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佛珠的样式,其实还是挺精美的……?卫云舟忽然想起来,还是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向了楚照。

  她刚刚和她搂搂抱抱的时候,是背对佛珠的方向。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也就只有楚照可以看到了。

  尽管刚刚她问过楚照,楚照告诉她什么都没有。

  但是看眼前这个样子,似乎不是这样的——承办此次宴会的,不管是宫中人还是礼部官员,按说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卫云舟看着楚照脸上相对来说,显得有些古怪的神色,她忽然有些了然。

  ——当时她好像急着要走?

  继而,就碎了这串佛珠是么?

  她刚刚还以为,是楚照为了脱身随口胡编的话。

  她莞尔一笑。

  皇帝有些愠怒,吓得旁边的太监面如土色,刚刚那两个人撤去屏风走了,眼下也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风风火火地扑地手忙脚乱将一串零落的佛珠给捡走了。

  着急,很急。皇帝的脸色,这才终于变得稍微好看了一点。

  不过,此事已在他心中留下些许印象——今日这宴会,还有太子的手笔。

  他准备待会儿再来说说,他这才缓步,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台,落座桌后,目光落在那造型威严的玉玺上面。

  不知为何,他觉得颇不自在。

  楚照还有些提心吊胆,那佛珠碎后,赵公子又如何呢?她向右边偏了一下头,看向孱弱的赵公子。

  他看起来比最开始的时候更加羸弱了,面目苍白,一直低垂着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楚照忽而又对上卫云舟的视线。

  像是在揶揄她。

  后者聪明得很,她微微挑眉,看见楚照那不自在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肯定知道了,知道那个人是谁。

  楚照顿觉喉咙一阵干涩,她刚刚还说“没事”,不知出于何种意图所说的没事。

  小心思泄露的风险,就这么快速地化险为夷了。

  但其实,就是真的没事。因为卫云舟,就在刚刚,忽而又冲着她勾唇一笑。

  “呼。”她舒了一口气,心中悬起来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不仅仅是明白了没事这么简单,她还顺带明白了,刚刚和赵公子四目相对时自己的骄傲从何而来。

  不是她占有了她,而是在那一刻,她被她选择了。

  原是如此,楚照忽而松了口气。她觉得,幸而自己想明白了这个事情。

  朝徽帝落座之后,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再度扫过在场所有人:“大概是第一次,朕和诸公子,以这样的类似家宴的形式见面吧?”

  类似家宴的形式,这样的话语,说出来就相当微妙了。

  皇帝果然也是看重靖宁公主的亲事——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过来了,还说什么“家宴”。

  若非选择驸马,谁和谁家宴呢?

  众人脸上纷纷带笑,有的人藏在桌下的手,忙不迭地整理了衣袍冠带,生怕被皇帝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准确说来,生怕是被皇帝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虽然这楚照和柳长安,前者有什么流言蜚语,不知是真是假;后者也有他的依靠支撑,但是万一一下子就被皇帝、或者公主殿下看中,一朝得道飞升也不一定。

  但是这种宴会,结果一般都注定。

  皇帝扫视过了眼前的诸公子。

  宫中的流言蜚语,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像是这风口浪尖上的楚照、柳长安,他自然更为关注。

  当时卫洞南发狠,一下子以害人的名义抓了楚沧,楚沧又直接暴死——等到朝徽帝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雍梁二国征战已久,两国实力早前还是不分伯仲,两国交战时有胜负,边境常常有摩擦。

  但是就在此前,朝徽帝初即位,拜昭懿皇后兄长为将。数年厉兵秣马,大军直往西去,雍军节节败退,自此两国边境有来有回的战局,彻底被打破了。

  这也是后来,雍国派出两位皇子亲往大梁为质的原因。

  只不过,因唐将军辞官,现在西境并没有能够横刀立马的将军,现在梁、雍二国的局势,也开始变得恢复原来胶着局势的样子。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楚沧暴死——天知道朝徽帝费了多少心,才给雍国那边有一个交代。

  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是死了,总归是没有道理的。于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他还得补偿一下。

  朝徽帝从回忆中脱身而出,他看了一眼台下雍质子,忽然发问:“楚公子,这大梁的饮食起居,你还受得住么?”

  “朕听闻,楚公子最近搬迁到了柏堂?那曾经是令兄居住的地方吧?”皇帝接二连三地发问,颇见其看重。

  其他人的面色有些微微变化。这多慰问事宜,看起来朝徽帝是心有所属啊。

  楚照并未想到皇帝一开始就会问她问题。

  她只是沉声敛眸,不卑不亢地一一回答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朝徽帝眼底闪过一丝奇异。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来:“就像刚刚朕所说的那样,柏堂曾经是令兄所居,你可想起他么?”

