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44 章

“什么?玄尊的纯钧剑?”

“那把神剑?会在遇到危险时帮主人抵御进攻?”

“怪不得前些时日,玄尊他在逍遥京下疯狂砍杀。”

围绕野利蒙尘周围的漠狄旖兰众人同样惊讶,纯钧剑的名声太大,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不是传言早就丢了么?”

“哼,中原人狡猾,说丢了未必不是个圈套,做见不得人的阴谋勾当。”

野利蒙尘低头不见表情,整张脸都沉浸在黑夜营造的阴影里。

霍运星没有听清他们的话,又猜不着发生了什么大事,心情很是急躁。

多年前,漠狄和中原也有过一战,玄尊赵怀殷和漠狄之主野利荣坚在锁兰山北麓激战数个日夜,此战过后,赵怀殷旧伤复发再不能纵横疆场,而野利荣坚被剑砍伤,饱受折磨,伤痕化成血痕,蜿蜒到心脏,最终不治。

伤了上一代漠狄之主的就是纯钧剑,野利蒙尘寻找纯钧剑的下落多年,中原的昭王,漠狄反叛的门派,高渝霓氏残余,南疆贼寇,多方围绕都在博弈,所谓借口也不过是这柄剑。

世间都流传拥有此剑可获得至高修为,问鼎天下。

只为玄尊所有的佩剑,如今就在眼前!


金以恒逃也似的飞走,可额角和身体各处的疼痛令他停止脚步,在巨石滩上苦苦支撑不倒,“哐啷”一声,心铭剑坠落,主人再也不能以血供养,剑身光芒消失彻底,与一般普通铜铁无异。

漠狄似乎是退兵了,中原的人马也见不到一个,这段江流处只有自己一人。

蒙尘哥哥,我活不了几天了,不想被你见到狼狈丑陋死去的我。金以恒独自沉吟,动了动嘴,默默无声说出心声。

虚妄的“家国重任”撕开,他仅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到他身上,沿脸颊流到嘴里,像有人替自己在哭,蒙尘哥哥不屑眼泪,不,是漠狄之主,他的心又会对谁停留半分。

寂静不过片刻,身后炸开巨响,还以为是耳鸣发作,仔细听了片刻才分清是大鼓和口号,平常的嗡嗡声根本不会紧扣心弦,而此时五脏六腑都被震得难受作呕,他自嘲笑笑,咽下吐血的不适。

这些时日来,金以恒对战鼓擂鸣,兵戈嘶喊已近麻木,难以安睡的日日夜夜,都是它们伴随耳边,即使暂时从战场抽离,也有幻听。漠狄的进军鼓体积硕大,敲击时浑厚擂动之声能传八方数十里,咚咚轰隆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可这次他直觉不是幻听,明晰的声响,不止从身后传来,从逍遥京,从锁兰山南面,甚至从漠狄传来,进军的号角无处不在,如果能化成人声,便是“诛杀玄尊”,“扫灭中原”。


“庄主,”碧波烟云庄的人朝尔朱颀一礼,“漠狄本已退军,不知为何又发起猛攻,看人数倾巢出动。”

江岸边的尔朱颀和凤华尹听闻后当即对视,凤华尹没有迈出步伐就被尔朱颀拦在面前,“凤教主鏖战多日辛苦,我去前锋,你留在这里,或者先去平江,我在那里为你留了休息处。”

见对方不理执意要走,他又补充道,“我会保护好尊上的。”

凤华尹费心费力少有睡眠,体力难免不济,眼下泛出淡青色,尔朱颀不舍得他辛劳,目光移到渗血的手臂伤处,再转回凤华尹的脸庞,“信我。”说罢用指腹替他抹去了脸颊旁的一点硝烟。凤华尹头一回不拒绝,任由他“动手”,然后抬起手来,尔朱颀会意,两人击掌,“与中原共存亡。”


野利蒙尘亲做先锋,率领逐鹰派一路猛攻,中原合并平江乘龙援军,人数虽有优势,但根本不能招架漠狄之主的战力,阵形防线被撕开了一道裂口,金窝儿和雷霆卫如何尽力都扭转不了颓势,只得且战且走,朝最后的固守平江撤离。

金以恒察觉身后掀起飓风,难道是有人追来?果不其然,回头张望,若干人在百步之远,勉力定睛一看,是锗红身姿。他骤然惊骇,踉跄退后时又是一阵飓风,“呵风乘行”劈头盖脸袭来,连带掀起的巨浪冲向夜空,散成水珠和雨滴一起化作瓢泼大雨。

金以恒刚松开抱住额头的双手,扼喉的窒息感把他逼得眼前发黑,野利蒙尘轻松扼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问候道,“金以恒,本君有一事,想问问你。”

这个狠戾横暴的人是蒙尘哥哥吗?金以恒痛苦的□□根本发不出来。

“你的佩剑可有剑名?”野利蒙尘的脸色比金以恒的还要苍白。

“唔……”金以恒抬起满是鲜血的双手,徒劳得握住眼前人的手腕。

“心铭?”野利蒙尘嗤笑,怒意已到顶点,战场上每一个人都逃不过他的杀意,“它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纯钧?”

