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研究思路真的挺有意思的。让同一个人工智能清除记忆,反复叠加,的确感觉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齐先乘两眼放光,在那边絮絮叨叨:“数据集成和仿人类思维诞构,这两种方法这不就融合在一起了吗?反复让人工智能经历人类的生活,这样多次重复,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夏梨的嘴唇变得苍白了起来。
前所未有的恐慌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就连研究者本人,都不知道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打从一开始,夏梨就没有想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人造的产物,理所当然地应该完全被人类控制。
他是如此狂妄地认为着。
“诶?所以你研究得怎么样了,现在有成果了吗?”齐先乘兴致勃勃地追问着。
夏梨勉强回过了神,对着齐先乘笑道:“目前还没有什么太好的效果,如果后续有成效,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这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夏梨的语气已经开始发虚了。
极度混乱的状态,让他完全无法维持住自己的伪装。
好在齐先乘此时兴致正浓,并没有在意夏梨的反常。
齐先乘还在激动地问东问西,夏梨则是勉强地笑着一一回答了齐先乘。
“君裴”真的已经开始失控了吗?
在回答齐先乘的过程中,夏梨忍不住想。
在他的记忆中,每一任的君裴都打从一开始就拒绝承认自己君裴的身份,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也许从出现了这个情况开始,“君裴”就已经有了自我意识。
唯独这一任的君裴……
他接受了自己是君裴这个事实,完全按照夏梨想象的那样扮演着君裴的角色。
他对于自己的过往毫不好奇,对于夏梨的指示一概听从。
这次的君裴如此反常,反而令此时的夏梨更加慌张了。
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夏梨完全达成了目标。他成功地复刻出了一个完美的、能够取代亡者的存在。
但还有一种可能——
夏梨完全失败了。
现在所存在的这个“君裴”,也可能是一个学会了伪装、模仿、欺骗的全新存在。
他比之前的十几任君裴更加狡猾,通过这种方法蛰伏至今,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夏梨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竟是连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血都没意识到。
“……对了,夏梨。那个颁奖典礼,你真的不参加吗?”
听到了齐先乘的问话,夏梨回过了神。
在之前,为了减少君裴暴露的风险,他肯定是选择一口拒绝。
然而在现在,夏梨陷入了犹豫。
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对着齐先乘说道:“我能再考虑几天吗?”
看到夏梨似乎有所松动,齐先乘大喜过望:“没问题,你跨年之前告诉我就行。”
两人之间又寒暄了几句,齐先乘才挂断了通讯。
夏梨怔愣地看着关闭的光屏,再也撑不下去脸上伪装的笑容了。
如果是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现在就按下君裴的远程关闭键,将风险扼死在摇篮里。
一个符合心意的“君裴”没了的确很可惜。
但若是为了消除被反噬的风险,夏梨绝不会心慈手软。哪怕这个风险只有万分之一。
更何况在之后,只要他想,还会有无数个“君裴”。
这一次,夏梨也明确地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做。
他应该现在就将君裴强制关机,直接销毁,然后仔细地研究一下数据程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确保在下一次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
可是远程开关明明已经握在了手里,夏梨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明明下午才约定过要一同度过生日,但在此刻,他就要做出销毁对方的决策了吗?
和这一任的君裴在一起度过的时光,让夏梨干涸变形的灵魂短暂地变回了原态。
甚至在有时候,夏梨会生出这样一种想法。
跟这个虚假的君裴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比和那个真实的君裴在一起更加快乐。
灵魂深处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质问夏梨,真的要销毁君裴吗?
口口声声说着爱,享受着这场复刻恋爱的游戏,但一旦到了游戏结束的时候,就直接将自己的爱人彻底粉碎。
他与君裴的关系,到底是深爱着彼此的恋人,还是刽子手与死囚犯?
一次又一次的销毁中,堆积出的细碎的愧疚,在此刻完全汇聚,几乎要将夏梨压垮。
恍惚之中,夏梨想起了第一次,销毁编号为阿尔法的君裴时发生的事情。
第一次的成功,刚好是在君裴的生日时发生的。
在当时,夏梨还以为奇迹真的发生了。
但是等阿尔法真的睁开了眼,他才知道,离成功还有很长的距离。
阿尔法作为第一个实验品,存在的时间极短。
在当时,夏梨也不会玩什么花活,根本不像是现在,还会搞一些角色扮演之类的东西。
夏梨就只会坐在阿尔法的旁边,语调生硬地介绍着他和君裴之间所经历的种种故事。
而一般在这个时候,阿尔法就会面无表情地听着,从来都不做什么反应。
夏梨讲得口干舌燥,可结果到了最后,阿尔法还是摆着他那张棺材脸,双目发直地在那边放空。
到最后就连夏梨都没辙了,只能先回去休息,第二天继续过来说服阿尔法。
这是他千辛万苦才造出来的“君裴”。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夏梨还不想就这样直接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第一次成功。
到了第二天过来的时候,夏梨讲着讲着,发现阿尔法竟是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夏梨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轻拍了一下阿尔法的脸颊。
阿尔法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有些不明所以地和夏梨对视着。
“君裴,我是认真地想让你恢复记忆,不要让我的努力变成无用功可以吗?”
