清面上依然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当然有事啦,您上次托我做的事情,钱某自然是记挂着的。”

  她还冲着楚照眨了眨眼睛,挥挥袖子,示意里面有东西。

  有东西?是喉疾的解药么?

  楚照眸色忽然转而深邃:“既然如此,我们进屋详谈。”

  方才,吴义仁说过,从房间门口挂牌方向,便可看出房间有人与否。

  楚照疾步在前,还是打算找个偏僻靠里的地方。

  转角处,她又倏然听得一声撕碎纸帛的声音。

  她心惊止步,那撕纸人却自顾自探出头来,发出低低笑声。

  是谢序秋——她今日怎么出来了?还在这转角,撕日历?

  她今日照样着一身深色衣服,但今日合身。

  又不是钦天监,亦非农民,这古代人中记日子的都算少——何况是青楼中人?

  日历上面有浓重的墨迹勾画的痕迹,将日子一个一个圈出,再一个个地划掉。

  谢序秋看见楚照所来,她弯眸而笑,这是楚照第一次见她冲着她笑。

  “你这是在做什么?”楚照惊讶。

  谢序秋面上笑意不减,她又转过身去,将手覆盖在日历上面,按住边角,“我正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又听得“哗啦”一声,那一页被整个撕下。

  露出洁白如新的三月历。

  “像我一样?”

  “像你报复那些东西和那些人一样,我也在报复日子啊。”谢序秋语气相当冷静,她又转身回来,手上握着那一页被撕下的、布满墨痕的二月历,“二月结束了。”

  她歪头而笑。

  楚照顿觉口中艰涩,却是钱霖清率先开口:“你为什么要报复日子?”

  “报复,自然是未能得到善待。”谢序秋终于敛起笑容,“好啦,正好路过,所以同你们说说话。”

  说完这句话,她便又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钱霖清若有所思:“你之前认识她么?”

  “只是一面之缘。”

  二人走进长廊一间幽深的房中。

  但是开门却觉采光尚好,窗帘高挂,金晖在地上碎裂出花字形状。

  红枫并未跟进,她站在门口:“今日人多,为保护殿下安危,属下就在门口等候。”

  楚照心中仍想着那谢序秋的最后一句话,是啊,二月已尽。

  三月,还有好多重要的日子等候着她。

  像是芍药花期,也像是千秋宴会。

  只不过,眼下她还要同钱霖清说些话来。

  钱霖清一如往常,不太正经地坐着,脸上笑容不减,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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