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邵谦还是高烧不退,好在他总算不抗拒去医院了。

挂盐水时,邵谦精力不支,在病房沉沉睡下,顾庭简就拉着他打针的那只手,安静地陪在床边。

分开这几天的功夫,邵谦的气色掉得很快,眼底尽显疲态,脸颊也一片苍白。

顾庭简心疼地凑上前朝他侧脸吻了吻,试图给他染上一点潮红的生机。


忽然间,床头传来震动声,顾庭简回头一看,邵谦的手机上显示来电人为“母亲”。

迟疑了几秒,顾庭简拿起手机,起身走到走廊,接通了电话,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对方的话音先穿了过来:“小谦,元旦三天都要加班吗?你想着你要是哪天有空,我带媛媛来和你一起外面吃个饭,新年嘛,总归该庆祝一下。”


顾庭简做了个深呼吸,删繁就简地说道:“阿姨,我是邵谦朋友。邵谦他受凉有些发烧,在医院挂瓶,刚睡下。”

“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刘娟转而又道,“谢谢你陪着他!”

“应该的。”顾庭简有些心虚,毕竟要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冻成这样。

“你们在哪家医院啊?我现在就过来看他。”

“文汇路这边的宁和医院,住院部五楼502室。您不用着急,他检查了没大碍,就是身体有点虚,得观察两天。”

“那好,我给他炖点汤再过来,麻烦你了啊。”

“您不用客气,那我在这等您。”


其实她大可不必麻烦,医院有专门的营养餐,不合胃口他可以也直接从酒店订,或者自己亲自动手,怎么着不会委屈了邵谦。

但子女长大后,父母能关照的地方越来越少,能尽的心意就这么一点点,顾庭简也不好意思去抚了她的意。


刘娟和冯媛来的时候,邵谦已经醒了,顾庭简正说笑着拿着牙签给邵谦喂苹果。

顾庭简背对着门坐着,看到邵谦咬苹果的动作一滞,立即反应过来,转头看,刘娟和冯媛已经提着保温桶到了病房门口。

他赶紧收敛笑意,起身开门,“阿姨,您来了。”

刘娟认出了他,脸色也忽然从担忧变成了严肃,“是你啊,就说声音听着熟悉。”

“是我……您快进来吧!”顾庭简低头笑了笑,赶忙将人请进来。


再次见到刘娟和冯媛的那一刻,顾庭简心里有些忐忑。

对于冯旭的事,他自知问心无愧,可他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空气气氛凝滞,他发觉有些坐立难安,便借口有事打电话,匆匆从病房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邵谦起身想要下床,却被刘娟拦住了,“躺着躺着!别折腾了。”

“妈,我就是晚上吹了冷风着凉,没什么事的。”一觉睡醒,邵谦脸色没那么惨白得瘆人了,倒也能糊弄过去。

冯媛补了句,“哥,就算你身边有人陪着,住了院也不能瞒着刘姨啊!要不是打你电话被顾哥接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刘娟也没有追问他的病情,看了眼床头的剩了一半的果盘,转而说道:“小顾他瞧着真不错啊,照顾人也体贴,也不知道谁家孩子能有这个福气,将来能讨到他做老公。”

冯媛暗想,刘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谁家孩子,当然是你家孩子了!不然谁没事会给兄弟喂苹果啊,还一小块一小块的!


邵谦讪讪地笑了笑,“妈你也觉得,他人好啊?”

“我当然喜欢他了。”刘娟忽然落寞道,“就是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孩子,家里应该对他期望很高吧?”

她只要邵谦过得开心就很满足了,可哪个正常的家庭,能接受邵谦嫁进门当媳妇呐!知道了还不把他给埋汰死。

谁知邵谦低下了头,露出一脸羞赧的表情,“是很高,所以,给了很高的聘礼。”

刘娟一惊,整个人懵懵的,反复端详邵谦的表情,确认自己没有听岔了,而后木讷地打开保温桶,“哦,喝汤,喝汤!”


顾庭简在天台吹了很久的冷风,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的时候,冯媛找到了他。

“顾哥!我哥说猜你应该在这儿,我就上来碰碰运气。”

听见声音,顾庭简疑惑地转头看向她,“找我有事?”

“也不算,就是想聊两句。”

“好,想聊什么?”


三年没见,冯媛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气质打扮也靓丽了不少。

顾庭简心想,她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有邵谦照顾着,应该也不会让她吃苦。

毕竟这几年,邵谦可是实实在在的上市公司控股股东,还是个善用资源,做事不择手段的。

他在自己面前这副偶尔咬人的样子,指不定已经是收起獠牙装乖了。


冯媛走过来和顾庭简并排站着,眺望远处的高楼大厦,“我爸刚走的时候,我哥很自责,觉得都是他造成的。但我和刘姨都很清楚,不能怪他,当然,也不能怪你。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害他的人的错。”

“也确实是我没保护好他,我当时要能早点派保镖过去,或者干脆不派人过去,可能就会避免他出车祸了。”

