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朕自然是要好好看看在座的诸位了……”朝徽帝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洪亮到所有人都为之震慑。

  众人也想把头低下去,但是朝徽帝似乎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就是想要让台下这些人,畏惧地看着他。

  终于,他也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

  “哈哈哈哈,”朝徽帝忽然大笑起来,看向旁边的卫云舟,“朕自认为是个宽宏善体谅的人,儿女的婚姻大事,还是想给她自己选择的权力。”

  楚照微怔,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吗?他要给卫云舟自己选择的权力?

  虽然知道皇帝的这句话不是什么真心话,但是听到让卫云舟自己选择……楚照的心,还是莫名一颤。

  她看了一眼卫云舟,她也只是面带微笑,不露声色。

  比起其他人,其他不怎么见到皇帝的人来说,她要稳重端庄多了。

  “你以为如何呀?”他忽而爽朗,开怀大笑起来。

  卫云舟眸色微变。

  看刚刚他的想法,大抵是和她有着同样的意思。

  而且,她和他,之前也有短暂的谈话——

  思绪流转。

  刚刚下朝,朝徽帝便召见了她。

  他的问题,简单而直白:“云舟啊,近来宫中里面流言,朕也有所耳闻——所以,你是真的心悦那雍国来的质子么?”

  卫云舟目光灼灼,显得毫不畏惧。只不过,她也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斟酌了片刻,道:“真心心悦,倒也谈不上……只是,眼下的最好选择罢了。”

  眼下的最好选择?如此说来,倒还不是什么真心喜欢了?

  朝徽帝微微眯缝了眼睛,他看着卫云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皇后过世,她在这世间,只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人……她带走的东西,可多了。

  只不过,这个女儿,也只是在外貌上很像她的母亲罢了。

  朝徽帝坚持如此认为,他以为,这个女儿,是他所有孩子中,最像他的人。

  听到卫云舟的回答,他笑了起来:“好,好,哈哈哈。你说得好啊,眼下的最好选择。”

  的确,哪怕是婚姻大事这么重要的选择,他都与她如此相像。

  他面露惋惜之色,不知是在惋惜什么。

  空气倏然沉静凝滞下来,但是卫云舟还是要开口的:“所以……父皇以为如何?”

  以为楚照如何。

  朝徽帝只是盯着卫云舟那张脸,那张酷似唐禾的脸。

  他转瞬间又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卫云舟忽然瞳孔微缩,她在朝徽帝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他是有着文韬武略、立下丰功伟业的皇帝,面对臣民时,都是那副睥睨苍生的表情。但是现在却不然,他露出的表情,却是一种挣扎着的、受难的表情。

  不,这不像他。

  “朕要是把你嫁出去了,你还会顾及到你的父皇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哀求,更多的,是在祈求可怜与同情。

  卫云舟大骇。她抬眼,对上那双矍铄的双眼。

  她定下心来。他认错人了。

  只不过,嘴巴上面的东西,还是要好好说下去的:“儿臣自然不会忘记父皇,当然会记挂着父皇。”

  “哦。”朝徽帝仿佛灵魂被抽离一般,他又看了卫云舟一遍。

  哪怕是相似的容颜,却没有相似的内心。

  她还是像他,并不像她。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回答的。

  朝徽帝脆弱的时刻,就这么转瞬即逝了。

  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朕也以为……那是最好的选择。”

  他承认卫云舟的选择是正确的。

  梁、雍二国交战百年有余,近来终于停止征战。况且,雍的发展不容小觑,还有个愚蠢的太子失手害死了质子……这还真是内忧外患。

  卫云舟肯“牺牲”她自己,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朝徽帝许下此事。

  事到如今,在东明殿中,皇帝垂眸,看到案上的玉玺,心中便确下此事。

  “全听父皇的安排。”声音不大不小,与会的所有人,都恰能听到此声。

  这场戏,还得他们两个人演下去。

  朝徽帝再度扫视一遍座中客人,直接挑明了道:“不知道在座诸位中……有没有人愿意来做这个驸马的?”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惊讶。

  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忽然又变成自荐了?

  楚照嘴角略微抽搐。

  这到了最后,居然还是要自己站出来说么?

  只不过,气氛稍微有些沉静尴尬。毕竟,谁也不敢直接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座中人人各怀鬼胎:像那两个什么姓楚的和姓柳的,都没有站出来,他们在哪里瞎激动和操心个什么劲呀!

