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霖并不清楚，何玲在最后那一刻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只是在恨意执念和美好之间选择了更能宽慰自己的一方。
他解下腰间佩剑，奉于顾九乘身前：“‘束云’乃是三长老的佩剑，何霖无意拔出，暮雨那几个孩子不知真相带走了它，今日何霖特意将其归还。”
顾九乘目光涣散，片刻后才凝聚在精致修长的剑鞘上，伸手缓缓抚过后收回手道：“它已认你为主，何来归还一说。”
何霖指尖一凝，道：“什么？”
顾九乘看向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束云’有灵，你总不能当它像你一般蠢笨，谁是主人都认不出来。”
何霖：“……”
“早在六年前，它就已经认你为主，仙剑也有命不好的，刚认新主就孤苦无依了。”顾九乘又看了一眼束云，“好在，它还能等到你。”
何霖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心境，他一直知道束云有灵，也清楚有何玲的身体作为媒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他本以为换了具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所以上次在灵眠台为斩杀那一缕魔气想都没想就接了掉下的剑。
他就没觉得自己能拔出来束云过，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看清掉下的是什么剑，否则也不会当着四大派的面被当场抓包。
何霖心情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长剑，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说知道它愿认自己为主不激动也是假的，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被它给坑惨了一次。
大抵世间万事就是这样无法预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知道上一刻错过了什么惊喜。
何霖摸着剑鞘上熟悉的纹路，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才收起来，转身又替小徒弟整理已经一丝不苟的衣衫和仪容，低声呢喃了一句。
顾九乘没听清，但见人已经转身，告礼离开。
何霖行至方台边界，又道：“顾掌门有需要可随时传唤，何霖在所不辞。”
刚回到醉袖危栏，就见寒若站在廊桥之上。
雨已经停了，满院都是雨后泥土花卉的清香，何霖上了廊桥，寒若已经遥遥行礼：“师尊。”
“嗯，可是二长老有消息了？”
寒若敛了眉眼：“无离师兄那边还未有二长老的消息传回。弟子来是想告知师尊，魔物已经向浮海若生下手了。”
何霖情绪并未有什么起伏，应道：“压厄令碎片都在他们手中，他们必然是等不及的，就是看哪个门派先遭殃而已。”
寒若眉眼现出一丝焦灼：“若真让他们修复了压厄令，开了魔域，那整个修真界就难保了。”
“嗯，别慌。”何霖的手抚上腰间的长剑，嗓音淡淡，“听你们掌门师叔安排。”
“眼下山门外平民的日子也不好过，散修也都聚集到各大门派，外面魔物妖邪肆虐，无离师兄向掌门师叔请援，师叔让几个亲传弟子去了。在外历练的各舍弟子都已召回，他们修为不高，遇到魔物恐遭不测。大长老和其弟子本就在外四处奔波，掌门师叔要忙的太多，现在四舍弟子门生安顿都由二师兄过手。”
寒若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要帮衬着处理。
何霖道：“让琼十去处理寻春舍和清夏舍的日常事务，有特殊情况再报至你这边，伍武那边为师去看看。”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叫你大师兄安心养伤，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外面就是翻天了也不能再让他胡乱折腾了。”
寒若泄气：“弟子哪里劝得动大师兄，师尊若不想大师兄做这些，怕是只有您亲自去说才行。”
何霖笑的无奈：“叫你们一个个的脾气都倔着，为师从没这个脾性，也不知道你们都和谁学来的。罢了，为师去说，回头也给你挑两个得力的弟子帮衬着，别把我的徒儿给累坏了。”
“多谢师尊。”寒若面上一喜，马上又愁容满面，“那弟子先回去了，还有一堆卷宗没看呢。”
“去吧，别闷头忙，注意休息，为师待会儿就去看看有没有好用的弟子给你送去。”
送走寒若，何霖转身就去了落秋舍，帮着伍武挑几个弟子。
一群弟子门生见他一来慌慌张张，犹犹豫豫间一声接一片的“三长老”喊的稀碎，听的一向温吞的伍武当场就要发飙，被何霖扬手制止。
伍武目光威严地扫视过去，转向何霖时又满是愤懑：“师尊，这群弟子太没规矩。”
何霖摆手：“由他们去，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正常，多数人还惦记着你师父我是不是夺舍之人呢。无伤大雅的小事，你和他们计较什么。”