顾庭简只敢说到这个地步,他心里明白,韩凛和他们之间的恩怨,才是邵谦自责的根本原因,可这其中的纠葛,估摸着邵谦也没办法对冯媛开口。


是非对错、责任因由,有时根本说不清,这事真要深究,根本原因是薛茂违法乱纪,直接原因是韩凛心狠手辣,其间再夹杂一个间接原因,只能说是冯旭自己疏忽大意上了贼船,怎么着也怪不到他和邵谦头上。

但事情发生了,总要有人担责,环环相扣下,往往就是那个细枝末节的、最不相干的人,被扣上了罪魁祸首的帽子。·

顾庭简对此耳濡目染、司空见惯,自然能想得明白,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搬,可邵谦就难了。


“无论如何,这真不怪你!我就是想找你说清楚,我怕你误会。”

顾庭简也松了一口气,“我能想明白,你还是多去开导开导你哥。”

冯媛沉默了片刻,忽而下定决心,激动地转头说道:“顾哥,股份的事,刘姨不知道,但我都知道。我哥是对不起你,但他做这事儿都是有原因的。你能不能听我替他辩解几句?”

“别那么紧张!我和他已经和解了。”顾庭简看向她缓言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听着。”


“我爸和刘姨再婚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中,我哥他很照顾我,但那种感觉很奇怪,我总觉得,他在模仿别人的行为举止,他不知道怎么去对一个人好。后来于绚姐跟我说,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我当时就想,他应该是在模仿你吧?”

顾庭简轻笑道:“这有什么好模仿的,他还说过最看不惯我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对他好点,他指不定全当施舍,还觉得践踏了他尊严。”

“他那是羡慕!”冯媛争辩道,“他家情况比较复杂,小时候经常被骗,被骗去打。有次他还跟我说,特别嫉妒被父亲偏爱的小孩。他拿走你的东西,不是想要据为己有,他就是想知道,站在你的位置,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就能,变得像你一样慷慨大度。”


顾庭简不答,冯媛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出事之后,我哥心里难受,找不到发泄口子,只能伤害最亲近的人。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说难听点,他要是真没有良心,钱都骗到手了,怎么可能还惦记着你,躲还来不及。这些年,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这些我心里有数。”

“他也知道,他对不起你,所以在你面前没脸辩解。可站在他的角度,他那时也确定不了,你会不会和他家里人一样,又一次地骗他、害他。邵谦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只是遇到你之后,乱了分寸。”

顾庭简沉吟道:“你之所以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担心我只是假意跟他和好,之后会伺机报复他?”

“……是。”

“我已经三十了,不想折腾了,我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顾庭简转身拍了拍冯媛的肩膀,“回去吧,外面风大。”


回到病房,四人聚在一块儿,又寒暄了几句,话都差了半截含在嘴里,却都已心照不宣。

暮色四合,到了饭点,刘娟挽上冯媛,站起身道:“不打扰你们了,小顾啊,以后要麻烦你照顾我们家小谦了。”

顾庭简忙起身相送:“您放心。”

走到门边,刘娟又道:“那等小谦病好了,你们再一起回家来吃饭。”

顾庭简郑重点头:“好。”


关上门,顾庭简含笑走到邵谦身边,坐下拉住了他的手,“你妈这是要把你往我手里推了,邵谦,你这下逃不了了啊,等着被我拿捏吧。”

邵谦俯身凑到他耳边说道:“求之不得。”

顾庭简问道:“再休息两个月,等过完年,就回华亭?”


邵谦面露难色:“顾哥,能商量个事儿吗?我找了新工作,想在律所待一年拿执业证。”

“你手脚怎么这么快?”顾庭简无比惊讶,“我的人,凭什么白给别人打工,不许去!”

“没白打工,有工资的……”邵谦唯唯诺诺地说。

“呵!”顾庭简对此嗤之以鼻,“你实习期一个月工资有五千吗?买菜钱都不够!还想装死当一只金丝雀让我养你啊?邵谦我告诉你,别做梦!我好不容易把你调教乖了,不是为了让你在家里混吃等死的。病好了就给我回公司!赶紧的!”


邵谦小心翼翼地说:“跟你在一起,凡事都是一步登天,我想试一试,脚踏实地的感觉。不走这一步,我怕以后都睡不踏实。”

“知道什么叫资源合理利用和利益最大化吗?别人走过的路你看看就得了,还非得自己走一遍啊!那赶明儿是不是还得亲手去种地啊?你说你……”顾庭简见他神色怏怏的,话说到一半又吞了下去,“真这么想去啊?”

邵谦点点头,“华亭你可以自己管,我助理于绚留给你。”

其实吧,邵谦觉得两人在一起待着,像开夫妻店似的,长久了也不利于管理。他和顾庭简,迟早只能留一个。

顾庭简嚷嚷道:“你怎么不说让于绚去顶你律所的工作,反正都是些端茶、倒水、见客户、查资料的活儿,她就算专业不对口也不是不行!”

“顾哥!”

他这一喊,顾庭简瞬间泄了气,“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

----

完结倒计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