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从卫生间出来时，余晓还像刚才那样在抽烟，不过大概是第二支烟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站到了余晓的对面，靠着墙也给自己点了一支。
耳边充斥着来自各个包房的歌声，余晓的目光落在陶乐指尖，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陶乐缓缓将渡进口中的烟雾吐出：“刚来日本的时候，你呢，怎么还没戒掉？”
余晓低低笑了几声：“其实我抽的很少。”
“不过你手里的我看着像是第二根了吧？”陶乐也在笑。
“嗯，”余晓眯着眼吸了口，“是第二根了。”
陶乐放松下来，边吸烟边问：“你接这个项目的时候知道我在Resound工作么？”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陶乐的语调上扬，有点审问意味。
“有钱拿啊。”
是啊，有钱拿的活矫情什么，换做自己恐怕还盼着再度合作，陶乐这么想着点了点头。
余晓看向陶乐说，“你们公司那个JRPG游戏《星之耀》我有玩过。”
“哦，这是悠桑的代表作，拿了挺多奖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对了，它还有个续作《月之华》，也很有沉浸感，你玩过吗？”
“没来得及，以后有空一定体验体验，其实你们公司的游戏我更喜欢的还是《梦幻之境》。”
陶乐也点了第二支烟：“嗯，我也是，做这个项目时候我正好轮岗到程序组。为什么你会更喜欢《梦幻之境》？”
余晓思索片刻：“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更喜欢冒险解密类的游戏吧。”
“嗯。”
忽然没了话题，空气陷入寂静，陶乐和余晓隔着一条过道吞吐着烟圈，但谁也没有先离开的意思。
余晓的第二支烟也燃至末端，他将烟蒂戳在烟灰柱上没再点燃第三支反倒是倚着墙无言地看着陶乐把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又把烟吐出，瞧着烟雾应该没有过肺。
陶乐这几年的外形变化不大，气质倒是变了不少，面部线条褪去柔和被硬朗替代，看起来酷酷的，性格更沉稳了一些。
陶乐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余晓弯了弯唇角，把手放进了西裤口袋里：“太多年没见你了，就想看看。”
“是么？那你看出什么了？”
“嗯……”余晓顿了顿，“变成熟了。”
“毕竟也要奔三了，其实我最大的变化是长高了两厘米，现在报身高说自己一米八不用心虚了。”
余晓笑着说：“这么巧，我也长高了两厘米。”
“同喜啊。”陶乐把手中的烟蒂摁熄了，注视着余晓，其实余晓这几年变化也不大，没了青涩的少年感，气质上反而更显魅力，举手投足都有种说不出的性感，也难怪公司那些小姑娘那么为他着迷了。
陶乐有些好奇地问他：“你在日本有没有被星探拦下来过？”
余晓微微仰头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好像有，一问我快三十岁了，就跟我边鞠躬边说‘ごめんなさい’（抱歉）。”
陶乐被逗笑了，也是，哪有星探挖三十岁的大叔当艺人的？
余晓说：“前几天，我在你们游戏室玩了下你还没发售的那个游戏。”
“哦，《无尽海底》？这种消除类游戏应该不是你会喜欢的，感觉怎么样？”陶乐表情淡淡地问他体验感受。
“很有趣，等发售了计划把扫雷换成这个来玩。”
听到扫雷，陶乐笑了几声：“那看来这个游戏挺成功的，发售后能不能从滞销变成畅销就靠你帮我多宣传了。话说回来，你倒挺长情的，扫雷玩这么多年还不腻。”提起长情，陶乐的表情又变得有些不自然，转移了话题，“后天周末你什么安排啊？”
“去你们公司六本木那个新办公地点做个调研。”
“你合伙人跟你一起？”
“他有别的事，我一个人也行的。”
“嗯。”
陶乐想着按照余晓的效率，这个项目应该会很快结束，尽管今晚的聊天给了他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但到了项目结束的时候他们又会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两人在这个廊道待了许久，后来陶乐说今天有点儿累想先走了让余晓帮忙跟藤原悠说一声，余晓答应后看他骑着摩托驶远了才独自回到包房。
余晓刚拧开包房门，拿着话筒前一秒还在嚎着嗓子唱歌的男同事就收了声音，包房内数十双眼睛朝门口望来，他把门关上微微弯腰笑着表示歉意让大家继续玩不必理会他，于是房间内的氛围又热闹起来，他走到藤原悠身旁把陶乐提前离开的事情交代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一落座，山田杏就悄悄挪了过来，问他：“余桑，你在外面有没有见到もも？”
“嗯，他刚跟我在一块儿，现在已经回家了。怎么了？”
“哦……”山田杏凑近他眼神有些忐忑，“他心情怎么样，是不是因为国王游戏生气了？”
“应该没有，你不用担心。”余晓回她。
“那就好。”山田杏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又带着疑惑朝余晓看去，问：“余桑，你刚才没事吧？脸色好像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山田杏点点头，突然联想到什么似的眉毛紧紧皱着靠近他小声说：“余桑，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件事啊？”
