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之死◎

  医院的病房内。

  冬月正坐在床上和上司交谈。

  这间医院处在公安的守备之下,因此暂时不用担心会被组织探查到下落。

  腿部的骨折处很幸运地没有移位,手上的伤也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只是因为之前身体没好透就提前出院,又被朗姆的审问折腾了一番,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几天。

  石田松彦来看望自己的学生。

  寒暄关心了一番后,他说起最近库拉索事件的进展——

  库拉索虽然被公安成功逮捕,却并不配合审问。她似乎被洗脑过,对组织非常忠诚,拒绝吐露不利于组织的情报。另一方面,她确实想不起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普通的催眠不起作用。

  对于这个结果,冬月推测库拉索的记忆应该是被组织用某种特殊方式封印了。

  “要破解组织控制库拉索的方法需要时间,但组织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她顿了顿,“为了营救心腹,朗姆会亲自想办法。以库拉索的价值,保险起见组织应该还会派琴酒出动。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一个难得的、把他们钓出来一网打尽的机会。冬月心想。

  不过,无论朗姆还是琴酒都不是傻子,作为最狡诈又危险的罪犯,他们有着和警察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想要抓住这些家伙并非易事……

  想到这里,她眼前不由浮现出朗姆那张脸,苍老而狰狞,连皱纹都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所幸主动权在公安这边。库拉索被关在一处秘密监狱,组织想要得知库拉索的下落没那么容易。

  正当她开始考虑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时,上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鹤田。”

  冬月怔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许久没有听到这种老师表扬学生的话语,她坐在原地,一时竟有些恍惚。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希望不久之后能看到一个身体健康、能跑能跳的部下。”

  “……嗯。”

  当卧底的这几年里,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承担,此刻让她放下职责去休息还有些不习惯。

  但是,上司的这句话就像按下了某种开关,一股强烈的疲倦从心底翻涌上来。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从基尔暴露被处决开始,一轮又一轮的伤害和考验折磨着她的身心,从未停止。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以为自己能够撑住,但事实证明,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感受到这股几乎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的倦意,冬月无奈地心想,或许她真的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

  城市的另一处角落。

  银发的黑衣男人正坐在车后座,透过车窗玻璃的光线从侧面将他冷峻的轮廓映照得分明。高挺的鼻梁,嘴里咬着烟,一双冰冷的绿瞳盛满杀意。

  他身边坐着一个金发女人。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贝尔摩德带来了珍贵的情报——库拉索的下落。

  黑田兵卫作为组织埋在公安里最深的内鬼,这么多年来发展了不止一个下线。之前公安借着库拉索的事揪出了他本人,却没能抓到所有的下线人员。

  根据某个漏网小鱼提供的线索和帮助,贝尔摩德通过易//容成功潜入了秘密监狱,探查到了库拉索的具体位置。

  只不过公安守卫得很严,她没能靠近库拉索,于是便依照原定计划,把情报带回来给了琴酒。

  见身边的银发男人听完她的情报后不置一词,贝尔摩德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救出库拉索?Gin。”

  “救?”琴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冷地笑了一声,“BOSS给我下的命令是灭口。”

  闻言,贝尔摩德眨了一下眼睛。

  其实得到这样的答案也并不意外。

  库拉索的大脑里存放了太多关于组织的情报,现在又被公安逮捕并严密监视着,也不清楚有没有叛变。比起营救,灭口才是更省时省力又保险的做法。

  “朗姆要是知道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呵,他现在自身难保。波本死了,卡慕是‘虫子’,库拉索被抓,等这件事解决,BOSS不会放过他的。”琴酒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二把手的位置,他坐得太久了。”

  后半句话带着无法忽视的勃勃野心。贝尔摩德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琴酒侧过脸来,帽檐下的狭长眼睛与她对视上。

  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的面容冷漠阴狠,但这双正在注视着她的冰凉的眼瞳中,却仿佛带着几分别样的色彩,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危险的迷人。

