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驷坐在周时亦床前，面色苍白，像是一个精致又易碎的洋娃娃。
先天性情感缺失障碍，需要极度感受的刺激才能唤醒，那他当初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韩驷伸手想触碰他的脸，但又怕惊扰了沉睡的天使，最后只好收回手作罢。
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韩驷便走到阳台去打了个电话。
*
外头似乎下大雨了，昏暗的木屋年久失修，周时亦手脚被绳索束缚着，空气中是满是腐烂的臭味。
腐烂的陈年木头散发的霉味，以及腐烂的动物尸体。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伴随着一声怒吼的雷鸣，周时亦被吓得一个哆嗦，他感受到了恐惧。
季修竹当着他的面活生生将猫儿剥皮的时候，他没有害怕，一遍一遍用美工刀在他手臂上划出伤痕的时候，他也没有害怕。
比起身体上收到的伤害，更令人绝望的是前方未知的危险。
“吱嘎——”
陈旧的木门传来不堪重负的响声，电闪雷鸣下，周时亦勉强看清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
“时亦。”
是季修竹的声音。
季修竹缓缓走到周时亦面前，身上带着夜雨的寒气，越是走进越令人惶恐不安，周时亦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看着周时亦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季修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伸出手逼迫周时亦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在害怕吗？时亦。”
昏暗的空间里，忽响忽作的闪电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每一次响彻云霄的雷电，都照亮了季修竹那张俊美又癫狂的脸。
周时亦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紧紧捏住，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你怎么会害怕？你连喜怒哀乐都不知道，又怎会害怕呢？”
季修竹转过身去，从桌子上拿出了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在闪电的惊响下发出森冷的寒光。
周时亦一个哆嗦，不停地往身后褪去，缩成一团。
“我母亲死了，割腕的，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
“你说她痛不痛啊？她怕不怕？”
季修竹仿佛恶魔低语，动作灵巧又熟练地擦拭着美工刀，缓缓向周时亦走来。
不——
别过来……
周时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强烈的感觉，他想大声的喊叫，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季修竹强硬地拉过周时亦纤细的手臂，上头新新旧旧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没有血液渗出。
“我觉得应该不痛吧，你知道吗她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我亲眼看见的……”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不会痛呢？”
“我忘了，你不仅不会痛，你连喜怒哀乐都不知道，你看啊……”
季修竹又轻轻在周时亦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划过一刀，温热的鲜血流出，周时亦动作挣扎的动作越发剧烈。
“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没有痛感的怪物——”
破天的闪电将季修竹眼底的疯狂照亮得一清二楚，那如同野兽般兴奋的眼神，令人不寒而粟。
周时亦心口像是有烈火在煎熬，又像是被冰山雪水浇灌，手臂上被利刃划开的伤口很痛很痛。
明明很痛，明明很害怕，心底产生的一样情绪却令周时亦感到陌生。
季修竹握着周时亦的手，正想在划出一道伤疤，手臂上忽然落下一颗滚烫的液体，他指尖一颤，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周时亦。
如玉般的脸在银色的闪电下显得越发苍白，往日里那古井无波般澄澈的狗狗眼中聚满泪水。
一滴，两滴，砸在季修竹手上。
“哥哥……”
周时亦声音嘶哑，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也是他这十五年空白的人生里，第一次感知到这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我很痛……”
“我好怕……”
周时亦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眼底满是没有散去的恐惧，他立刻抬起手查看，藕白的手臂上有数道淡浅的疤痕，不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摸了摸额上的细汗，目光一滞，看到了身上穿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衣服。
周时亦环视了一下四周，是一个宽敞又明亮的房间，床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整个京市霓虹的夜色。