他本就不是三长老，更不会介意这些弟子有没有承认他，山峰上下逛了一圈，挑出了几个办事稳妥的弟子。由于短时间内不会安排人出去历练，事情也少了许多，日常习武修炼的杂事他仔细交代吩咐了一番，又让伍武去其他三舍如法炮制。
两人从负冬舍回扶云峰时已是戌时，伍武道：“师尊，弟子去煲些粥，晚些时候给您送去醉袖危栏。”
“不必，去膳堂用就好。”何霖本身是没什么胃口的，但他若不吃，伍武必然会回去煲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吃一点。
师徒二人刚要走近，就见有弟子匆匆忙忙从身边经过，向着无望殿的方向去。何霖眸色浅淡，拍了拍伍武的肩膀：“你先去，为师去看看你掌门师叔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情。”
伍武还不及反应，何霖已经转身离开了。
不等走近，何霖就听见宽阔的殿中传出急促的脚步声，顾九乘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个匆忙经过的弟子。
何霖上前一步，轻声问道：“怎么了？”
顾九乘脸色极差：“定旋门那边出现了一个庞大幻境，魔域可能要开了。”
何霖道：“现在过去吗？”
顾九乘沉声道：“集结筑基及以上的弟子过去，剩下的待在山门未经允许不得出山。”
何霖：“不留人看着？”
顾九乘挥手让身后那个弟子去通知，才转身回何霖：“我已经让大师兄往回赶了。”
“大长老现在何处？”何霖对这个大长老南流没有太多印象，他长年在外，何霖在苍下巅的八年也没见过他几面，每次都只来得及匆匆打个招呼。
南流虽同南放是双生子，长相相似但气质差远了，相对南放，南流看上去要稳重多了。
“堕沌山附近，大概我们出发时就能赶回来了。”
何霖点了点头，没有再回话，随着顾九乘一起去校场。
顾九乘路上回头看了一眼他：“你并不意外？”
“有何好意外的，压厄令在他们手中，无论有没有被修复，他们都是要试一试的。”何霖很是平静，“浮海若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更何况，魔物真要动某个门派，也要问问其他三派同不同意，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
顾九乘低笑了一声，带了些无奈：“你若真只是这么想，倒也好。”
何霖垂于袖中的指尖微动，笑道：“那当然不止，此去也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归来。”
何霖二人到校场时，弟子已经集结了大半，本来还喧闹的人群，他们二人一到就变得寂静无声了。
扶暮雨几人迎上来：“师尊，掌门师叔。”
何霖看向扶暮雨，唇瓣微启，对上青年平和温缓的眸光，良久，只道：“万事小心，莫冲动，记得自己身上还有伤。”
扶暮雨眼底有细碎的光晕开：“嗯。”
点过弟子后，一群人浩浩荡荡于夜色中出发。
无数光剑从云层之上掠过直奔定旋门的地界，然而当他们看清前方形势后都惊的说不出话。
点点剑身银光散开的苍穹下方，整个定旋门的地界一大半都笼罩在黑紫缭绕的雾气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结界，紧紧裹住其中的一切死物活物，并且这个结界还在逐渐向周围扩散。
一个形成了实界的幻境。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能形成实界的幻境，不说这个幻魔的实力有多强大，单是维持这个幻境都需要消耗不少魔力，而它还在扩大，只能说明——魔域被打开了。
看来魔物是想将通过这个幻境将人界魔界合一。
此时苍下巅和祥运峰的人都已赶到，浮海若生除去掌门和长老也来了一些弟子，成百上千人在空中静默。
这样的幻境，里面的东西不仅有虚幻的，更多的是被实境包含进去的真实存在的人和物，而幻境中心可以幻化成任何模样，甚至可以附在一个活人身上，在感受到威胁时随时会逃脱，如何找到幻境中心？
且里面若还有其他幻境，他们也随时会陷入多重幻境中，若是还有魔物在其中，分不清虚幻和真实的弟子很有可能会误伤其中的普通人。
须臾，顾九乘道：“落地。”
苍下巅的弟子们应声而动，御剑向下，纷纷落地。
顾九乘扬声道：“幻境破，则所有人都会出来，若是不破，外面也会被吞噬殆尽，大家生死与共。我苍下巅弟子，不可临阵退缩，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幻境范围越小，找到幻境中心破幻境的机会越大。”
“进幻境后必做有三：其一，寻找幻境中心，寻到踪迹后发信号召人，没有把握不可妄自破镜；其二，自保为主，确认是魔物后方可动手，切不可伤及其中凡人；其三，保护幻境中的凡人，将他们送至定旋门聚集。”
顾九乘脊背挺拔，目光沉沉一一看过在场的所有弟子：“所有人，进幻境。”
语毕，他率先转身走进迷瘴一般的雾气中，何霖与扶暮雨等人紧跟其后。
苍下巅几百人陆陆续续走进，浓雾扩散，张牙舞爪想要吞噬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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