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就是何公子,听师弟提起过。”伍武行了一礼,蓦地又真诚发问,“难道闯进竹舍之人就是何公子?”

  何霖:“……”

  还是那个直截了当丝毫不懂得拐弯的伍武,看来这么几年除了长得更高更壮武力值更甚,这情商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再者说,什么叫“闯”?他又没有烧杀抢掠!

  心中再多不满,面上依旧微笑:“途径此地,见一荒废竹舍,不免好奇进去看了看。难道……这里是你们的地方?”

  不等人回答,何霖决定先一步制人:“若真是贵派宝地,何霖向二位致歉,是何霖不知天高……”

  说着双手交叠举在前方就要弯腰下去,又被人托住了。

  扶暮雨好看的眉目染上不悦:“不必如此,这里并非苍下巅的地方,只是我们和师尊云游时曾小住在此。”

  伍武见他这般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要责备何公子的意思……”

  何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惊讶:“竟是如此,那也是我误闯在先,当真是对不住。”

  伍武还要说些什么,扶暮雨先出声了:“无妨,伍武,带阿霖去竹舍休息吧。”

  站了这么一会腿上那阵酥麻也已经过去,何霖也认命了,道了句谢就跟着伍武下了竹林。

  扶暮雨不知为何没跟上他们,何霖没敢回头看。

  刚进竹院,就听到细微的啜泣声从竹舍后传来,何霖脚下一顿,心中不是滋味起来。

  伍武嘿嘿一笑:“何公子别见外,我这小师弟自小被师尊和我们惯的,一遇到点事情就总忍不住哭。我去叫他。”

  “……嗯。”

  何霖没有再往里走,只站在他的黑马边,静静看着这间不大不小的竹舍,诸多感慨化作风中一道叹息。

  “阿霖!”

  人未到声先至,甚至还带着没压下去的哭腔。

  何必饿红着眼从竹舍后绕出,已然让何霖看见了又站在原地不动了,不知是觉得自己哭相还没收起来有点丢人,还是依旧想哭又觉得该出来先打个招呼。

  何霖也不动,淡淡应了声:“嗯。”

  怎么还是爱哭呢?

  两人就这么隔着半个杂草丛生的院子互望着,又一阵微风吹过,何霖先迈开了步子,结果何必饿慌不择路一般“蹭蹭蹭”后退数步。

  何霖眉尾一挑,停在原地,道:“我是鬼吗?”

  何必饿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但你先别过来。”

  “……又不是没见过。”何霖笑了一声。

  何必饿猛然抬头:“什么?”

  何霖指向自己的眼眶:“我说,又不是没见过你哭。男子汉大丈夫,偶尔哭一次也没什么问题。”

  何必饿跳脚:“你!我……”

  “必饿。”声音自身后传来,何必饿扁嘴闭言的同时何霖回头看了过去。

  扶暮雨走至何霖身侧站定,何霖突然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一截,男生窜个子最快的年龄,几个月不见,他扭头时视线平视过去都能看见扶暮雨的下巴了。这样看来,他有望超过扶暮雨的身高,思及此,何霖嘴角都忍不住翘起。

  “阿霖笑什么?”

  温润的嗓音就在耳边,何霖回神:“没什么,再次见到你们很高兴。”

  扶暮雨顺着问下去:“那你会留下吗?”

  何霖静默片刻,看向扶暮雨的眼睛,轻声道:“你知道的,我不能留。”

  扶暮雨长睫颤了一下:“是不能,还是不想?”

  何霖:“?”

  在扶暮雨的逼视下,何霖斟酌一番,道:“不能,也不想。”

  空气沉寂下来,何必饿本想靠近的脚步也莫名停下,大概是发现这边氛围不对劲,默默缩回了踏出去的一只脚。

  扶暮雨垂眸良久,道:“好。”

  这个字听起来很怪,但何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里怪。

  不等他仔细琢磨,扶暮雨又淡声道:“阿霖既然来了,也不好不拜一下里面的灵位就走吧?”

  “灵位?”何霖怔然。

  “嗯,五年前堕沌山封印中我派损失了几位弟子。”扶暮雨走到何霖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霖点头进了竹舍。

  堕沌山那天祥运峰的人毫无顾忌又吸了魔气以一当十,加上压厄令最后一击实在气势庞大,各门派都有弟子殒命。只是他当时进了山门就昏死过去,实在不清楚有几名弟子殒命。

  踏进竹舍何霖才发现,伍武站在偏厅一边。偏厅中的方桌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理干净,摆上了十来个同样形制的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刻了殒命弟子的姓氏名字。

  何霖一个个看过去。

  【负冬舍王氏王然师妹之灵】

  【负冬舍安氏安又清师弟之灵】

  【寻春舍赵氏赵境师妹之灵】

  【落秋舍沈氏沈晚决师弟之灵】

  ……

  【清夏舍冯氏冯晓缴师弟之灵】

  寻春、清夏、落秋、负雪四舍是苍下巅的四处修炼山峰的名字。寻常苍下巅的弟子在游历时互相遇见打招呼也都是以“某某舍”开头,只有对着非本门派中人才会自称“苍下巅弟子”。

  这些,都是在堕沌山丧生的弟子们的灵位,何霖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那日他应掌门要求只从每舍各挑十五人前往,加上他们师徒五人,拢共也就六十五人,而那天有近四分之一的弟子再无来生。这些,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修仙之人无来生。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够经历万千尘世,拥有不同的人生历程,快活也好痛苦也罢,都能有忘却过去、重来一世的机会。”