  这样的距离和对视,让贝尔摩德有片刻的沉溺感,但她同时又很清醒地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他们之间所有的暧昧与交织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露水情缘罢了。

  …………

  两天后。

  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某一时刻,一声巨响刺破了夜晚的寂静。

  爆//炸发生得突然。安排内鬼装进秘密监狱里的炸//弹很小,但爆//炸的位置却足以引发整栋房屋的倒塌。

  钢筋混凝土分崩离析的恐怖声音在夜色里回响,伴随着附近人群的惊恐尖叫。

  远处,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琴酒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此时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即将落成的楼房天台。建筑工程已经过半,只剩外层还没有装修完毕。街道上的路灯也好,夜空中的星辰也好,都显得无比昏暗遥远。

  他放下望远镜,点燃一根烟。

  比起营救,显然送库拉索和公安警察们一起归西操作起来更容易。不需要费心安排很多人手,只要取得建筑物的设计图,寻找一个合适的爆//炸点。精妙的爆//破术往往只需要很少的炸//弹,就足以达成目标。

  接下来他只需要观察现场,通过公安的后续表现确认库拉索的死亡。

  然而,在用望远镜观察了一段时间后,视野里没有一个从倒塌的楼房中逃出的人,公安警察们甚至没有任何营救行动。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他心中一沉,扔掉了手里的烟,一脚踩灭了烟头,转过头对等候在旁边的伏特加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但是下一刻,传入耳膜的并不是伏特加的应答声,而是一声突兀的枪响。

  忠心耿耿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应声倒在了地上。

  琴酒立刻转身,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暗影。

  在这短暂的片刻之间,琴酒已经明白这是陷阱,一个利用库拉索把他钓出来的陷阱。

  …………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的隐蔽处,空地上正停着几辆车。

  其中一辆车内的后排座位上,赫然正坐着琴酒千方百计想要杀死的库拉索。

  她双手被拷在身前,身旁是两位负责看管她的公安警察。

  十分钟之前,她完整目睹了这场爆//炸,关押了她几天的秘密监狱,转眼便被组织毫不留情地变成了一片废墟。

  倘若公安没有提前布局、加强戒备,从而发现了内鬼的异动,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大概已经死无全尸了吧。

  库拉索望着远处的火光与烟尘,表情一片空白。

  楼房坍塌的一瞬,光芒照在不远处大厦的玻璃上,印出飞扬的尘埃,以及远处五光十色的摩天轮。

  眼神虚焦的片刻,她看到透明的窗玻璃倒映出自己的剪影。

  银色的长发,波澜不惊的表情,眼角眉梢都带着锐利的冰冷,眼瞳里是一片虚无的空寂。

  她一向不喜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很陌生。

  被不断地洗脑,不断地洗掉记忆。每当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白惨惨的灯光一打开,这具躯壳便会失去对自己的掌控,大脑的意识也被组织任意操作。

  等到醒来后,她就会缺失掉一块,以至于连自己的样貌都显得有些陌生。

  没有名字,也没有活着的实感。只有一个代号。

  即使拼尽性命去执行任务,也并不知道任务有什么意义。

  不能拥有自己的记忆,也不能拥有自己的性格。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生活被无止境的任务塞满。

  于是,在繁忙的任务间隙,她经常会冒出一个想法——她真的在活着吗?

  记忆是构成一个人的要素,人类应该从记忆中得到知识和感情,但是她却被剥夺了这份理应与生俱来的权利。

  而如今,就连生存的权利也要被组织收回去。

  什么都没有去做过,也什么都没有留下过。就这样死去的话,多么悲哀,多么空虚。

  她回想起这些天负责审问自己的公安警察说过的话。

  “只要你肯配合调查,就有机会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不再作为组织的工具。”

  她知道这些人同样也在利用她,他们逮捕她、关押她,软硬兼施地想让她投降,反复审问她、诱惑她,只是为了从她嘴里翘出情报。

  虽然她一言不发,但是内心深处不是没有触动的。

  倘若回不去组织,那她又能去哪里呢?

