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安静地收拾着顾妈住院时拿到医院的东西，仔仔细细，一丝不苟，顾爸在身后叫了顾林三声顾林都没听到。
顾爸没有办法，只能拍了拍顾林的肩膀：“小林。”
顾林顿了下，回头。
“爸。”
顾爸拿过顾林手里的东西：“这儿我收拾吧，你先去看书，这两天……耽误不少课，看书去吧。”
顾林木然地点头，转身回房间。
翻出周凯刚送过来的一摞卷子，顾林抬头看了看窗外。
天已经黑透了。
李书……应该到B市了吧。
走的时候，他都没去送呢。
真狠，顾先生，你可真狠。
顾林呆呆地看着桌子的另一边，仿佛还能看见李书傻笑着讨好地说“林哥少写一张吧”。
顾林伸手随意抽出了一张卷子。
语文卷子。
“数风流人物还看我，我叫李书，我很风流。我觉得现在坐在我旁边儿这个叫顾林的小子也挺风流的……”
想到这顾林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睛就酸了起来，模糊的视线里再也看不见那张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脸。
心脏一阵尖锐的痛，顾林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顾林强逼着自己拿起笔，刻下的每一个笔画似乎都在嘲笑他——你失去了李书。
对着桌子发呆了半天，顾林起身，去洗漱。
顾爸看见顾林早早就出来洗漱，缓和气氛地说：“这两天早点睡，你妈一病咱爷俩都跟着熬。”
顾林嗯了一声，沉默着走进浴室。
一样样和李书同款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冲进顾林的视线里，李书的身影遍布顾林的每一处记忆，无孔不入地走进顾林的心里，一刀刀割下，刀刀见血。
顾林僵在原地，半晌，拿起李书的洗面奶挤在了手里，自言自语：“恨死林哥了吧，你看你都走了我还不放过你的东西，都给你用光……”
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了个彻底，昏暗的房间没有半点光亮。
这原本是顾林最喜欢的天气，现在却只剩满心的想念和痛苦。
伸手再也碰不到那个团起来等着他搂着的，可爱的，帅气的，得意的，爱他的，李先生。
被他赶走了的，李先生。
顾林忍不住拿出手机，想要翻出李书的头像，却惊慌地发现那个单独的分组空了。
【0/0】
这一瞬间顾林的心也跟着空了，有什么东西彻底从他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连着血肉，带着五脏，硬生生地，抽了出去。
“……”顾林抖着手开始寻找通讯录里李书的手机号，他其实是会背的，但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想不起来了。
通讯录里的名字仿佛是顾林最后的希望，顾林屏住呼吸，轻轻按下了通话键。
顾林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李书会不会把他的手机号也拉黑了。
但他就是，心慌，控制不住地心慌。
这种李书彻底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出去的感觉让顾林手足无措。
顾林心里虔诚地默念着老天保佑，李书一定要接电话，求老天保佑，李书接电话，接电话……
当电话那头响起李书睡意朦胧的声音时，顾林第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神佛的。
“谁啊？大半夜要死啊？操……”李书的声音困倦又不耐，在顾林耳朵里却像是救命的解药一样，让顾林瞬间绷直了身体。
顾林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连呼吸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顾林心里一痛，李书看见来电显示了。
顾林以为李书会直接挂掉电话，但长达一分钟的压抑的沉默过后，李书忽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林……哥？”
顾林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眼泪掉下的瞬间，心疼得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撕开揉碎了。
眼泪小王子给他下了咒，他现在变成眼泪王子了。
李书没挂断，李书还叫他“林哥”，李书没骂他，李书……
顾林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伤都伤了，一句对不起，能有什么用呢。
听电话那边没有反应，李书试探着又叫了一声：“……林哥？”
顾林吐出口气，咬咬牙，试图压下浓重的鼻音，却收效甚微：“是我……”
李书嗯了一声，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李书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接到顾林的电话，他很吃惊，却又心存侥幸，顾林，是不是，也想他？
