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吃过饭之后,便静静等候时间流逝。

  窗外雪势细小,不似往日寒凉;屋内花影,频频移动。

  偶尔喉咙翻腾出来痛意时,楚照便会去取一壶雪水来——翠微在终于搞清楚自家殿下不是疯了之后,直接用了几个大桶为楚照装满了雪水。

  随时随地,只待取用。

  反正柏堂中什么东西都不缺。

  赤乌西坠,金色的光晕透过回字棱花窗,一缕一缕碎裂在地上。楚照用手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终于她被一阵小跑声音弄醒了。

  是翠微过来了,她跨过门槛,喊道:“殿下,殿下!”

  楚照从倦意中惊醒过来,看她一眼。

  翠微手里面提着一盏做工精致的兔子花灯,汁源由企鹅裙幺无儿二七无二八一整理,欢迎加入她笑着说:“殿下,你今晚要出宫,你都不提前告诉我?”

  楚照动了动喉咙,慢慢道:“还没到晚上。”

  “没到晚上,但是要做好准备呀,”翠微一边说,一边将那兔子花灯放在檀木桌上,“来到这里这么久了,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大梁的元宵习俗。”

  楚照盯着那兔子花灯,竟然生出一分诡谲的错觉。

  原书中,女男主元宵节见面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花灯再度加深了彼此的深刻认识。

  男主诡计多端,买通那花灯老板,把猜灯谜的方式换成了射箭,让他好好地显眼一把,赢得美人芳心。

  又土又尬。

  一回忆原书剧情,楚照就有些停不下来,以至于她再听翠微说话时,翠微都说到自己的悲惨身世了:“以前我和阿姐相依为命长大,就去过京城一次看灯。”

  楚照回神过来,心中又是一颤,没想到翠微还有这样的身世。

  “那你阿姐现在在哪?”

  翠微却是突然噤声,她摇摇头,手指微蜷抵住覆有薄茧的手,“还不知道。”

  这是触及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楚照也不好再说。

  但是翠微很快也就调节好了,她继续笑嘻嘻道:“那今夜殿下出城,可一定要带上我!”

  楚照点点头。

  “那您等着,”翠微脸上浮现欣喜之情,笑得眉眼弯弯,“我去给您弄一件衣服来。”

  楚照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翠微小碎步跑了出去。

  很快,她便捧了一件宝蓝色的云纹绸面夹袍回来,上面还放有两朵小骨朵花,淡粉莹白。

  这是要做什么?楚照好奇地看着翠微,又看看那两枝小花。大小适中,似乎刚好可以作为头饰。

  翠微一边将衣盒放在大长桌上,一边煞有介事地说:“我昨年就听宫人说起过大梁习俗——元宵时,情人间会互赠花灯。而这花就是头饰,意味着是未婚配的人。”

  楚照的眼神再度投向那一只兔子花灯,她警惕道:“这只花灯谁给你的?”

  翠微被哽了一下,当作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自顾自说话:“反正那些公子哥出去的时候都戴花,殿下也戴两朵出去呗。”

  “要我说,他们打扮了都不如殿下好看,”翠微又走到门槛处,“我就在门口等您。”

  说着,翠微便带上了门。她还没忘记带上那只兔子花灯。

  原来是给她留出换衣服的私人空间。楚照站起身来,拿过衣服。

  她在思考要不要什么时候将身份透露给翠微。

  单手拂过衣服,绸缎的触感完全不一样。那日她见楚沧的最后一面,他的衣服也是这种材质。

  她很快换过衣服,只不过那两枝诡异的粉花,楚照并没有簪上。

  她是出去找人治病救命,不是去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的。

  所以楚照刚刚打开房门,翠微便不满地哼唧开来:“殿下,您怎么不把那花戴上?”

  楚照长身玉立,一袭宝蓝色锦缎袍加身,眉目如画风流倜傥,若是再簪上那两枝花,今晚更是京中轰动人物。

  楚照只是摇头表示拒绝。

  但是翠微说什么也想让她簪花。

  楚照终于阻挠不住,最后还是答应了。

  翠微把两枝粉花簪于楚照鬓发间,笑嘻嘻道:“殿下要是出去遇见什么再遇见什么贵人,我们生活可能还更好。”

  楚照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唇角,她怎么觉得这个翠微想要把她卖了。

  不行,她怎么可能以色侍人!

  她只是出宫去找人看病。

  于是,楚照面无表情严肃道:“我只是出去看病。”

  翠微看她如此严肃,也就讷讷片刻,然后另起话题:“今天我出去的时候,陈大人再让我转告您一件事情.......”

  “什么?”

  翠微用手抚着自己下颌:“今晚公主殿下也要出宫去。只不过,陈大人让我提醒您,他说很多宫卫也会在暗中随行,让您注意。”

  楚照:?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陈贺提醒她的不是前面一句,而是后面一句?