“你问吧。”
“就是……就是你该不会喜欢我们陶桑吧？”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的声音更小了。
包房内比较吵，余晓贴耳过去才把山田杏的话听清了，愣了几秒后他笑出了声音，朝山田杏看去，表情很放松地说：“很明显吗？”
这个答案惊得山田杏反应了好几秒，她眼睛瞪得浑圆，立刻移开视线转而去看滚动着歌词的荧幕，她觉得自己真是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八卦，消化了几分钟才又转头看着余晓试探着问：“余桑，是……真的吗？”
余晓又笑了几声，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悄声说：“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好吗？”
山田杏捂住自己的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余晓在自己心里的形象陡然高大了几分，按照之前了解到的，她在内心分析了一下，余晓是陶桑的大学校友，而那个时候陶桑有男朋友，这么算起来，余晓就暗恋了陶乐快十年！
山田杏不可思议地吞了吞口水，说：“余桑，你会跟陶桑表白吗？”
现在正好轮到程一拿着麦克风唱歌，余晓认真听着，闻言看了山田杏一眼，说：“我们做朋友就足够了。”
山田杏只能悻悻噤了声。
团建结束的时候，程一问余晓要不要去自己那跟乔轩再聚一聚，余晓除了累还隐隐觉得有些腹痛就拒绝了，说这个项目期间他应该会来日本很多次，下次再聚吧。
程一只能开车将余晓和Nick载到酒店门外道了晚安便驱车离开了。
翌日一早，余晓到陶乐他们公司签合同碰巧看到陶乐和一群同事围坐在共享办公区，他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陶乐今早在忙什么，这么大阵仗。
陶乐回他：“下周《无尽海底》就要在PC端发售了，现在在做bug测试呢，全组人员从注册账号开始试玩一下，你呢，这么早来开会？”
“今早只用签个合同。”
“行吧，对了，下周发售你可别忘了支持一下。”
余晓笑了笑：“行，给我们事务所的员工都买一份。”
陶乐也笑笑说：“老板够豪的，那我就去忙了。”
和陶乐聊完，余晓才走向藤原悠的办公室。签合同时，他不小心看到藤原悠电脑屏幕右下角也跟陶乐一样有一个虚拟宠物程序，只不过是一只黄色的加菲猫。
他想了想问：“有个关于陶乐的问题想问问悠桑，方便回答吗？”
藤原悠抱着手说：“嗯，你问。”
“你……是不是喜欢陶乐？”
藤原悠垂眸想了想，眼睛直直朝余晓看去：“是啊，怎么了？”
“那你把这个项目给我的时候，是知道我和他之前的关系吗？”
“是。”
余晓放下笔，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问：“为什么？”
藤原悠想起陶乐每次喝醉时痛苦的模样，阖下眼皮说：“他似乎挺想见你的。而我正好也有这个项目，你们的其他设计范例也符合我的审美。如果你们真的能和好如初，那我会大方送出我的祝福，如果你们不能，那么我也能确保以后他能完完全全接纳我。”
余晓摇了摇头：“他不会想见我，现在巴不得这个项目早点结束呢。其实……他以前和我说，在他以为我性取向正常时，他就确定我和他的一个朋友是同类型的人，只要他愿意那么他那个朋友，包括我，总有一天会和他在一起。但后来啊，我发现他大概也是这样的人，你不该把这个项目给我。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为了重新和他在一起才接下这个项目的，只是想再看看他罢了，我……跟他已经回不到曾经了，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竟然有人一直被爱着却不愿意相信，藤原悠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人说：“你应当对自己再自信一些，你占有他的全部，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余晓拿起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合同上，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昨晚陶乐从包房里追他出来时眼中的在意不是假的，但是那是因为陶乐爱他吗？
他不敢深想。
合同签好后，他站起身来向藤原悠伸过手：“悠桑，合作愉快。”
藤原悠不知道自己的话余晓听进去多少，只是伸过手去与余晓握了握：“合作愉快。”
中午，余晓在Resound的餐厅吃了饭，其实他今天已经没什么工作需要和Resound这边对接了，但他没有回到酒店，而是在饭后去了陶乐的办公室。
陶乐吃了饭，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查看什么，余晓敲了敲他办公室的玻璃门。
闻声，陶乐头一偏，从电脑显示器那露出半张脸，看到了余晓。
余晓边往里走边问：“今早测出bug了？”
陶乐看着他露出个笑：“饶了我吧，马上就要上线了，这时候还能发现bug我会疯掉的。你合同签完了？”
“嗯。”
“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陶乐对余晓来自己办公室感到奇怪。
余晓思考了一会儿说：“有点工作要忙，借你办公室用一下。可以吗？”
“这办公室借得够远的啊，借到我这来了。”陶乐笑了笑，“行吧，你想坐哪随便坐。”