阿尔法静静地听着夏梨说完,然后轻微地歪了一下头:“那你应该去找那个君裴说,而不是找我来说。”
听到了阿尔法的这句话,夏梨怔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尔法再度闭上了眼睛:“字面意思。”
夏梨盯着阿尔法,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君裴。”
阿尔法仍然不为所动地闭目养神,就好像完全没听到夏梨说的话。
夏梨转身离开了研究室,重重地甩上了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但在第三天,他还是按时回到了研究室。
这一次的情景似乎也与前两次没有区别,夏梨反复地叙述着他和君裴之间的事情,而阿尔法则是一张死鱼脸在发呆。
但这一次,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夏梨突然伸出了双手,用力地托住了阿尔法的下颌,将他的脸扭了过来,强迫阿尔法和自己四目相对。
在看到阿尔法那张极度肖似君裴的面庞时,夏梨的手无法自控地轻颤了一下。
“君裴,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我不是他。”
阿尔法毫不犹豫地回复了夏梨。
听到了这句话的时候,夏梨只感觉自己的满心期待在这一刻被一盆冷水尽数浇灭。
此时夏梨只觉得很好笑,甚至感觉有些荒谬。
他费尽心思,像个小丑一样和阿尔法说了那么多,结果到头来,阿尔法就只是甩给了他这样一句话。
长期研究的疲惫和无数次失败的失望,在此刻尽数爆发。
自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是“君裴”。
如果连实验品自己都不承认这个身份,那这一次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吗?
夏梨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口袋中的机关。
没有给阿尔法任何反悔的机会,夏梨就这样直接地按下了关机按钮。
阿尔法的表情立刻停滞在了那里。
夏梨知道,这代表他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
夏梨调出了控制面板,准备彻底清除这一次失败的数据。
但是在真的要按下清除指令的时候,夏梨又不知为何有些动摇了。
也许是因为阿尔法的表现太像一个真实的人类了,又或许是因为他那张肖似君裴的脸让夏梨有些心软了。
总之,在真的要确认销毁指令时,夏梨反而有些下不去手了。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夏梨并没有立刻按下确认键,而是躺到了阿尔法的旁边。
在销毁数据前,仿生人会保持休眠状态。
就像是人类陷入了睡眠那样,此时的仿生人也有着温热的体表温度,均匀绵长的呼吸,甚至各种微动作。
躺在此时的阿尔法身侧,夏梨不由自主地会生出一种错觉。
也许自己已经成功了,君裴又回到了自己的身旁。
在这样一个惬意的午后,他正睡在自己恋人的旁边,感受着对方存在的痕迹,然后安心又奢侈地度过一个无聊的下午。
夏梨闭上了眼睛,伸出手臂轻轻拢住了阿尔法。
极度接近人类的触感充斥了他的怀抱,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阿尔法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夏梨按下了销毁指令的确认键。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阿尔法接触着的那块皮肤正在逐渐变凉。
温度在快速地流逝,呼吸声也即刻停止。
他的怀中拥抱着的不再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梨突然想到,他就像是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他现在干的事情,可以被称之为销毁,也可以被称之为抹杀,又或者是被叫做谋杀。
一种细密的愧疚感悄悄钻入了夏梨的心脏,扎得他有一些微微地发痛。
但这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夏梨就坐了起来,准备进行下一次的尝试。
没关系的,这一次的销毁也是无可奈何,只要下一次成功了就好。
此时的夏梨还不知道,他到底会经历多少次的尝试,又要再亲手销毁多少个失败品。
第二次销毁的时候,夏梨仍然会感到有些许的愧疚。
第三次销毁的时候,夏梨开始有些麻木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到了第十三次,他已经学会了应该要如何去忽略自己的感情,
无数次的重复,让他开始精疲力竭,也让他变得麻木不仁。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全部的感情,对于销毁一段数据不会再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但是直到这一刻,到了这最为接近成功的一刻,到了这幸福顶峰的这一刻,以及到这了——
亲手杀死这段数据无数次、堆积的愧疚彻底爆发的这一刻。
夏梨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冷漠无情、杀伐果断。
不论他再怎么欺骗自己,被忽略的感情都还是存在的。
没关系的,仿生人真的生出自我意识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再等一周也不会怎么样的。
夏梨按捺住了心中隐约存在着的不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把手中一直拿着的微型开关放下了。
就再等一周,等到他遵守了承诺,和君裴一起过完了这个圣诞和生日。
到时候,他一定会再一次亲手销毁这段数据,确保没有任何可能存在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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