想到这李书忍不住在心里笑话自己：记吃不记打的傻逼。
顾林那边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李书快速坐了起来，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那么困倦，起来的太快，李书眼前一阵发黑，却还是尽力稳着声音回答：“没，刚睡。”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两个人，无话可说。
李书想了想，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那么没出息，可最后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林哥，你……是不是想我了？”
李书不敢问顾林是不是还爱他，他怕顾林说不爱。
他被顾林伤怕了，一点点小事都要谨慎处理。
顾林那边的沉默让李书一阵压抑，那种被顾林包裹着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李书突然一阵委屈，还夹杂着愤怒和对自己不争气的厌恶。
李书咬牙：“你不爱我了，你也不想我！顾林，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是为了骚扰我不让我睡觉报复我破坏你家庭和睦的吗？！”
不等顾林说话，李书又吼：“我告诉你！我李书也不是会一直当你舔狗！我也不是没得选，我这边老好了，老子住的是别墅！别墅你知道吗！这边的男的都帅死了！又帅又乖呢！给钱就行！我妈现在老有钱了，还对我好，最关键的，她不反对我找男朋友！我可不会一直在你身上吊死，你想吊着我？你他妈别说门！你连窗户都不带有的！我明天就找个高富帅，他妈的床上功夫都得比你好！操！滚吧你！”
李书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想了想，迅速把顾林拉黑。
一通吼下来，李书脑袋嗡嗡的，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但他挺解气的，一直都是他求着顾林等他，爱他，和他在一起，现在终于反过来了。
李书忍不住笑，这叫什么善恶终有报？好像不对。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对。
李书笑过瘾了，心里又一阵阵酸楚，眼泪掉下去的时候，李书轻吸了一口气。
顾林，总是能轻易击垮他，哪怕只是一通电话。
可他就是那么没出息，人家一通意味不明的电话，他就矜持不住了，舔着脸问人家是不是想他了，真是，贱啊。
李书自嘲地笑笑，细微而密集的疼痛从心脏缓缓蔓延，一直到全身的每个角落，甚至连颤抖着的指尖都不放过，一点点吞噬掉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坚强。
顾林呆呆地看着手里被挂掉的电话，脑子里乱哄哄的，隐约只记得李书最后一句——“他妈的床上功夫都得比你好”。
顾林试着再次拨过去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被李书拉黑了。
顾林心里一阵酸痛和不甘，李书要找男朋友了？
顾林一晚上没睡。
顾林上火了。
顾林在学校走神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顾林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下意识地想把可乐鸡翅夹给李书。
顾林的同桌变成了韩竹宁。
顾林找到老师将自己的同桌换成了空气。
顾林下午逃课了。
顾林第二天被叫家长了。
老刘和善地对着顾爸笑笑，先夸了顾林一通让顾爸别那么尴尬：“顾林这孩子在学习上一直都挺让我放心的，不用我多说。”
顾爸看了一眼沉默地站在一边发呆的顾林，心渐渐沉了下去，顾林这是在无声地抗议着他们把李书送走的行为。
老刘继续说：“您也是老师，应该也知道对学生的教育，成绩是一方面，教会他们如何处理自己成长中遇到的问题同样重要。”
这句话顾爸没法反驳，只能点头。
老刘和蔼地看了顾林一眼：“老师说先回去上课吧。”
顾林知道老刘这是要和他爸单独谈谈，没说什么转身回了班级。
“顾林昨天的状态很差。”老刘给顾爸倒了杯茶，顾爸谢着接过。
“家里出了点事，男孩子，过两天就没事了。”顾爸说。
老刘不赞同地摇摇头：“您也是老师，有些话不用我多说您就应该懂。这个年纪的孩子，心里其实是最脆弱敏感的，一点点外界的变化都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很严重的打击。我们身为老师，不仅仅是要教会他们知识，更要在这个敏感的时期照顾好孩子们的心理。”
老刘顿了顿，道：“很多家事，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没办法插手，但——”
