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主城周围因疏通及时, 雨水灾害并不算最严重,可城中大小街道依旧一片汪洋,积水多的地方甚至已漫过小腿。

  临时调派的人手忙着排水泄洪, 路上几乎不见一个行人。

  楚颐和顾期年坐在马车内, 直奔位于城区主街的一家酒楼。

  顾期年解释道:“眼下街道积水严重,货物无法送入,大多酒楼商铺皆已歇业,这家酒楼难得坚持开张, 也是因着幕后老板是远近闻名的富商, 才不至于断了供应。”

  他一边面容沉静地说着, 一边还不轻不重揉捏着楚颐的指尖,修长手指自白皙的腕间拂过, 不忘轻轻勾划几下。

  楚颐身上穿着厚厚的外氅,怀中还抱着手炉,虽烧已经退了,可身上依旧懒懒的没有力气。

  他靠在车厢上随意点了点头, 痒痒麻麻的感觉自手腕反复传至心底,忍不住抽回手:“别闹了。”

  顾期年偏头看他, 嘴唇微不可查扬了扬,最终听话点头:“好吧。”

  路上积水多, 车轮驶过一路哗啦声不断。

  当初来衡州三年, 因担心行踪泄露,楚颐并未透露给其他人,而那个所谓的酒楼, 他倒是隐约听过。

  据说那家酒楼共三层, 一层是大堂, 供普通食客饮食, 二层则是厢房,出入皆是稍有身份的贵客,而三层最特别,摆设装点奢靡,貌美清客无数,说是酒楼,倒更像是打着酒楼名义的青楼。

  顾期年想玩些刺激的……就他那别扭倔强的性子,在那里找刺激,找不痛快才是。

  楚颐静静扫了他一眼,随手将身上的衣衫拢紧。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在那个通体红漆的三层楼前停下。

  两人下了马车,被小厮一路引进了大门,此时未到正午,又因才生了雨灾,大堂内冷冷清清,只有两三个人零散坐着。

  掌柜见了二人,脸色立刻变了,连忙亲自迎上前,恭敬行了一礼道:“两位贵客一路辛苦,包厢在三楼,小的这就领二位上去。”

  顾期年扫了身后的仇云一眼,仇云会意,立刻上前道:“不必了,守好这里,不准任何人上楼打扰。”

  掌柜的知道轻重,立刻连连点头:“好,好,两位尽管放心。”

  顾期年收回目光,率先朝楼梯处走去。

  酒楼内的楼梯呈折线型,每到拐角处都设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两人沉默着上了二楼,在通往三楼时,楚颐的胳膊却骤然被拉住。

  “怎么了?”楚颐问。

  顾期年摇摇头,伸手将他抱在怀里,下巴靠在他的肩上,撒娇一般轻声道:“等下你要帮我。”

  楚颐眸光微晃,呼吸微微不稳。

  帮他……

  专门跑这种地方帮他,还真算得上是找刺激了,可顾期年一向正正经经行事端正,在隔音封闭都极差的酒楼内,真的可以吗?

  楚颐皱了皱眉,似是而非道:“你喜欢在这里?你好歹是顾家嫡子,多少也该顾忌些身份,真的有需要……一会儿再说吧。”

  顾期年低声笑了笑,放开他自顾自上了楼。

  三楼与二楼相同,都是分隔成了数个包厢,上了楼,立刻有小二迎上来,恭敬道:“二位是鸿运阁的贵客吧,人已经到齐了,请随小的这边走。”

  而直到两人跟随小二穿过走廊,推开最里间厢房的房门,楚颐才明白人到齐的意思。

  装饰豪华的包厢内,一张偌大的圆形桌子摆在正中央,周围十数位身着锦袍的商人齐刷刷坐着,个个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赵总督一脸严肃坐在旁侧,正耐心劝说着他们捐款捐物救济灾民。

  原来竟是陪顾期年游说这些商人……顾期年说得那么可怜,他差点就以为……

  楚颐扫了他一眼,问:“这就是说你的刺激的?”