  ……没有答案。

  这条性命如此轻薄,如此微不足道,就像这世间的一缕青烟,一团灰尘,没有根基,没有归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在乎她的想法和死活。

  既然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在乎她,那么她能做的,也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我想起来一些事。”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库拉索听到自己终于开口,声音无比平静。

  …………

  楼台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冰冷的杀气让此刻的夜色更加寒凉。

  琴酒不发一言,只是冷静地用敏锐的感官寻找着对方的位置,并将枪举了起来。

  不速之客正藏身在建筑物的阴影遮挡处。声响和动静就算再轻微,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和在无数战斗中磨练出的直觉。

  下一刻,他便果断循着声音扣下了扳机。

  意料之中打空了。

  云层被夜风吹远的片刻,清冷的月光推移,扩大了可见范围的视野。

  男人高大的身形轮廓终于映入眼帘。

  来者戴着那顶标志性的针织帽,有着一双和他相似的绿瞳。

  荒无人烟的楼台高处,能看到遥远的城市灯火。

  黑色的大衣如同乌鸦一般融入夜幕。夜风扬起银色的发梢,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好久不见,琴酒。”

  低沉的男声,再熟悉不过的烟嗓。

  “赤井秀一。”他嗤笑一声,用充满恨意的语气叫出了这个曾给予他耻辱的名字。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五十米都不到,完全处在最佳射击距离之内。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神中满是杀意。

  以双方的身手、速度、视力和枪法,这种距离致人于死地连一秒都不需要。

  这种近距离的对决,不亚于灵魂在生与死之间穿梭。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神经绷紧到极限,错失一秒就会在瞬间失去性命。血液几乎在体内逆转,对危险的应激反应让指尖都仿佛要颤抖起来。

  一种奇妙的、生命即将终结于此的预感升起。

  可即便如此,此时此刻在胸腔里沸腾的却不是恐惧之类的感情,更像是一种兴奋和不甘心。

  从很久之前琴酒就感觉到,他与赤井秀一是非常相似的人,迟早会有一场生死对决。在这个正义与邪恶并不相容、彼此对立的世界上,容不下两个既相同又相反的存在。

  而比起前两次双方提前埋伏,策划远距离狙杀对方的行动,今日这种近距离的对决……似乎更合他意。

  琴酒知道对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奇妙默契。

  对于游走在黑暗世界里、常年生活在刀尖上的人来说,只有这样的时刻才是现实。将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下,杀戮,或者被杀戮。他从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他可以用这种单纯至极的方法来获得活着的实感。

  黑暗之中,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重合在一起。只剩下没有杂念的杀意。

  夜色中风声在呼啸,如同死神吟唱起歌谣的前奏。

  正面对拼子弹,考验的自然是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但是起关键作用的却是运气和心理素质。

  只是很短的时间,短到无法思考,也不需要思考,只是凭借搏斗的本能,以及印刻在身体的经验行动。

  硝烟味伴随着不断响起的枪声充斥着战场。

  在意识到弹夹里的子弹用完的下一刻,对面的银色子弹正中他的胸口要害。

  巨大的冲击让他倒在了地上。

  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有的只是剧烈的烧灼般的疼痛。

  他吐出一口血。在渐渐变模糊的视野里,只有流淌在地上的自己的血颜色鲜明。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琴酒听到了被夜风吹拂到耳边的声音。

  “永别了,我的宿敌。”

  【作者有话说】

  特意给琴酒设计这个死法,自然是为了给明美报仇,而且琴酒曾经在酒店的天台上也这么打过雪莉。

  不过我觉得我对琴酒还是挺温柔的(笑)

  比起其他一些不体面的死法,或者被逮捕之后枪决之类的,我想他自己也更愿意死在宿敌手里吧。

  ps:近期工作真的太忙了,卡文卡得厉害,更新速度变慢了好多,请大家见谅,但我一定会好好更完这篇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