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的小宾馆里特意要布置出金碧辉煌的感觉。徐导这个剧组穷的很,从上到下,全是工作人员发挥想象力省钱。曾陆离站在白炽灯下面,旁边的工作人员调整了好几个角度,这就算是打光了。

  徐导拿着自己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分镜头的本子,对着摄像机看半天,总算满意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曾陆离放松下来,原先还因为沉浸在角色里而扬起的嘴角撇下来,还是坐在原地,权当作暂时的休息了。徐导过来问候他说:“你也看见我们这个剧组有多穷了吧。”

  他没这么觉得。主要是这些布置放在所有剧组里算作是穷,可也是几百万投下去了,更何况他们忙着省钱,满打满算拍了不到两个月就要杀青。幸好从言谈举止间,能看出徐导是个对这部电影十分认真的导演,不然他真的要疑惑,自己进的是个什么剧组。

  “我当时在回放录像上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太像我预备要拍的电影的主角了。可惜那个时候联系不上你,以为就此错过了。”徐导说到激动处一拍大腿,“谁知你自己打电话给我们的制片人,发了段视频过来。也算是‘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不过,你一个白城大学的学生,怎么想到要到我这个穷剧组来演戏?”

  曾陆离不想假装高尚,干脆的说:“我想赚钱,演戏赚钱多。”真真切切的实话。他们总是自嘲这个剧组“穷”,可这样穷的剧组,他演上不到两个月的戏,最多的体力劳动就是用力哭上两场,银行卡里便能多上几万块钱,远比打些零工和兼职划算的多。

  果然人和人之间的界定天差地别。他趋之若鹜的东西,旁人视若无物。

  “明天最后一场戏,差不多就杀青了。”徐导提到这个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说,“重点的还在后面,我想过了,对于这部片来说,剪辑还是大头。”

  “剪辑还是您吗?”

  “差不多吧。”

  想来徐导也是真的才华横溢,曾陆离一早就知道这部片里他是导演和编剧,如今知道剪辑也是他,就不那么惊讶了。

  “不过你每天这么急匆匆的赶场去做什么?看着倒是比我一个导演还要忙,”徐导问,“去见女朋友?”

  曾陆离噎住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是男的。”

  “哦。”他就意味深长的说,“去见男朋友啊。”

  曾陆离这下子彻底安静了,看见徐导仰头拍手大笑,似是自己都被自己说的话逗乐:“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开开玩笑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说,“你要是真想往这个圈子里走,就会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是挺多的。”

  “您也是——”

  “对,”徐导神神秘秘的说,“不过别人都不知道,连我的父母也不知道。说句实话,就连我自己,都是最近几年才发现的。”

  曾陆离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瞒着呗!”他真心实意道,“且不说我父母那边还在希望我给他们抱个孙子孙女。光是在我们这一行里,你看多少人嘴上说得好,什么人人平等,什么呼吁平权,其实要是自己真的碰上像我们这样的人,还不知道有什么反应呢。”

  “要我说,就这么瞒着吧。自己能意识到自己是就已经了不起了,更何况是让别人理解呢。”

  瞒?怎么瞒?又能瞒多久?要是这样,那还真不如一辈子都发觉不了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才好。

  何忍从会议室里出来,走一条长廊进最尽头的办公室里,原本是目不斜视的走进去,谁知在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又倒着步子到左边第一间办公室前。

  磨砂的玻璃门透出发亮的灯光,他推门进去,特意吭一声,等专注在电脑前面的曾陆离抬起头,才不经意的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在剧组,来不了吗?”

  “还剩最后一点文件,我在宿舍做了一点,拿到这里来整理效率高一点,”曾陆离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何忍明知故问,“你最近快要放暑假了是不是?这下在公司能从兼职变成全职了吧。”

  曾陆离说:“不是。暑假我要回老家去。我奶奶身体不好,爸妈又天天工作。我不回去,没人照顾她。”

  何忍怔愣,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有这一点。他在办公室门口站着,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顺着对面坐着的那人的话问:“你老家是哪儿的?”

  “青南,”他回答,“你听说过吗?还挺漂亮的一个地方。”

  “哦。”何忍特意长长的应了一声,结果被曾陆离毫不留情的揭穿,“你不知道,是不是?”

  何忍悻悻然道:“不知道又怎么了?全世界这么大地方呢,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他看见曾陆离把文件叠成一沓,立在办公桌上整理好,又开始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心头一动,问:“你们学校不需要放假之后交一份暑期实践报告吗?”

  曾陆离收拾东西的动作放缓下来,显然在思索他说的话。

  “你把电子版发给我,我让李秘书去给你卡一份章,然后快递给你。怎么样?”

  “也行,”他说,“那我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你。”

  何忍看他便立刻找一张纸把地址写上去,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出来,又很快的收回去。他拿到那张纸条,就松懈下来,说:“那我先回去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再和李秘书说一声。”

  “何忍,”曾陆离喊他的名字一声,“那我以后就不来这里了?”

  “行啊,反正以后人事那边还会再招进来新的实习生。”

  曾陆离沉默半响,最终应了句:“好。”他看见门就立刻□□脆的关上,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空荡的桌子片刻,把电脑包背到肩上,坐公交车回学校,又收到自己舍友的一条短信:“回宿舍了吗?帮我带碗夜宵?”

  天大地大,都没有要给舍友带饭事大。

  宿舍的老旧木门被吱吱呀呀的大力推开,曾陆离手提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递给舍友吴佑庆。吴佑庆迫不及待的接过来,大力拍一下肩膀,说:“谢了哥们!”先喝一口汤,又问,“喂,你准备几号回家啊?”

  “明天吧。”曾陆离说。

  “你这次怎么回去这么早啊,”吴佑庆多嘴一句,“不过你最近兼职做的早出晚归的,这下应该省下来不少钱能带回家了吧。”

  他除了何忍,就没有告诉别的人自己去剧组的事情,此时被舍友冷不丁的一提,只是随意的糊弄过去。

  是赚了几万块钱。他不敢花,买的绿皮火车的硬座票回的青南。在火车的窗户边窝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的时候,自己的父亲等在火车站前接他回家。父亲穿了件学校统一发给保安的T恤衫,手里提一个装在塑料袋里的茶叶蛋递给他。

  曾陆离接过那个塑料袋,没急着吃,一定先要把好消息告诉他:“爸,我这有了三万块钱,可以当作奶奶的医药费了。”

  他的父亲听了却一脸怒容,盘问道:“你是不是逃课去什么地方打工了?还是平常一天三顿都不正常吃,省出来的钱?”

  “不是,”曾陆离心急,借了和何忍的故事当借口,“我在一家公司里实习,那个老板心地好,把实习工资一起提前发给我的。”

  “真的吗?”曾父没上过大学,听他的语气,大概是慢慢要信了,又问道,“你也别天天想着这些事了,父母也在攒钱的。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除了不耽误学习,有时间也可以多跟同学相处相处。什么时候啊,可以给我带个女朋友回家看看就最好了。”

  曾陆离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一紧,说:“那也得别人能看上我呀。”

  “我的儿子长的好看又这么聪明,怎么就没人看上了?”他的父亲护短的嚷嚷,让曾陆离心中一暖,勉强扬了扬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