他心下一惊，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坐在大楼下，一遍一遍与卫戎对视，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最后，是韩驷过来了？
周时亦抓着身上软棉又舒适的衣服，这是韩驷给他换的吗？那他身上的伤疤，他是不是都看见了？
韩驷曾在一次专访中，说过自己喜欢那些完美无缺的东西，可是自己这满身丑陋的伤痕，任谁看了都会厌恶的地步。
周时亦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淡粉的疤，他从来不穿短袖，就是害怕被人看到衣衫下这些不堪的伤。
就在周时亦看着自己伤疤出神的功夫，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迅速将衣服拉下回头一看。
“醒了呀？饿不饿？起来吃个饭呗！”
周时亦愣愣地看着穿着家居服的韩驷，卸下了平日在银屏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展现出成熟男人的魅力与温柔。
“四哥……”
周时亦喃喃喊道，就看到韩驷径直走过来，动作轻熟地往他额头上一搭，周时亦想逃避，可是一想到是韩驷，他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不烧了，睡了一下午，是不是饿了？”韩驷观察到他的小动作，低笑一声。
周时亦听着他磁性的声音，耳朵有些热：“我……我不饿。”
韩驷摸着他的头，琥珀色的眼瞳与他注视：“不饿也要吃饭，不然会长不高的。”
像是哄孩子般的语气。
“四哥……我今天……”
周时亦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其实已经很少犯病了，师傅说他已经具备了常人所拥有的感情，可以去任何想去打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于是他便来到了京市，因为是韩驷在的地方，他想离他的光近一些。
可是，若是韩驷问起今天的事情，他要怎么解释呢？
韩驷轻轻拍了拍周时亦的头：“没事的，你今天发烧了，我送你去了医院，后面又把你带回家了，你睡了一下午。”
周时亦惊讶地抬头，难道他……就没有其他问题要问吗？
“小朋友，我人生中第一次下厨，可不可以赏赏脸陪我吃个饭呀？”
韩驷温柔地诱哄着，就好像周时亦是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般。
周时亦仍然呆呆地看着他，眼神澄澈又惊讶，第一次下厨？他还没反应过来，顿觉身下一空。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韩驷一把将他抱起，小粉丝根本不知道，他看向他的眼神又纯又欲。
“四哥！”
周时亦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环住了韩驷的脖子，从外公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抱过他了。
韩驷不容拒绝地把他抱到了餐厅，放在椅子上，直到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觉得这些菜品有些眼熟。
“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韩驷给他递了筷子，周时亦机械似的接过，看着满桌子的菜，周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真的是四哥做的？
“你发烧刚退，还是吃点清淡的，我就随便做了一些，尝尝合不合胃口。”
韩驷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个小山峰。
周时亦木讷地点点头，尝了第一口，眉头微皱，心下了然，这绝对不是韩驷做的。
“味道还可以吗？”韩驷问道。
周时亦笑着点点头：“好吃！”
韩驷见状也放下心来，看来还是崔丽丽靠谱些。
“只是，四哥——”
周时亦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怎么没有流心奶黄包呢？”
韩驷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奶黄包在加热的时候忽然爆炸了，馅心流了一地，吃不了我就给扔……”
韩驷立刻反应过来，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眼前坐着一脸坏笑的小朋友。
“你怎么知道有流心奶黄包？”
“松鼠桂鱼，细露蹄筋，清风三虾，栗子黄焖鸡，这些都是碧月轩的招牌菜呀，平时点餐的话店家都会额外送奶黄包的。”
啊这啊这，大意了！
韩驷一阵汗颜，内心抓马。
他根本就不会做菜，这些还都是崔丽丽买回来的，想着小粉丝是苏城人，就都点了苏城的美食，没想到……
听说会厨艺的男人可以加分，他便想着自己做一顿来哄小朋友开心，可是做饭也是需要天赋的啊……
“碧月轩是苏城著名的餐馆，我们学校门口也开了一家，我经常去那里吃饭，谢谢四哥！”
周时亦真心实意地说道，韩驷真的是又温柔又贴心啊。
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是自己做的，但是，韩驷点菜都是自己的家乡菜，这不得不令他心生动容。
“哈哈哈——是嘛……”
韩驷这28年来头一次知道尴尬两字怎么写，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他不由得在心底狠狠的将崔丽丽暗说一通。
吃完饭，周时亦想帮着洗碗的，可是又被韩驷抱起来放到客厅的沙发上，还给他画本和平板，叫他自己玩儿。
甚至还准备了一些零食和水果，周时亦不由失笑，这是真把他当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