老刘试探着说：“李书转学的事情，对顾林的打击很大。这两个孩子我从高一带到现在，李书虽然调皮了一些，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好孩子，这学期还特别认学，主动要和顾林一起学习，取得的成绩也确实令人骄傲。”
“我不知道李书为什么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转学，但这件事情，很显然并不止影响到了李书。”
老刘的话让顾爸沉默了，犹豫良久还是没有将两个孩子做的事说出去。
在顾爸眼里，这是一辈子的污点，洗不掉的。
老刘又劝了半天，顾爸却只是说他有办法，没有接受老刘的建议，更没有告诉老刘顾林这样的真正原因。
顾林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小老头讲到兴处，只点点头示意顾林进班就继续仙风道骨地读诗。
顾林走回座位坐下，书上的字一个都入不到眼睛里。
顾林突然很想知道李书现在在干什么。
他可以通过于橙和周凯问问，但他又不想这样问。
这样算什么？和那通电话一样？没头没脑存粹“报复”？
顾林打心底里恶心这个先说分手又放不下的自己。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你就是说得再好，想得再妙，到最后做的事都是由感情主导的，与理智无关。
顾林回到家，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爸妈在客厅严阵以待，顾妈脸色红润，身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顾林其实听见了大夫的话——“这个身体状况没必要住院的，你们不需要花这个钱”。
但不管怎样，都是他不孝，让他妈气到了，他没权利说什么。
“我回来了。”顾林没什么表情地换上拖鞋，准备回房间——想李书。
“站住。”顾爸冷声喊住顾林。
顾林站定，转身看着他们。
顾妈拍了拍顾爸，示意他别这么凶，转头轻声对顾林说：“昨天怎么逃课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我以前也逃课。”顾林很平静，“不会影响成绩。”
顾爸气得捡起茶几上的纸抽就摔到顾林身上：“你还骄傲了？！”
顾林没躲，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任由木制纸抽盒打在脸上，刮了一道不深但看着很吓人的血印子。
顾妈当时就急了，站起来摸着顾林的脸，心疼：“没出血，还好，还好。妈给揉揉，妈给揉揉。”
顾林轻轻拂开顾妈的手，低下头，声音很沉：“李书那天，额头出血了……”
顾妈僵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天李书在医院临走时，给顾妈顾爸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顾林现在仿佛都能听见李书的额头磕到地面的声音，心跟着一下一下地抽着疼。
“小书的事……”顾妈斟酌着，到底是心疼儿子，这才几天，顾林就瘦了，脸色灰白，整日里没有一点生气，看的顾妈一阵阵心疼。
顾林一听见李书两个字立刻抬起头来，看着顾妈，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睛里的期待却掩盖不住。
顾妈叹了口气，终究是说了出来：“我昨天给月秋打了电话，小书今天就去B市一中报道了。月秋又离婚了，现在一个人照顾小书，不会委屈小书的。”
顾林在心里骂：确实不会委屈，连谈恋爱都不管，还给钱让李书出去乱来！
“妈知道你舍不得，但，但这是不对的啊，你看看你前两天给妈气的，妈担心你的未来啊。”顾妈试图晓之以理，“你是要考军校的人，哪个军官会是，会是同性恋啊。”
顾妈神情纠结，她原本想着用住院逼着顾林和李书分开，李书离开后两个人就可以断了，就都能回归正轨了，半大的孩子对待感情能有多认真。
可是这两天儿子的状态又让她完全放不下心，顾妈担心这样的顾林会做出什么傻事。
都是母亲身上割下的肉，顾妈怎么可能忍心儿子这样。
“嗯……”顾林低垂着眉眼，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认同他妈的话还是无意识地敷衍，他只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都得不到他们的理解。
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
顾林安慰自己：至少知道李书已经上学了，不会耽误学习了。
可转瞬顾林又担心了起来：没了自己辅导，李书一个人会不会学着学着就厌倦了，李书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哪个小奶狗然后……
顾林不敢想了，李书和别人在一起，他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快乐呀！跟着五十二章一起更新，双更奉上！
双倍的虐双倍的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