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用着轻松的口吻,然而青年的表情却连半点都称不上是轻松愉悦。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在他面前陷入沉默的少女,明明此时的心情就像是被吊在悬崖边仅凭一根绳索支撑着的求救者,双手却依旧插在口袋里,不做出任何挽留的动作。

  他是故意的,郁子深切地知道这一点。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他的狡诈与心机,即使伪装得像是一只柔弱无害的小黑猫,然而那露出的眼瞳中被遮掩在温柔表象之下的,是如鹰隼般一击必杀的锐利。

  然而郁子也深切地知晓自己的缺陷在何处,她永远无法彻底地拒绝太宰治的任何要求。按照系统的说法,她是自名为太宰治的泥沼中诞生的花朵,永远都无法根除骨子里对名为太宰治之人的渴求。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无法拒绝你。”少女的语气很浅,浅淡到似一滴清晨残留的露水。她安静地在心里叹息,却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上了青年的侧脸,男人依旧保持着刚刚的表情,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

  泛着玫瑰色的手指先是触碰到了那修长的眉骨,拂过光洁的额头,掠过有些卷翘的睫毛,顺着脸侧的线条来到骨感的下颔,最终那根手指绕到了脖颈处,只是轻轻一挑,遮住男人一只眼瞳的绷带便如同树上的雪花簌簌落下。

  久未触光的左眼接触到室内暖色的光源,有些不适地眨了眨。

  他的眼睛里映出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郁子认真地,用前所未有的专注凝视着那鸢色的眸湖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她仿佛看见了一座透明的牢笼。

  与之不同的是,这座牢笼是她自愿被束缚其中的,也就意味着那是一座真正意义上不可摧毁的笼子。

  “系统。”郁子收回手,语调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他来到这里会有什么问题吗?”

  光团明显还是惧怕着太宰治,它往后飘了飘,小心翼翼地想要落在少女的肩头,又被那看似微笑着实则冰冷的目光盯住,人性化地颤抖着,浮在了少女的面前。

  “他所在的世界的时间处于暂定的状态,而他来到这里会受到一定的此处世界施加的压力。”

  系统犹犹豫豫道:“只有待在您的身边……您的力量会为他施加无形的护佑,便可以抵消这种压力。”

  “……我会完成你和这边的世界意识的协定。”她伸出手,触碰到了光团,任由那白光重新融入她的身体之中。

  少女像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转过脸,看向保持着罕见的安静的青年:“然后,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太宰。”她一如之前梦中那般呼唤着他,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小指,“想和我一起去看看这座城市的晚霞吗?”

  “好啊。”青年笑起来,神情乖巧到了极致,仿佛曾经那些压抑的黑暗与晦涩全部从他的身上褪得干干净净。他轻轻地反握住少女的手,五指交缠,像是依托树枝生长的柔软的绿藤。

  大块的浮云漂浮在上空,最后的光辉为它们披上华美的灿橘色外纱,从空中漏下的光片映照着哥特式的尖顶闪闪发光,忽略街道上那些现代式交通工具,让人恍若穿越回到了十九世纪的古老油画中。

  他们并肩站在屋顶的阳台上,注视着阳光一点点地向下落去。

  “这座城市的晚霞很美。”

  郁子说,她的目光落在那极远处的地平线,最后小半个的圆日正在依依不舍地向大地作最后的告别。

  “但还是比不上横滨的晚霞。”

  “回去后,我们可以在最高层的办公室一起看晚霞。”站在她身侧的青年微微低下头,伸手把少女领口的扣子别好,“你知道的,那里是整个横滨绝佳的观景点。”

  “然而你似乎并没有关闭过落地窗的黑幕效果。”郁子还记得那在梦中时对方身后铺垫开的永远未变的单调的黑色。

  “因为有很多人想杀了我呢。”青年挑起少女的一缕披在肩上的长发,慢悠悠地绕在食指上,语调带着点微弱的笑意,“比想杀森先生的人还要多呢。”

  “所以啊,郁子如果要和我回去的话,会面临更多的威胁呢。”

  这时他又好像根本不希望她一起离开似的,说着这会让人犹豫的话。

  “……太宰,我说过了,如果你敢戏耍我,我一定会报复你的。”郁子转过头,她的目光极为清明,仿佛这世界上最为纯净的镜面,迷惘的雾气连半分也无法沾染,“先前我和你说,我的一切认知都是由阿治赋予的,我无法摒弃他的影响,自然也无法确定那份渴求究竟是否来自于他的映射。”

  “可是,我现在感受到的情感,如同枝头成熟得爆裂开甜美汁液的莓果。”她将手掌置于自己的心口处,感受着透过皮肉与肋骨传递而来的一声又一声跳动,“毫无疑问,是你带给我的。”

  “仅仅是你。”

  眼皮上那软软垂下去的睫毛像是落在枯枝上的蝴蝶的羽翼,每一次颤动都会落下点点的星尘。不知道为何,在面对他人时一向秉持着能多拐几个弯就多拐几个弯的谜语人行为,但是在面对名为‘太宰治’之人时,却根本不愿意让对方误解自己半句话。

  她根本对自己这种模样会对名为太宰治的人造成多么强烈的吸引力毫无自觉,太宰治放下少女的发丝,伸出手臂,一点点地将少女拢入自己的怀中。

  “都是你的错,郁子。”

  粘软的像是被淋上了黏稠的蜂蜜甜浆的话语贴上少女细腻洁白的肌肤,混着浅淡硝烟气息的亲吻落在敏感的脖颈侧,仿佛整个灵魂的重量都落在这上面了。

  “你让我变得如此贪婪而不知足,这全都是你的错。”

  初生的弯月从广袤的穹顶落下,停驻在相扣的微冷指尖。而满载灵魂的小舟在命运的岔道口相撞,互相交叠着沉入水底。

  从此,孤寂彻底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