  因为有很多宫卫随行,所以让她注意?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楚照突然有点惶恐,在经验哥眼中,她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翠微还在补充:“哦,对了,陈大人还有一句,他说公主殿下此番微服出访,并不希望引人注目。”

  楚照正色:“我只是出去看病,公主如何出行和我无关。”

  “我也是这么想的,”翠微点点头,“可是陈大人非要让我把这些话给您说——”

  楚照轻嗤一声。

  如果翠微把她刚刚说的“希望碰到贵人”这句话收回去,那她们还能再好好说说。

  她怎么都觉得翠微有点想让她去当小白脸的意思。怎么可能!

  二人整理既定,天色也渐渐暗沉,宫中也亮起灯来。

  灯火荧荧但是稀薄,宫中彩带绸缎也挂得少,零零散散,像是毫不在意。

  主仆二人往东门走去。

  “今年宫中年味感觉差很多,远远不如前几年,殿下,您说是不是?”因为要出宫的原因,翠微心潮澎湃。

  楚照只能“嗯”一声,以示回复。

  她也没见过前两年长啥样。

  这几日宫中侍卫都不怎么看管,穿过几道宫门,二人都未受到更多盘问。

  不仅如此,楚照还觉得自己因为稍显得隆重的打扮,更加引人注目了。

  她不禁有点发憷,她只是出去看病,至于要这么惹眼么?

  她们终于走出东门。如陈贺所说,那里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一个脸白得近乎病态的小太监看楚照一眼,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这就是楚二殿下了吧?丰神俊逸,丝毫不输给大殿下啊。”

  楚照礼貌微笑,心道别把我和他比。

  小太监也不多言,很快回身和车夫交流了几句,便毕恭毕敬请二人上马车去了。

  车马声音辘辘而去,他凝望车厢,不禁疑惑嘀咕:“难不成陈贺那佬儿说的是真的?”

  马车一路徐行,车厢不能称得上大,但是熏着暖香,空间较为封闭,比较保暖。

  今夜虽然风雪渐停,但是远远称不上不冷。

  相比楚照的沉静,翠微一路上话语多多:“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出宫......还没见过大梁过年时民间的样子呢。以往在宫中,还是觉得年味很足的——我听说那都是公主殿下一手承办的。”

  “今年倒是奇奇怪怪,莫非换人了?”她自言自语了一路。

  楚照本来心情平静,如今也被翠微搅得不甚安宁。

  她额间甚至渗出一层薄汗来,今日又不是元宵正节,怎么她出来的时候偏偏碰见卫云舟?

  无事,无事,无事。她默念三遍。

  只要她不主动,她们之间一定不会有故事。

  踏上官道之后,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人群的声音也逐渐由窸窸窣窣变成沸反盈天。

  流光溢彩,饶是楚照没有掀起帘子,它们都想法设法从缝隙中流进车厢中。

  马车又逐渐慢了下来,最后车夫掀起了帘子,请二人下车。

  她们下车的地点在一处拱桥旁边,临河一处,水波漾漾河灯密布,灯芯烛火摇摇。

  车夫收回脚凳,又嘱咐道:“何门领说了,要是来的时候他不在,烦请殿下去拱桥上稍作等待。”

  楚照点点头。

  人流如织,二人身边不停有人穿过,还有些大胆的女子竟然主动向楚照搭话。

  “这位是哪家公子?”

  翠微全部代为回绝:“我家公子有约了。”

  那人自是觉得扫兴,小声嘀咕着“那你戴什么花,以为等什么贵人呢”,便扬长而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站在拱桥之上,楚照这才有闲心观赏美景。

  街道两旁箫鼓沸腾,彩灯万盏明灯错落,随处可见有人燃灯放焰。更远处灯山辉煌,上面彩带缠结堆叠如山,一片锦绣灿烂的模样。

  大梁京城骊京共设八街,遍历河山的手艺人也纷纷冒头,在各个路口大显神通,吸引不少人拥堵围聚,争相观看。

  光是站在拱桥上面,楚照便看见好些奇人——踏索上竿、倒吃冷淘、烧炼泥丸、追呼蝼蚁......

  言笑声音,不绝于耳。

  但是她等得未免也太久了。

  楚照忽地就感觉脊背一凉,和路人走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楚照回过头来,一道狰狞的疤痕就袭入她的眼眸。

  何桓生,左脸上有一道渗人疤痕,弯弯曲曲似是刻进皮肤一般,让人瞧一眼都觉得可怕。

  楚照被吓一跳,但还是强装镇定,冷眼直视。

  何桓生着玄色铠甲,他见楚照并未被他脸上疤痕所吓到,眼中不禁出现一丝玩味的笑意。

  “二殿下,属下来迟了——想必您不会介意吧?”他的声音有些阴恻恻,虽然说着臣服的话,但字里行间都是桀骜。

  如他所言,他和陈贺相比,他的确是更为道地的雍人,潜伏于梁。

  “当然不会。”楚照眉眼舒展,淡然一笑,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