  楚照抬眸,对上皇帝那锐利的眼神。

  她莫名觉得有些发怵——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皇帝正值壮年,年轻时候武功赫赫,颇有建树,且在原书中也占据了不少篇幅,他的戏份可比太子多多了。

  真要论起,他才是真正的反派。

  他的手段,也比太子多多了——比如那怀毒的所谓“温玉”,便是这位开始寻仙访道之人的手笔。

  他还在步步紧逼,想要问出楚照对大梁的看法来。

  楚照是否怀念楚沧?怀念楚沧,那个实则因为陷入谋反才暴死的楚沧。

  楚照沉默顷刻,慢慢道:“兄长因病暴卒,照自是不胜怀缅。只不过我雍皇室有宿疾,死生有命,亦无办法。”

  死了就死了,死了也是因为有宿疾。

  皇帝轻笑一声,一茬短短胡须开始颤动起来。

  看起来,这两个大雍来的皇子,都算是有点眼力见的。

  其他的暂且不论,至少他对现在楚照的回答很满意。

  只不过,听到“有宿疾”的时候,卫云舟修长漆黑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又有宿疾了?她挑眉,但是无声。

  她还听到了别人的小声谈论。

  “这宿疾这种东西,听起来就不太像是什么好事呀,这楚二公子又有什么宿疾?”

  “嗯,只要不是什么致命的病,那就无妨,”朝徽帝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挪动桌案上面的玉玺,“听到楚二公子这么说,朕也放心了。”

  楚照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刚还是保持了平素以来的样子,说话简短,尽力表达最多的意思。

  只是,她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中又已经渗出了津津的汗液来。

  她方才,还是尽力错开了朝徽帝的眼神——说来诡异,她觉得朝徽帝的眼神似乎有一种深邃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深陷。

  同卫云舟的眼神相似,但最为不同的一点的是,朝徽帝的眼睛,像是在吸食她的情绪。

  她不觉一阵胆寒。

  想要推翻这样的父亲,还是颇有难度。

  可是直到现在,卫云舟的胸前,还坠着那枚清透的玉。

  柱连明珠,光芒相当奇异。

  同楚照说完话,朝徽帝便又看向了其他人,第一个,自然也是大红人柳长安。

  柳长安的回答就刻意许多,明里暗里说自己父亲的事情。

  朝徽帝只是淡淡地听着,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好像只是听了平素的汇报一样。

  柳长安滔滔不绝说完,见朝徽帝反应平平无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和刚刚的楚照比起来,他显得仓促又急躁。

  朝徽帝没太多问,他和柳臣之,过往时候也多打交道。

  哪怕是皇帝如今“远离”朝政,他也对局势了如指掌。

  他还年轻,他正值壮年,他不曾老去。

  卫洞南见柳长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朝徽帝反应平平之后,便心里愈加急了起来:“父皇,这柳公子去年所作《上京赋》,可是过了您的眼睛……”

  刚刚柳长安自谦了一下自己的品德,如今,卫洞南就助他一臂之力,夸他的才华横溢好了。

  朝徽帝掀了掀眼皮:“嗯,知道了。”

  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呢。卫洞南想要再说什么,看了一眼皇帝那恹恹的冰冷眼神,他识趣地闭嘴了。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心思,才召开了此宴,还求来了皇帝亲临……

  他其实没有胆量,直接在皇帝面前进言选谁做驸马,那些只不过是流言蜚语而已。

  皇帝挨着挨着问了一遍,大殿中本来还因着起初的交杯欢愉气氛,随着皇帝的问话,愈加沉寂起来。

  皇帝的记性似乎相当地好,他最后问到了那一个羸弱的赵公子:“八年前朕曾和赵公子见过一面,当时朕让你进宫来,结果你却想去金台寺,这是何故?”

  他笑了起来。

  他如何不知,眼前这个羸弱公子心悦他的女儿。但是,他偏偏要装作不知。

  赵公子面色惨淡,双唇发白,他结结巴巴了好半天,只是说当时年少,不甚清楚。

  总算是打消不该想的念头。皇帝又笑一声,问起别人来了。

  楚照听得心惊胆战,这皇帝的记忆力可真是好——光是在座的人自我介绍之后,他就能想起相关事情来。

  真是不得了。

  终于,皇帝问完了,他肃容正色道:“相信各位……都知道今日宴会所来为何吧?”

  当然知道,折枝,折枝。

  楚照的鬓角已然出了汗。

  “不错,”皇帝音声如钟,丝毫不像是所传的抱恙那般,“今日的确是来给朕的靖宁挑选一个驸马……”

  忽然,皇帝的声气又变得悲怆起来,似在怀念故人,“靖宁是朕和朕的昭懿,膝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她也是最像她的人。”

  昭懿皇后是朝徽帝唯一的皇后,自她死后,再无立后。

  宫中京中,还修建了不少与昭懿皇后“禾”有关的建筑,还有那一园芍药,俱是与她有关。

  乍听起来,当然是深情无比。

  怀念故人再不立后,生荣死哀,殊宠不绝。

  可是……

  为什么皇后偏偏就英年早逝了呢?

  “她去世得早,朕甚觉对不起她……故此,为靖宁择驸马,便是一桩大事。”皇帝又抬眼,如刀的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

  楚照不意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甚觉寒凉——他不愧是卫云舟的父亲。

  那眼刀都像是足以见血,剥得人连骨带皮都不剩。

  这又是和卫云舟不像的地方。楚照压实拳头,尽力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