  不知道这皇帝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楚照微微抬眸,便对上卫云舟的目光。

  没错,她又在这里,到处看——她是公主殿下,此次宴会,本来就是为了她所设的。

  她对着这些人,上下打量挑剔也是实属正常。

  但是卫云舟看她那个眼神,还是不太清白的……似乎还在期待什么。

  主动点,是吧?楚照喃喃自语,不知如何说好。

  没人说话,就这么冷场了。

  朝徽帝忽然想到什么,直接点名道姓:“楚公子,您意下如何呢?”

  直接被皇帝点名。

  她还真是逃不掉了。

  众人俱是屏息凝神,盯着楚照,看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上次百官宴,她大着胆子请求赐酒的样子,宴席上好多人都记得。

  皇帝自然也记得,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对此人留下深深印象。

  这是一场交换,一场豪赌——他是雍国来的皇子,那就是有皇位继承权的人,要是能够拿捏他的话……

  说什么让梁、雍二国边境永远无战事,那都是区区小事。更远的,要直接控制这两片良畴沃野才是。

  心中一圈一圈荡开了波纹。楚照沉声:“在下赴宴,自然是为了此事前来。”

  答得还算是巧妙,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也承认了自己的目的。

  “好,好,好,”朝徽帝也并不需要多么认真的回答,他也可以把这个当做楚照的回答,“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了?”

  他挑眉,完全不像是作假。

  “啊?”柳长安第一个发出怪异的声音,旋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的确怪异,的确失态。别人都不做声,就他一个人冒出了声音。

  朝徽帝并未搭理柳长安,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朕早就想让我们梁、雍二国结好,所以,在衣食住行上,也未曾亏待过楚公子。”

  楚照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如何接话。

  要是她穿书过来,没遭过孽就好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呢,朝徽帝也没说,究竟是没有亏待哪位殿下嘛——被厚待的那个,如今已经死翘翘了。

  “那就这么定了?”他再度发问,这次他看向卫云舟。

  后者微微点头,面上漾着笑容。

  楚照旁边的质子,又开始小声说开了:“没想到……阁下您才是深藏不露呀!”

  楚照没应声,她哪里能叫作什么深藏不露。她这分明就是走进了猎人的陷阱里面。

  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不过这次她也认了。结吧,成吧,她得好好考虑,如何告知卫云舟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巨大的难题了。

  难搞,万一人家发现,直接给她砍了怎么办?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但是真要成婚,也免不了那一天。

  得到双方简短的答复,这件事情,也就算是成了。

  尽管宴席上还有些人,面上表情相当凝重。

  这可是靖宁公主的婚事!居然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

  只不过,他们肚子里面有再多的怨气,如今也只能吞下去,另外再找地方发泄了。

  卫洞南和柳长安二人,自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只不过,适才皇帝的也说得清楚明白了:“若是二位成婚,定能让我二国,永结秦晋之好。”

  上升到另外一种层面上去了,这下柳长安已经怯懦,不敢吱声,根本不搭理卫洞南频频投来的目光。

  太子愤怒的眼神,看向卫云舟的时候,忽然就又点燃了几分——她的脸上,又漾起了那天下朝时的笑容,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她赢了。选了个窝囊废尚公主,以后任她掌控,任她拿捏……

  卫洞南的额头暴出青筋来。可惜的是,他还在节节败退。

  “说起来,今日宴会有些草率,这宫中也有些不干不净,”朝徽帝面色深沉,“太子啊,你就是这么吩咐人下去收拾的么?”

  卫洞南面色一变,立刻喊冤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朝徽帝微微摇头,作沉思状,“要是你不知道的话,千秋宴的承办,朕怎么敢放心交给你?如若不然,不如就让靖宁……”

  一听到此事,卫洞南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他遽然出口,打断了皇帝的话:“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辱皇命!一定让皇祖母的生日风风光光!”

  说罢,他还深深地看了一眼卫云舟,“至于皇妹嘛,刚刚才定下喜事,还是不要过于操劳的好。”

  朝徽帝看太子这么积极,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置一词。

  算是默认了。

  定下是定下,但是这正式成婚,自然是要等到老太后生日之后才能举行。

  宴会重又进行,大部分都显得兴致缺缺,盼望着赶紧走。

  终于有一个不幸的末端:那赵公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忽然就吐出一滩极大的鲜血,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然后,他便咚然一声,磕倒在了桌子上面。

  这下,再也没有人有闲心吃饭——宣了太医,撤了宴后,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楚照和卫云舟,却不期在门口碰面。

  猎人志得意满,笑嘻嘻问她:“本宫倒是好奇,阁下有什么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