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戎的话让明杞定在当场。
他怔怔地看着郁戎垂下的视线,平静、冷淡，但又跟平日里的不一样，好似整个人都竖起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变得陌生,不容许任何人亲近。
然而这些，都抵不过那些言语本身带给明杞的撼然,他一时什么话都忘了说。
“可我不能。”
郁戎的声音还在继续，语气静得让人心惊,“我不能违背你的意愿,不能不顾及你的感受，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他微抬起静谧的眼，凝视着对方光彩停滞的眼睛：“你想去参加节目，我就让你去，熊吉问过你要不要换掉那两
个人,你说不要,我就不换。”
“哪怕我很想那么做。”
“郁戎……”
明杞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眼里见到的是郁戎僵冷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他呼吸都快停滞了,“你别……”
“但再见到你时，我看到的是盛言鸣他抱着你,你在他怀里安静得像是没了生息，我就什么也顾不了,哪怕你不愿意，我也只想让他从此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还在响起，眼里划过的冷厉之色看得明杞心口一窒,带起疼意，“郁戎,我没……”
“后来你醒了，我在你身边，却止不住地想，你究竟有什么心事，才会对盛言鸣耿耿于怀，连梦里都在让我放开……”
“不是的！不是！”
明杞声音已经有了些哽咽，他再也没忍住，绕过那张妨碍了他的书桌，走到郁戎的身前，半蹲下去。
“郁戎，你听我说……”
可郁戎没让，他的视线随着明杞的方向偏移，这个视角让他略微低下眼就能看到明杞的脸，以及明杞抓着他衣角的手指。
“你说我在生你的气，可你又怎么知道，我……”
原本低冷的嗓音突兀地凝固，那层坚硬的外壳也随之撕开了一条缝。
手中的文件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深刻的皱褶，郁戎看也没看，他的视线始终只放在他眼里的那张脸上，唇微动，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嗓音渐乱。
“因为你生了……所以我纵着你，哄着你，我连对你生气都不敢。”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低哑，看着对方抓着他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不然你真以为我转了性子，那么好脾气地看着你去探望旁的人？”
后面那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声儿说的，语气格外地冷冽。
“那个人还是盛言鸣。”
让他只想除之后快的人，让他想要明杞再也看不见的人。
手里被攥的文件已经皱团，破裂，再被彻底松开，丢弃。
郁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眼神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微颤脸颊，表情还是冷的，却又很轻地低笑了一下：“明杞，你知不知道，我也快被你逼疯了。”
就这一句，明杞颤动的眼睫毛微微一合，他再也没忍住，撑起身体扑过去，抱住了对方。
“对不起，对不起……”
明杞把手放在郁戎的肩膀上，哽咽着声音，恳切地，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仿佛这样就能安抚住郁戎所有压抑伤感的情绪。
“我不知道，我做的一切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对不起……”
原来他以为的纵容，不是郁戎毫无芥蒂地接纳，只是他压制着他内心的不喜欢和不想要，在强迫自己要对他好。
他让郁戎失去自我，让他有了束缚。
而他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还沾沾自喜地觉得郁戎原谅了他，以为他们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状态。
哪怕是他在郁戎身边表现出的亲昵和依恋，在郁戎为他做的这些面前，都那么的微不足道。
交叠在郁戎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明明是冬日里少有的温暖天气，彼此触碰到的却只有刺骨的冰凉。
可就这明杞也没能搂太久，他很快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拉开，力道是不容许拒绝的强硬。
郁戎的脸模糊地出现在了视野里，没等明杞看清，对方拉开他的手换了个方向，捏住了他的下巴。
指腹上冰凉的触感传来。
郁戎低下头，盯着明杞发红眼眶里晶莹的水光，有一瞬间，他的手指也是抖着的，声音格外地哑：“哭什么，明知道我最看不得你哭，你就会用这些东西来刺伤我。”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滑落，打在郁戎的指腹上。
“对不起……”
明杞又哽咽着说了一遍，郁戎不想看到他的眼泪，他就抬手胡乱地抹去，“我不哭了，我好好跟你说，好不好？”
他反手抓住郁戎的手臂，生怕对方甩开他，可郁戎虽没应声，却也没走。
手指也还没收回，他盯着明杞通红的眼看，哪怕在这一刻，他还是分不清，对方的泪是不是为他而流。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盛……”