余晓笑着点点头：“谢了。”道了谢他在办公室里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后登了邮箱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邮件。
余晓进来后，陶乐就不太能专心看自己的文档了，总时不时不经意地去瞥余晓的动向。
但余晓坐得挺端正，处理工作也很认真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来借用办公室的。
陶乐抖了十来分钟腿，实在憋不住了，问他：“听歌吗？”
余晓抬头看他一眼：“行。”
“皇后的？”
“嗯，好啊，你随便放吧。”
“哦，”陶乐滑了滑鼠标翻着歌单，“那放《绷不住了》，听吗？”
“什么？”余晓脸上充满疑惑。
陶乐坏笑着解释：“《Under Pressure》（处在压力下）啊。”
这样翻译倒挺有意思的，像是陶乐的风格，余晓听完陶乐的解答笑了一阵，问他：“我在这有让你压力这么大吗，你的歌不是故意选来逐客用的吧？”
陶乐耸耸肩，其实他真没这意思，怕余晓误会连忙说：“真没有，行，那听别的吧，《我们是昌平人》？”
这个中文翻译余晓马上和皇后的歌对上了号：“《We Are the Champions》（我们是冠军）？”毕竟这个谐音也就陶乐能想出来了。
“嗯，听吗？”陶乐点点头。
余晓笑了笑：“放吧。”
于是陶乐点开这首歌放了起来，在背景音乐中没忍住跟着鼓点打节拍，余晓突然问他：“那《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败者食尘）你翻译成什么？”
陶乐想了会儿，道：“《另一个去吃土》。”
“完全直译是吧？行。”余晓笑了几声，片刻后问：“不知道你提不提供点歌服务？”
“可以啊，你点。”
“那我点《我和我车的激情岁月》。”余晓指的是皇后的《I'm In Love With My Car》（我爱我车）。
陶乐当然知道余晓想点的是哪首，但他却没有真的播这首，而是换成了《Bicycle Race》（自行车赛），对于余晓来说，他的激情岁月只能是跟自行车相关，他对自行车的喜爱狂热到令人发指。
随着音乐声响起，陶乐面不改色地问：“是这首吧？”
余晓在电脑上翻着建筑论坛弯了弯唇角：“是。”
很不可思议，一来一回的问答间，陶乐发现他和余晓居然能正常沟通了，就像刚认识的那时候总插科打诨一样，无论如何胡言乱语，对方却总能接住自己的话题。
“《Love Of My Life》你怎么翻译？”余晓沉着嗓音问。
“这个有什么好翻译的吗？”陶乐把歌切成《Love Of My Life》，有些不解那么多歌里为什么余晓偏偏选了这首问他，但他没继续细想下去，说：“就《我的挚爱》啊，那你说说你怎么翻译吧？”
余晓抬眼朝陶乐望去，神情很自然：“嗯……我的话可能会翻译成《活着就爱你》。”
《Love Of My Life》这首歌还在播放，但余晓的话一出口让两人都静了下来。
半晌，余晓解释说：“我只是在翻译歌名，没有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的。”陶乐的心情像笼罩了一片乌云。
两人恢复到几天前重逢那时的气氛，谁也没再找新的话题只是对着面前的电脑键盘敲敲打打，当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之前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今天下午陶乐居然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他习惯身边有余晓存在，想跟余晓待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行。
陶乐没再找歌来播，任歌单自己切换，但歌单却自动切到一首让两人都停下敲击键盘动作的歌——小红梅的《Dying In the Sun》。
还在一起时，他们就一同听过这首歌千百遍。
但第一次听这首歌还是在318国道上，那天他们从相克宗出发去理塘，全程骑了110多公里，快到理塘那段路两人弹尽粮绝累得不成样子，抵达目的地时都快晚上10点了。
在最后的30公里路，陶乐用他那前半程除了增加行李重量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小音箱放了这首歌，主唱桃乐丝的声音跟自行车花鼓的声音融在一起，成了他和余晓在荒原中骑行的唯一慰藉。
距离在318国道听这首歌，已经十年过去了，陶乐一边听一边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主唱缓缓唱着：
“Will you hold on to me
你是否还会支持我
I am feeling frail
当我感到支离破碎
Will you hold on to me
你是否还会依然坚信
We will never fail
我们永不会结束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you see
我想让你看到我变得如此完美
I wanted to be so perfect
我想因此去变得如此完美”
陶乐在歌声中想到，自己与余晓这辈子做不成恋人，总该还是要做朋友的吧。
过了会儿，他对余晓说：“明天你是不是要去六本木？”
余晓不知沉浸在过去的哪一段回忆，回过神才嗓音喑哑着说：“……嗯，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吧，给你当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