  “逼人拿钱出来,还不够刺激吗?”顾期年伸手捏了捏他的手心,眼中光芒流转,率先进了包厢。

  衡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上表灾情再到下放银子赈灾,本就需要时间,因此楚颐才会提议向那些官员和商人募捐。

  那些官员得知他们身在衡州,近日还接连收押不少同僚,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捐款捐物十分积极配合,倒是富商们一味哭穷,舍不得手中半两纹银。

  楚颐随后进去后,赵总督敛神行了一礼,却并未暴露二人身份,只说他们是从京中来查看灾情的。

  众客连忙起身道:“大人有礼了。”

  楚颐抬眸扫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桌前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屋内没多久再次响起了赵总督循循善诱的声音。

  顾期年坐在楚颐身旁,自桌下将他的手紧紧抓住,安静沉默地听那些商人唉声叹气地低声辩解。

  你来我往间,仿佛成了互相诉苦一般。

  一直到了正午,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赵总督列举着近来捐款的例子,甚至连楚家与顾家在衡州生意款全捐一事,都一股脑倒了出去,他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楚颐懒懒靠在椅背上,早已听得有些不耐烦,突然轻笑道:“衡州大雨,既然众位老板受灾严重,骤然募捐,着实为难了。”

  “既然捐不出太多,你们自己的房舍铺面又要翻新重盖,为不影响朝廷赈灾,那就限期三月内将所有翻新好了。”

  这些老板手中铺面无数,几乎横盖整个衡州,顾期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若只是口上敷衍,胆敢扯谎推脱,占了朝廷政策好处,又不肯效力半分,三月后直接家产充公。”

  在座众人瞬间变了脸色,呐呐半天不敢言,而楚颐话已说完,端起茶盏慢慢喝了起来。

  一盏茶还未喝尽,那些平日见惯大场面的老板们已纷纷表态,三月内必将名下产业重建完成。

  又说了半天后,众人陆续散了。

  赵总督擦着额上的汗,恭敬问:“少主,世子,真的不需他们再捐款?”

  水灾后千亩良田被毁,只怕接下来半年至一年,都要慢慢复原,眼下马上入冬,很快就是年关,各处被淹没的河道街区无法通行,那些富户若想重建铺面,为避免超出三月限期,只能花钱找人手清理,以工代赈,至少开春前可以让那些本就穷困的灾民有缓解的机会。

  顾期年旁若无人地替楚颐重新倒茶,随口道:“水灾过后防疫要紧,等赈银到了,各项重建也要加急,赵大人先去忙吧。”

  赵总督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声音都带了丝颤抖:“好……那下官……就先过去了,多谢少主世子……”

  等屋内剩下两人,顾期年伸手揽住了楚颐,低声道:“那些商人重利,水灾损失后更是一毛不拔,我还以为阿眠会一气之下将他们砍了。”

  楚颐抬眸扫了他一眼,莫名就觉得顾期年太可爱了,如同幼时收留的那只小野猫,简直让他忍不住想摸想蹭。

  “此事虽是我提议,可赵总督出面,他又是你的人,我把他们砍了,最后还不是算在你头上。”楚颐随口说了一句,又不忘补充,“仔细想想朱湛明还真是不错。”

  顾期年忍不住轻笑出声,往他身边凑了凑,手也顺势落在了腰间:“那阿眠也是我的人,你做的事算我头上也是应该。”

  “我做的事?”楚颐眉头皱了皱,他这副语气,倒像是楚颐做了什么坏事让他担着。

  顾期年轻声道:“对啊,你做的事,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以前看上了我就把我绑回府,又抛下我,回来又不停勾|引我,这也就罢了,还想将我……”

  说着说着,他就越凑越近,手也探入外氅,隔着轻薄的内衫轻轻摩挲,乌亮无辜的双眸仿佛藏了对钩子,楚颐整颗心都被勾得忽上忽下。

  他呼吸微微凌乱,感觉浑身都瘫软下来。

  三楼因性质特殊,每间包厢靠墙的位置都摆有一张大床,床上轻纱垂曼,依稀可见里面被褥上绣着的大红喜字。

  怎么每家秦楼楚馆,都非要装扮得像洞房一样。

  楚颐蹙眉看着他,静静问:“房间是你选的?”

  “不是,”顾期年将头枕在楚颐肩上,轻声道,“我才不会带阿兄来这里。”

  “那我们……”

  “再等等,人还未到齐。”顾期年说完,另条胳膊搭在了楚颐身前,将他整个抱住,窝在身边不再说话了。

  这副极具占有欲的姿势让他整个摸不着头脑,而且顾期年说人未到齐,那就是还有第三人。

  三个人玩,也太过分了点。

  正胡思乱想间,包厢的门被人自外推开,顾期年适时放开了他。

  身上骤然一凉,楚颐眉头皱了皱,抬眸朝门口看去。

  赵思文一身白衣,玉冠束发,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进来,看到他们,也无太多惊讶,躬身朝楚颐行了一礼。

  他转向顾期年,笑道:“方才路上耽搁了,阿年没有久等吧?”

  顾期年目光落在他刻意的装扮上,微微靠在椅背上,对赵思文笑道:“不会,今日不就是为了你吗?”

  “不必拘束,阿眠不是外人,过来坐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胳膊好疼,昨天本来打算躺五分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