“啊……”金以恒完全不知形势为什么突变成这样,他气息时断时续,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樱红霞粉,可那双唇还是惨白,指尖抠进柔软的咽喉处,生生勒出深红的印记,金以恒什么也回答不了。

“是不是要把你的人全都杀了,输到一无所有,你才回答本君?”野利蒙尘身后,逐鹰派已经集结阵形,尔朱颀亦到达此地,金以恒的命脉被他人捏在手中,他没有妄动,指挥众人对战,自己始终在近处警惕。

初见夙命,再见沉沦,贪心每一次相逢,原来都逃不开最终的别离。很多回忆裂成碎片,被风吹动带去天涯海角永不回来。

这一世,很多事都不由我,唯有蒙尘哥哥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我爱护的瑰宝,可他与我隔开的不止是高耸挺拔的锁兰山,还有累世的家国宿仇。

他的宏愿里,没有我。

金以恒双眼通红,泪水溢满眼眶始终不落,如同血泪一样,替不能言语的主人表露心中哀恸。

野利蒙尘眼角亦是血红,手中力道不自觉得放松,可杀意和恨意无从宣泄,心中呐喊了无数回杀光所有人。纯钧剑不是非得不可,可它绝不能做为金以恒欺骗利用自己的筹码,他已然分不清这强烈恨意的缘由。

“啊!”不能忍受的痛感使金以恒爆发骇人的力量,他终于甩开野利蒙尘的手,双臂抱住头,在地上打滚。

所有的意识都被痛感夺走了,思维混乱不清,仅有的清醒瞬间,金以恒闪过一个念头是被野利蒙尘杀死还是“良辰”毒发而死。

金以恒的身体滚过江渚上一颗颗坚硬的石子,尔朱颀忧心忡忡刚要上前,野利蒙尘出手更快,“顽石可转”,“瀚海啸吟”招术统统朝金以恒袭去,夺命之时,一道光亮冲破这些招术直劈野利蒙尘面门,他收回招术的同时大手一挥,化解了致命的攻击。

那道光亮在空中急速回旋,“噌”的一声钉在金以恒身侧,野利蒙尘定睛怒视,正是那把的佩剑。

纯钧剑在危急时,爆发威力保护主人。“果然!”野利蒙尘怒不可遏,打退纯钧剑的右手掌心一道伤口鲜血直流。他低头的同一时间,金以恒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双手从额头移开,垂在身侧,像一具被提线的木偶人,木讷无神,任由嘴角流血。他徒手捏住剑刃,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野利蒙尘和他同时消失,直到半空中的打斗响动传到地面,才发现他们踪迹。

形势不佳,尔朱颀神色凝重,他警觉尚在,敏锐发现在漠狄军阵中有人一路疾奔过来,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是周知命!他竟然在漠狄大军军中!

细雨停止,浓云散去,夜空繁星颗颗分明。

“主上!”石莫潇等亲军和雷霆卫精锐终于追上野利蒙尘,仰头间,凭借装束也认出和主上对战的即是金以恒。

他无奈一叹气,要死要活,都是你们啊。收回视线,赫然发现眼前有人,靛蓝衣袍玉树倜傥,那人正露出恰到好处又攻击十足的见面笑容,“幸会!”

“你是?”石莫潇瞬间抓到此人身份。

尔朱颀出手迅如闪电,拎上周知命的肩膀,瞬时又回到己方锋线,继续指挥作战。

周知命少有正经,嗓门极大,“别光救我,救阿恒。”

尔朱颀再度扫一眼天上,审视蓬头垢面的人,“周先生,你为何自己不救?”

周知命忍住一掌拍向他后脑勺的冲动,这个大侄子的功力比自己那徒弟高多了,不能冲动,他朝尔朱颀晃晃手腕,“被限住了。”

尔朱颀带着三分随意,三分调侃,其余皆是不明的口气,“周先生,这限制灵力的光环,为了潜伏在野利氏那里观战,还只是为了给我看?”

“性命关天。”周知命晓得他的试探,不和他多费口舌。

“我不会让师弟死的。”

“不止是他,是天下人的命。”周知命矍铄睿智道,他瞟了一眼尔朱颀,又看向拼杀的战场,“你也找了很久。”

“嗯?”尔朱颀偏过头,再一次审视老头。

“那股暗处的,挑动一切阴谋的力量。”


金以恒大呵一声,心铭剑重焕剑光,化成一道光束朝野利蒙尘头顶劈了过去。

清脆如美玉碰撞的声音响起,野利蒙尘流血的手握住剑刃,掌心燃烧一团火焰,阻止长剑再进一分。金以恒的脸被照得光亮刺目,他长眉倒竖,皓齿紧咬,长发衣袖在对激的灵力场中凌乱翻飞,呼呼作响。