知道郁戎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可明杞此刻还是不能将他略过，“对盛言鸣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没在意过他，不想换掉他们是因为觉得他们的违约金数额很高，我不想你为他们浪费钱……”
更不想郁戎因此惹来那两人的报复，虽然后来还是事与愿违。
明杞抽噎一声：“我也没有排斥你为我做的一切，让你放开我是因为我梦到了盛言鸣，他抓着我不放，我下意识想让他放开！”
郁戎的手指微颤了一下，明杞忽地反应过来，将他抓得更紧了，“梦到他就是潜意识的排斥反应，我还以为是在雪地上，不知道那是你，还有这次……”
他什么都不想隐瞒，可偏偏手机振动声在这时突兀地响起，还响个不听，一开始明杞并不想管，但那声音终究有些吵闹，明杞把手机抓过来，看也没看，就将其挂断。
“这次的确是我做错了，没有任何可狡辩的，就算是他救了我，我也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不该自己去，就应该交给……”
手机振动再次响了起来，明杞胡乱地把刚刚扔掉的手机抓起来，这次准备直接关机，可郁戎也在此时低低出声：“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明杞要按键的手指僵住，他看着郁戎收回轻颤的手，想说他不接，没什么事比郁戎更重要的事了，可他同样不想让郁戎觉得他们之间有不能摊开的隔阂。
手机滑开，那头传来小桑的声音：“明哥，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刚刚你是不是按错了？不过接了就好，是这样的，盛言鸣的助理联系到我了，是关于后续医疗费的问题，他传达了盛言鸣的意思，说是不需要我们再……”
“我说过会负责就是会负责！”
眼看着郁戎的表情越来越忍耐，明杞头一回用有些难听的语气跟小桑说话，“这些事你去联系熊哥，由他代替我全权处理，我不会再出面去……”
可郁戎还是有了别的动作，他微阖着眼，松开了明杞的手，转身就走。
“郁戎——”
明杞声音都乱了，他没再管那头小桑的声音，把手机扔在了地板上，追出了书房。
可饶是如此，等他来到走廊上，却还是没有再看到郁戎的身影，连一点影子都没有见到。
明杞心头一慌，脚步不停地跟着下了楼，仍旧没在楼下看到郁戎。
正从外面进来的阿姨看到他脸色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小杞，脸这样白？”
明杞狠狠地咬了下唇，止住了有些抖的声音：“郁……郁戎他人呢？他走了吗？”
“走？”
阿姨疑惑，“先生不是在楼上书房吗？”
明杞怔怔地，勉强让自己细想，阿姨刚刚一直在外面，她没看到郁戎，说明郁戎并没有离开这里。
“到底是怎么了啊？”
阿姨见他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好了，把手里的菜篮子都给放下了，“是不是少爷他……”
“他生我气了。”明杞说。
阿姨连连安慰：“没事，没事，有什么话你俩好好说，没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他不听我说。”
明杞垂了下眼睫毛，可他肿起的眼圈又怎么会叫人看不出来，阿姨拍了拍他的手臂，“没事，少爷有时候性子就是拗了点儿，从小就这样，可他要是不拗，或许你们就……没事，缓缓吧，等缓过来气性没那么大了你们再说……”
“不行的。”
明杞很清楚，等得越久就更难说清了。
他径自上了楼，郁戎没走，那只可能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紧闭。
明杞把手放在了把手上，刚准备拧又松开。
明明是想去见人的，可到了门前又踌躇难安。
他知道不能等，可郁戎这会儿并不想见他，就算不见他也要让郁戎知道，他是有要解释的心思。
可明杞又等不及，一分一秒都觉得难捱。
他在郁戎的房门前走来走去，始终静不下来，有好几回都准备蹲在房门口了，又站起来，伸手握住门把手，反反复复。
有一回，明杞不确定他是不是把门把手扭到了一半儿，可听到那声响，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真没用。
话说不清楚，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如今连走进郁戎的房间都没有勇气。
明杞抱着膝盖，蹲在门前，就在他又一次惯性似的站起，试探性地去摸了摸还残留着他手上温度的门把手，然后准备把手再一次缩回去的时候。
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明杞身形微僵，因为他并没有拧动。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一把拽进了门内。
后背抵着坚硬寒冷的墙壁，隔着厚厚的衣物将他磨起了冰凉的疼意，眼前是窗帘紧闭留下的一抹黑的空气，明杞只能凭借触觉判断郁戎的大概位置，感受他拽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听他压抑着的低哑嗓音落在他耳边。
“明杞，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他像是在问明杞，可又不想等到对方的答案，空出的那只手掌不知何时放在了明杞细细的脖颈上，声音也随之变得冷冽，“既然你讲得那么明白，就不要在我门前晃，也不要让我一打开门就看见你蹲在那儿，一再挑衅我的自制力，你别不信我真的会掐……”
声音忽然凝滞，似乎是被什么突兀地堵住，那是……明杞忽地凑过去，吻住他的唇。
摩挲又制止的温软。
带着莽撞又笨拙的力度，将冰凉的唇瓣添上彼此的温度，又想要破碎合上的缠绵。
哪怕郁戎并没有回应他。
良久，明杞才分开一瞬，微微喘息着，带着紊乱又热烫的气息在郁戎唇边说：“我喜欢你。”
他仰着头，将脆弱的脖颈展露出来，声音虔诚又哽咽，“只喜欢过你，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