  温和的话语在脑中响起,何霖垂在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还注意到,最后一排中央有一个无名牌位,一字未刻。

  何霖知道,那是自己的灵位。何玲死前要求宣扬闭关十年,那这十年内,除了苍下巅掌门长老以及他的几个徒弟,再无人会知晓何玲死讯。

  他垂下眼睫,假装没有看到。

  苍下巅自有祠堂,除了那个无名灵位,其余的在祠堂都会设置灵位,而这几个人还特意来这边拜,何霖都不用过脑子也知道原因。不能光明正大地拜,只能偷偷摸摸躲起来拜,又终归不能保证无人发现,甚至连个字也不敢刻。

  真是……傻的很,也让人心疼的很。

  冷艳女子缓步走进:“大师兄回来了?”

  扶暮雨颔首:“嗯,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寒若将手中香炉置于桌上,又转身看着何霖,有些好奇:“这位是?”

  何霖正准备再重复一次自我介绍,就听扶暮雨道:“何霖公子,之前必饿同你们说过的那位公子。”

  “原来是何公子,久仰。”寒若恍然大悟后先是行了个礼,又是满脸不解:“何公子为何会在此?”

  不等何霖回答,扶暮雨再次替他回了:“偶然路过,被我擅自邀来给师弟师妹们拜灵。”

  寒若皱眉:“大师兄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即便你救了何公子,可何公子与师弟师妹们并无关系,你这番可不是在叫人家为难?”

  何霖拦下寒若,低声道:“无妨,这里都是为苍生牺牲的仙师们,我既已路过,不来拜上几拜反而是过意不去。”

  他的心思在寒若和扶暮雨几句来回间千变万化,又是尴尬又是酸涩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扶暮雨回头看了看外面,道:“必饿呢?”

  话音刚落,何必饿已经进来了:“来了。”

  再次见到四个徒弟齐聚一堂,何霖却没有那么轻松,那一个个灵位太过沉重,压的他快喘不过气,加上他现在逃犯的身份,还有扶暮雨刚刚给他的怪异感觉……总而言之他不能久待。

  思及此他立刻转身拿了长香,在一旁燃烧的蜡烛上点了,长鞠躬拜了三拜,撩起袖摆将长香插入香炉。

  “你们师兄弟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便打扰了。”语闭何霖抬脚就要出了偏厅。

  何必饿侧身拦在他身前,狐疑道:“厨房的水缸,是阿霖你打满的?”

  他这话一出,伍武寒若也跟着疑惑地看了过来,似乎只有扶暮雨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何霖面不改色:“是,我见这竹舍荒凉偏僻,本想在这儿住一段时日躲个清净。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是你们的故居。”

  何必饿问:“那你之后要去哪里?”

  何霖一手抚上下巴:“晤……随遇而安,我也不知会去何处,走到哪里算哪里。”

  何必饿急了:“这怎么行?现在四大派都在捉拿你,你去哪里是安全的?”

  何霖笑了:“天下之大,总不能连我一处容身之地都没有。”

  何必饿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真是夺舍的?”

  何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个暴扣敲他头上:“要不你给我抓回去分尸碎魂试试看看?”

  伍武寒若都被这一暴扣呆了一下,何必饿“嗷”一声捂住了额头:“阿霖!”

  何霖懒得理他,绕过他就出了门,去前院解开马绳。但是不知道谁干的,给这僵绳硬是打了好几个死结,何霖废了好半天劲儿才解开,摸摸黑马:“小黑,你又要跟着我受苦一段时间了。”

  小黑重重地哼哧一声。

  何霖也很头疼,他现在要怎么才能悄咪咪去赚钱买房,然后还不会被发现?之前在苍下巅用过一次易容,但易容需要易容草,这等珍惜草药实在难得,何玲也不过只有两株,用起来还耗费灵力,不是长久之计。

  正想着,屋内四人已经来到了他身后。何霖转身拱手拜别:“四位留步,无需多送,何霖告辞。”

  何霖几乎落荒而逃。

  走出去了很远,何霖听见了伍武的声音:“必饿,人已经走远了,别看了。”

  “哦。”

  “快些收拾,明日大师兄还要去堕沌山查看封印,我们今日早些回去。

  封印?

  何霖奇怪,是封印又有问题了?不应该啊,上次可以说是何玲拿命补上的,他当时算的可是至少撑十年。

  压厄令的恐怖他是亲身体验过的,当时之所以让扶暮雨宣布何玲要闭关十年,也是清楚压厄令迟早是要被有心人拿到手的,在那之前修真界必然会有一场风波。修真界一场风波,必然要来一次大换血,他虽然不是真的何玲,但毕竟在苍下巅生活了八年,还是有感情的,只要何玲还在,那其他三派也不敢贸然对苍下巅动手。

  十年,足够扶暮雨这些后辈成长起来了,到时候就算突然宣布何玲的死讯,其他人想要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这倒不是他自夸,相对同龄人来说,他这前三个徒弟的天赋是有目共睹的,他当然有那个自信觉得十年后这几个孩子也能担得起一片天。

  妖魔作祟一般都是封印为主,每个门派都会固定看守一定范围内的封印。正常情况下每半月派去几名门内弟子探查就好,而现在扶暮雨要亲自去看,何霖就觉得不对劲了,难道这么快就有人在动手脚了?

  之前扶暮雨说过不了多久他也能知道的事情,莫非就与这封印有关?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何霖一时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