野利蒙尘唯有一个信念,他不顾一切,徒手捏住剑刃,一点点反推向金以恒,眼神冰冷,神色暴戾。

傲视尘世的力量,金以恒抗衡不能,鲜血从嘴角涌出,他耗尽灵力,整个人颓然从空中栽了下去。野利蒙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几招“顽石可转”攻击身体各个要害,金以恒闭上了眼睛,而心铭剑脱离了他的手,像汇集了满天星辰的光芒,光华震撼从未有过,如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所有招术瞬间消散,伤不到主人分毫。

野利蒙尘迫于堪比耀日一样的刺目光线,收回攻势,抬手遮挡视线。

金以恒落到地面,长剑跟随直插碎石中。

周知命,尔朱颀,石莫潇,还有赶来的凤华尹等都在目睹两人对战,霍运星也不骂周知命虐徒了,两方军士的群斗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此处白鹤矶,唯有野利蒙尘和金以恒两人决出生死。

“金以恒,战至今日,你中原还有多少兵力?”野利蒙尘追至地面,话音刚落招术叠出,“你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本君成全你!”

金以恒听觉已失,视线也模糊摇晃,滴血的手颤颤巍巍摸索着触到了剑柄,随即拔出剑来。他早把生死抛开,生生承受攻击,依旧执着握住心铭剑挥向野利蒙尘。

“叮”的声音,所有人都觉得耳膜一刺,心铭剑本就盛大的光芒放大数倍,光华之中是两个各自持剑对击的身影。

“那是主上的……破敌剑?”嘴唇干裂的石莫潇从未见过野利蒙尘用过兵器,漠狄之主的佩剑他只在传闻中听说。

漆黑天幕划过流星,起先只一颗,随后十颗,百颗,汇成辰屑星雨。

星辰俯瞰世间万年,终在今日为人所动。

至强宝剑对击,心铭剑剑刃起了一道裂口,细小的金属尖片被罡风掀起,划破野利蒙尘的耳鬓。

金以恒不知为何还有余力,抵死握住心铭剑的剑柄,反制破敌剑的剑锋,把强大的野利蒙尘限制得不能有动。

漠狄与中原,主君对玄尊,野利蒙尘与金以恒,各自的命运裹挟天下风云,激飞湍行。

旁观者屏气凝神,无人言语。

星辰光雨下的两人隔着剑,挨得极近,野利蒙尘耳边的鲜血蹭到金以恒脸上,一人呼吸喷薄,一人气如游丝,连气息都可共渡,却饶不过彼此性命互取。

俱是顶尖高手,面对死局,两人极有默契得跳开数丈,分不清谁的声音长喝一声,破敌剑与心铭剑剑锋再次碰撞。


细微的破碎声音没有逃过在场人的耳力,笃定是剑尖划破血肉的响动。

漫天星雨莹莹发光,野利蒙尘周身更亮,金色的灵力光晕笼罩他,籍着这道光,才能看清金以恒灰败的脸庞。

破敌剑刺中了金以恒的胸口,衣襟散开,一块玉佩花皲裂几瓣,次第坠落,一枚金片碎成两半,镌刻的名字被切断,失了这两样,空落落的项链兀自垂在胸前。一朵嫣红血花染就衣襟,绽放渐开,红晕扩大。心口被破敌剑刺破,殷殷血流浸湿衣衫,“噗!”金以恒吐出大口鲜血,艳丽的颜色染遍他的下巴脖子,和胸口的血合一,沿着没有温度的身体流淌,一滴又一滴溅到石头上,被江水浪花冲沙洗尽。

“哐啷”一声,有缺口裂痕的心铭剑掉地,剑尖从野利蒙尘的腋下斜穿而过,精准避开要害软肋,握剑的手无力垂下。

“蒙……蒙,蒙尘……”金以恒脸白胜雪,颤抖的双唇费力开合,他一双眼睛明采奕奕,勉强聚焦后又涣散,整个人缓缓顺着温暖厚实的怀抱倒地。

野利蒙尘大力甩开破敌剑,木然接住单薄的身躯,满脸错愕怔忡。

“蒙,蒙尘哥哥……”金以恒想笑,但已经做不到了,血流尽之后,连眼泪也流干了。

我这一生做错过很多事,害很多人死于战火。

父亲的期许,母亲的祝福,师父的守护,统统毁掉了。

我守不住玄尊的中原,就把这条命献给中原。

把我随便埋在天下哪一处,都是你野利蒙尘的疆土,你心中只有这天下,那就是埋在你心里了。

“蒙尘哥哥,我喜欢你……”

喜欢你,是我今生最无悔的快乐。

繁星黯淡,天地无光。

野利蒙尘半跪在地上,抱住闭眼不醒的金以恒,揽在怀里越箍越紧,独属于自己的明珠褪去光彩,不复曾经。

鲜血蹭在锗红衣衫上,一点都看不出血迹,无论何时,他都是高高在上强悍威严的漠狄之主。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哀恸,连自己都不知道。

----